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六)馴服(跪地爬行)
紙人滿足地揉了揉肚子,歪歪扭扭地走向白潯的方向,分明看起來是輕飄飄的紙張,卻走出了“啪嗒啪嗒”的步伐。 白潯眼睜睜看著它一步一個飽嗝地走到自己腳邊。 紙人長長地“嗝”了一聲,隨著氣流的呼出,肚子慢慢癟下去,朱砂勾勒出的豆豆眼瞇起,滿足地掛在白潯的腳踝上,似乎還發出了貓咪似的若有若無的呼嚕聲。 媽的,雖然它的主人狗的一批,但是這玩意真的好幾把可愛。 白潯不敢抬腳,只得小心翼翼地蹲下來,看著小紙人的眼睛半睜不閉地打瞌睡,甚至還吹出個鼻涕泡來。 “啵”,鼻涕泡碎了,小紙人猛地睜開眼,豆豆眼睜開,看向面前的白潯。 白潯和它大眼對小眼,才對視了沒一會,小紙人雙手捂著臉,豆豆眼從指縫里露出來,臉上還出現了兩團朱砂勾勒出的紅暈。 ……可愛成這樣真的是合理的嗎? “喜歡、喜歡。” 紙人的聲音也是小小細細的。 白潯忍不住就要來個親親抱抱舉高高,但當他看到紙人身體上那可疑的液體后,又面無表情地把它推遠了些。 “你流口水了。” 紙人歪頭,要哭不哭地,看上去有些可憐:“是mama的乳汁……” 它低頭在自己身上小狗似的到處嗅了嗅,下了論斷: “甜的,不臭!” 這一段話實在是槽點滿滿,白潯臉上的表情越發生無可戀,先不說這個午夜兇鈴轉mama再愛我一次的畫風是怎么回事,之前把你當乳貼的時候我也沒想過你是活的會動啊! 但他的情緒沒能持續太久,走廊里近乎詭異的靜止被忽然打破了,來源正是保持著跳樓姿勢的元謀,他像是火焰似的扭曲了,整個人越來越小,最終濃縮成小小的火苗,急沖沖地來到了白潯的手心,像是在害怕著什么。 從白潯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點光在手心劃開,不是火焰的燙,而是有些暖和的東西融進了他的身體。 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里多了一團小小的火苗。 雖然微弱,但跳動得鮮活。 “轱轆、轱轆” 輪子滾動的聲音再次響起,白潯下意識繃緊了神經。 比起之前,祁笙的臉多了些血色,但并沒有給他添上多少人氣,反而顯得越發冷而清,像是深不見底的古井,長著青苔,一點日光都透不進去。 “那么快就消失了,”祁笙上下打量幾眼,嗤笑,“我還以為近千年的惡鬼多少能留下點好東西,不過如此。” 他的目光過于直白銳利,像是能把面前人的靈魂都捅個對穿。 近千年?惡鬼? 白潯不解,但仍是下意識捂住胸口: “你在說什么?” “果真是蠢笨如豬。” 祁笙哼了一聲,“你的身體里,有一塊惡鬼留下來的骨頭……說也奇怪,分明只有幾百年的壽數,其中的種種惡怨,卻千年不止,不是生在亂葬崗萬人坑,就是得了什么大造化。” “那他為什么要在我體內放他的骨頭?” 白潯后知后覺地生了些許寒意,冷汗直冒。 “誰知道呢?”看到白潯明顯被嚇到的表情,祁笙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終于肯露出點好臉色, “可能是標記獵物,也有可能是和你祖宗有什么仇怨……又或者,和你結了陰親……” 白潯被祁笙講恐怖故事似的語氣嚇了一跳。 但回憶起那個短暫的觸碰,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事情不止如此。 他搖了搖頭,不再細想下去。 這個狗比坑了自己幾次,現在保不準也是恐嚇多于實話。 ——寧可相信惡鬼不傷人,也不會再信祁笙那張臭嘴。 祁笙絲毫沒有自己被嫌棄的自覺,繼續說下去: “……我還以為那東西能多保你幾次,沒想到那么快就碎了,惡鬼?哼,不過如此。” 白潯撇嘴,但人家好歹還知道保我。 有些人死了,但依舊光榮地活著,有些人活著,卻狗得像個死人。 “喂,” 祁笙笑了笑,紙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他的手心里,朝著白潯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既然東西沒有了,那就換條路,我教你怎么把他們都救出去,怎么樣?” “你會那么好心?代價是什么?” 祁笙比了一個靜止的手勢。 “談話中止,我太久沒有動手,有些東西總以為自己可以出頭。” 他把玩著手中的紙人,手腕處的紅線瞬間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像是血色的網,細而密,其中密密麻麻地全是孔眼,但并不會給人可以從那里逃脫的感覺,相反,是密不透風的壓迫感。 就好像每一個編織出的孔洞,都是為了其中能多勒住一個流血的咽喉。 白潯聽到鬼域里從上下左右,從每個地方傳來的令人牙酸的尖叫聲,他被震得身形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恨不得把頭埋進土里來減弱那駭人的音浪。 百鬼夜哭,聽上去滲人無比。 祁笙依舊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若紙,但舉手投足中露出來的危險感卻在整個鬼域之上。 鬼域扭曲著,似乎想要吞噬其中那個蔑視它的人,但卻被肢解得千瘡百孔,馬上馴服似的平靜下來,似乎連頭頂上常年不透光的黑幕都黯淡了不少。 “談話繼續。” 祁笙低頭看向白潯: “你要懂得,不是我好心,是你根本就沒有選擇,如果我要你死,你現在早就魂飛魄散,連輪回都入不了。” “但我還不想讓你死,為此,我需要一直讓你維持一線希望,讓你有足夠的理由和動力繼續這場游戲,你要付出的代價從頭到尾就沒有變過,那就是你拼盡全力,用那根骨頭似的道具……如果你還有的話……或者用你的命,逗我開心,懂了嗎?” 