倀鬼(五)凈骨再現
但現在顯然不是翻舊賬的好時機,白潯看著步步緊逼的鬼,冷汗慢慢攀上額頭。 鬼身上傳來的危險氣息幾乎是把要殺他的心思擺在了明面上,不,或者對兩只鬼來說,吞噬這個詞更為恰當。 祁笙,這是要自己魂飛魄散! 想到這里,白潯又不甘地向教室門看了一眼。 明明,就只差一小步了。 鬼身在自己的鬼域,無疑是如魚得水,白潯逐漸感覺到呼吸困難,此時的他,幾乎連一根手指也無法抬起。 自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嗎? 隨著鬼一步步靠近,他身上屬于教師的皮囊在慢慢剝離,血水從黑洞洞的眼球位置流出來,鼻子被整個削平,只留下兩個小孔,正在一張一合,而最為可怖的要數那張嘴,他的整個下嘴唇幾乎都翻扯著裸露在外,露出猩紅的牙床,伴隨著每一次呼吸,要掉不掉的樣子。 白潯仍不住向后挪了半步,就這副尊容,不怪方才元謀那副熊樣,就連他自己也被嚇得心臟驟停,多看一眼,就像是有鋼針再往眼睛里刺。 媽的媽的媽的……! 白潯被驟然一嚇,反而有了些力氣,他順手抄過面前的桌子,對著鬼影就是一頓猛砸。 但既然是鬼域里的東西,有哪里能對鬼域的主人造成傷害,那桌子竟是慢慢融化成一團粘稠的黃液,像是被擠出的膿水,又惡心又駭人。 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白潯手中竟只剩下了兩根光禿禿的鐵棍,而且黃色的膿液還在不斷腐蝕著前端,眼看就要蔓延到白潯的手上! “同學們自行復習,等會我們課堂測驗教科書第42面的練習題” 鬼扭曲著半邊身子,頭也不回: “老師現在去抓逃課的壞學生。” 鬼域里的學生們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白潯甚至看到有個被膿液沾上的學生,頭發正一把一把地掉落,腐蝕出里面灰白分明的腦溝。 而他,居然還扶著半邊要掉不掉的頭,以一個近乎詭異的姿勢,用舌頭翻閱著教科書! 白潯感覺到一種近乎荒唐的心悸。 至于另一頭的元謀,他已經整個人都癱在地上,下半身滿是腥臊的尿液。 “你在看哪里?” 不過是一閃神的功夫,鬼影就已經來到了白潯的近前,他長而濡濕的舌頭一下又一下舔舐著白潯的耳廓。 “欺騙老師的壞學生、上課不集中注意力的壞學生、對老師動手的壞學生……” 鬼的聲音像是要刺穿白潯的鼓膜,舌頭卻進入得更深了: “你說,要老師怎么罰?” 嘴上說的是怎么罰,但你的動作分明是要問我怎么死?。?/br> 白潯眼睜睜看著鬼的手伸進自己的白襯衫里,抖得像個被玩壞的布娃娃。 怎么一個兩個都喜歡伸手進別人的胸口? 你們手腳冰涼的人都好這一口嗎? 但還是有些不同的,先前的紙人所包裹的,是白潯實體化的身軀,現在重新變成鬼魂,紙人也就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鬼的觸碰卻是實打實地落到了白潯的靈魂。 白潯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天上的父,可能是自己已經死了的緣故,他對自己馬上又要死一次這點沒什么太大波動。 ——只剩下對另外五個人的愧疚,畢竟沒有他,他們也不會被卷入這場風波。 鬼似乎對逗弄這個無法反抗的獵物失去了興致,他瘦而長的鬼爪直接穿胸而過! 他對這樣的流程已經很熟悉了,在鬼域的這些年,他也是吞噬了不少弱小的鬼魂才能獨霸一方,就連已經占據鬼域幾十年的老鬼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更不用說白潯這樣的,他的魂魄是潔白的、是干凈的、甚至不像是個鬼,所以他一開始才會將他錯認成活人。 鬼當胸切下去的手甚至沒有遇到什么阻礙,鬼熟悉這樣的質感,因為鬼是沒有實體的,所以切下去就和菜刀切豆腐一樣容易,甚至他手底下這塊豆腐還更鮮嫩些。 