他伸手按向白潯的頭,冰涼的手貼上白潯的后頸,姿勢親熱,嘴里的話卻寒涼無比: “你是我養出來的倀鬼,從頭到尾,不過是搖尾乞憐博取我一點興趣的可憐蟲,我希望你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看向發著抖的白潯,不吝惜打破他最后一點希望。 “看到這東西了嗎?” 祁笙把玉環放在白潯的眼前,白玉做的環在他手中,竟是分不清哪個更白一些。 “你以為真有什么東西能讓鬼擁有實體?你所用的身體里,用的是我的腿骨磨成的粉,是我的血rou——” 如果換個懂行的人在這里,他一定會大驚失色,讓鬼擁有人身,是幾乎沒人敢想、也沒人敢做的突破,不談倫理道德,僅僅是這個行為本身,就足夠瘋狂、更不提其中的種種cao作……堪稱不可能實現的臆想。 但祁笙說得輕描淡寫,白潯也就聽得渾渾噩噩,只是臉色越發衰敗。 伴隨著祁笙的最后一句話,他整個人都是一抖: “——所以,你,是我的作品。” 祁笙把白潯的頭移向靠近自己的方向,冰涼的唇印在他的額頭,白潯整個人都在他的臂彎里顫抖。 白潯曾經聽過這樣的說法,親吻嘴唇是喜愛,親吻手指是崇拜,而落在額頭的吻,則表達了一種上級對下級的庇護。 他感受著自己額頭上那冰涼得完全不像是一個吻的觸碰,嘴唇微微顫抖。 祁笙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乖一點,雖然你笨得不像是我的作品,但你是目前為止我最喜愛的一個,在我對你的興趣沒有消失之前,我不會再讓你陷入那樣的境地。” 白潯這才有點恍惚地明白,祁笙一開始就不是要自己的命。 但他想要做的事情比那惡劣千百倍,他要折斷自己的羽翼,把自己永久地置于他的掌控之下。 這個猜想才產生,就把他駭出了一背的冷汗。 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幾乎都在提醒他: 跑、現在就跑,離這個人越遠越好,他比惡鬼還要恐怖! 他不良于行,只要自己跑得夠快、夠出乎他的意料—— 白潯把頭一側,立刻就向著祁笙的后方猛地一竄,他現在還是鬼身,動作比人形要快上不少,也更加有力,方才祁笙用紅線的時候他就觀察過了,紅線雖然密集,但仍有一個死角,那就是祁笙的后背! 而自己只要動作夠快,祁笙總需要一個控制輪椅掉頭的時間…… 但等到出逃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另外幾個人被他拋棄在了走廊上,逃命的沖動終究讓他放棄了一切,愧疚感至只是露頭了短短一瞬,就被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恐懼蓋過。 白潯聽到了呼呼的風聲,聽到了鬼的尖叫聲,聽到了祁笙的——笑聲。 笑聲? 分明是極低極低的聲音,卻精準蓋過了風聲和鬼叫,傳到了白潯的耳朵里。 當鬼之后,白潯的五感都被放大了不少——他分明沒有聽到輪椅調頭的聲音。 空氣中忽然蔓延開一股血的味道,鉆入白潯的鼻腔。 那個味道初聞并沒有多少特殊,但似乎后勁很大,僅僅是聞一下,就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血管里鉆。 白潯逃跑的腳步被迫停下。 他遲疑著轉過頭去,祁笙的背影已經看不到了,眼前就是校門。 校門啊,外面是陽光,是花香,只要再多走一段路,他或許就能徹底逃離祁笙的掌控,走出黑暗的鬼域,投身光明…… 但他的腳步還是停住了,連邁開腿也困難。 短短的幾分鐘,他用鬼身狂奔了近千米,他分明已經快要逃出去了,卻被這氣味勾著,下意識開始分泌口水。 “咕嚕咕嚕” 白潯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那味道像是無數雙手在他的心里抓撓,是一種深入靈魂的癮,僅僅是聞到,就感覺到全身的肌rou都開始發癢。 整個人都空虛起來,一陣風刮過都能引起靈魂的戰栗。 好像要、哪怕只是舔上那么一口…… 白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一步、兩步、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到了最后,竟是掉頭重新奔跑起來。 近了、近了,他什么都看不見、也什么都聽不到,整個人都被那血腥味占據,牢牢勾住了靈魂。 香味的來源是一枚掉落在走廊里的玉環。 白潯幾乎是趴在地上,雙手捧起,近乎失神地舔舐起來。 血的味道是腥的,但似乎正好對上了靈魂的那個缺口,剛入口,白潯就感覺到體內的sao動平息了幾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旺盛的食欲。 他實在是太過投入,以至于忽視了他的身后,祁笙投過來的深不見底的目光。 玉環的里里外外都被他舔了個干凈,白潯甚至意猶未盡地嘬起沾到些血跡的手指來。 直到這時候,他才稍微恢復了些神智。 看到不遠處的祁笙,白潯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后退了幾步。 從玉環的路線來看,應該是在他跑后,祁笙隨手把它丟在了地上。 白潯的臉燙了,恥辱感幾乎淹沒了他,但很快,在看到祁笙的下一個動作之后,恥辱被食欲完全壓倒。 他眼睜睜看著祁笙面無表情地擴大了手指上的傷口,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鮮紅的、甘甜的、心臟似乎都隨著血液的落地被猛地攥緊。 “咬住你手里的東西,”白潯聽到祁笙這樣說。 他坐在輪椅上,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那神情,是高高在上的了然。 “然后,給我跪著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