他舔了舔嘴唇,自他死去以來,像這樣美味的靈魂還是第一次碰上,靈魂深處傳來的強烈的滿足感,甚至讓他有一口將對方完全吞噬的沖動。 但就在他即將完全品嘗這份珍饈的時候,他深入的手卻摸索到了一個堅硬的物什。 是……肋骨? 鬼對這個形狀再熟悉不過,但它出現的時候卻不對。 它可以在墳場里泛濫成災,唯獨……不該出現在一個鬼的身體里。 白潯同樣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不對,他慢慢睜開眼,卻見方才還耀武揚威的鬼陡然間變了臉色。 “赫赫、赫唔!” 白潯皺起眉頭,不去聽鬼令人牙酸的掙扎,他像是遇到了最為驚恐的事物,已經恐怖至極的半張臉更是扭曲到能令小兒哭昏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鬼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尖嘯,他半掉不掉的下唇連帶著整個下巴一起脫落,露出鮮紅的牙齦和血rou模糊的肌理,他的身上不斷蔓延開一片又一片的深黑色,那黑色所到之處——白潯看到,幾乎是要把眼前的鬼整個都燒焦了。 像是流淌成實體的罪惡,黑色中傳來的重重負面情緒哪怕是鬼也無法忍受,只能一邊戰栗、一邊哀嚎。 極陰、極冷,哪怕是觸碰到一點都像是要和十八重地獄擦邊,更不用說直面它威力的鬼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白潯并沒有感覺到害怕,甚至有種隱隱的安心感。 而那黑色的源頭……白潯向胸前看去,這是……這分明…… ——來自自己的身體? 成片的黑色迅速擴散開來,化成兩只手的形狀,其中一只死死掐住了鬼的咽喉,而另一只,輕柔地穿過白潯擋在面前的兩只手,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和魄力,下落的時候卻異常輕柔。 它分明和那股毀滅性的力量處于同源,卻連白潯的一根頭發也沒有傷到,甚至是溫熱的、溫柔地覆蓋在白潯的眼皮上,像是一個纏綿的吻。 “別看,臟?!?/br> 白潯隱約聽到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與此同時,似乎還有一個機械音在罵罵咧咧。 但這兩個聲音就像信號不好似的,幾番爭吵后很快沒了聲息,就好像面前頭和身子分離的鬼的尸體。 那個聲音……白潯很努力地回想,但最終浮現在腦海里的只有一身黑色的衣袍。 自己這十幾年的人生里,除了學習就是高考,應該也不認識那種人物吧? 白潯的手指按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東西忽然破碎了。 他沒有吞噬鬼的身體,但鬼域失去了主人,還是在快速分崩離析,真實的景色也慢慢顯現出來,埋頭復習的學生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只剩下了另外五個站著的人,周圍的景色也慢慢改變,白潯這才明白,他們方才竟是一直站在走廊里! 而差點被鬼弄死的元謀,正趴在走廊的邊緣做著向下跳的動作。 這里是五樓,元謀的正下方是成堆的建材,就這樣跳下去,必死無疑。 白潯再次感覺到背脊發涼。 在沒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小小的紙人顫顫巍巍地支撐著站起來,邁開小小地步子走向鬼分成兩半的尸體。 朱砂畫出的五官明明白白地寫著笑意,看起來甚至有種嬌憨的可愛。 紙人偷偷摸摸地來到尸體旁,大大地咧開嘴。 似乎有白光一閃,下一個瞬間,尸體消失在原地。 而尸體旁站立的紙人,身體似乎變厚了不少,它人性化地擦了擦嘴,打出一個小小的飽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