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
郢州,鄴康城。 一路上,濃重的血腥味與陰氣幾乎未曾散去。 兩只鬼靈在鄴康城上方毫無規(guī)律地逡巡。最終它們身形漸小,雙雙落在顧無求掌上。 “就在這了?!鳖櫉o求看著奄奄一息的鬼靈,微微張唇,又將它們吸了進去。 “她很警惕。不知用什么法打亂了陰陽兩息,躲過了追蹤。” “丘四娘這十年闖了兩趟地府,少說斷了兩尾,失了兩千年修為;又受了重傷,走不遠?!敝x必安分析道:“她若是想與那情郎雙宿雙棲,必會有所行動。被引渡的亡魂無法久存凡世,她怕是要……” “找一具‘生尸’。”顧無求接道。 “而且是一具生辰八字,皆要與她情郎相襯的生尸?!敝x必安附和,“看來我們可以守株待兔了。” 顧無求點頭,“她應(yīng)是臨時找了具生尸,將萬清的亡魂拘于其中。只是這種生尸易腐,不過十日,便又要換新的。算算日子,七日后,她定會有動作?!?/br> 謝必安搖頭:“還是快些解決為好。不然不知又會波及多少無辜?!?/br>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皆在心中長嘆。 “她既已覺察地府追捕,這幾日應(yīng)該不敢出來造次。”長久的沉默后,謝必安開口道:“不若就此偷閑幾日?你只是顧無求,我只是謝必安?!?/br> “可……”顧無求拒絕的話剛要說出口,無意瞥見謝必安眉間淺淡的笑意,又不再說了。 “你不必擔(dān)心?!敝x必安道。他手輕輕抬起,一只無臉鬼靈便在他袖下浮現(xiàn),它半跪著身子,顯得虔誠至極。 謝必安伸手,食指嵌入鬼靈的眉心。只見它透明的軀體一陣晃動,空白的面部漸漸浮出了一張明艷而鬼氣的臉,與謝必安有七分相似。 “你……”顧無求慌忙拉住謝必安的臂膀,只是他動作還是慢了半分。 謝必安抽出手,對鬼靈命令道:“去罷?!?/br> 他回過頭,臉上仍帶著一點尚未疏散的笑意。他與顧無求道:“我已將九成功力放在那只鬼靈身上。這三日,它會替我們無休無止地搜查丘四娘的下落,這會你可放心了罷?” 顧無求沉沉地看他。 謝必安臉色本就蒼白,現(xiàn)在更是慘白一片。饒是他容貌屬上上乘,這會看著也叫人悚然。 “只是這三日,我法力低微,就要辛苦顧兄護著我了?!?/br> 顧無求捏緊了握住謝必安手臂的那只手,一雙利眼只這么看他,承諾道:“我一定會?!?/br> 謝必安忽而展出一抹笑,“那走吧?!?/br> 黃昏最后一點余暉被高聳入云的青山吞沒,夜幕就此降臨。 “我們來得時間討巧,今夜正是人間的元宵燈會?!敝x必安道:“顧兄生前可曾來過?” 顧無求搖頭,道:“不曾?!?/br> 謝必安看他一眼,“那我可非要帶你逛一逛不可了?!?/br> 街道上的人漸漸忙碌起來。 多是些扛著沉重攤子的商販;也有一些看熱鬧的小孩,笑咯咯地互相追趕著,偶爾跑過一個攤販身側(cè),便要停下來,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一會,又乘著銀鈴笑聲奔遠了。 謝必安難得自在,他走得極慢,顧無求便也放慢腳步,緊緊跟著謝必安。 兩人一路無言。 一個扛著冰糖葫蘆棍的小販正賣著吆喝,謝必安停下腳步。 “老人家,您這糖葫蘆怎么賣?” 小販將糖葫蘆棍從身上卸下,踮起腳給他摸下一串糖葫蘆:“一文錢一串?!?/br> 謝必安道:“給我拿兩串吧?!?/br> “好。”小販笑了,蒼老的面孔又起了幾道褶子,他伸長手,挑了一會,又摘下一串糖葫蘆:“這兩串,山楂果夠大,糖也裹得厚。來,你拿著?!?/br> “謝謝老人家。”謝必安雙手接過糖葫蘆,瞇著眼笑道。 小販擺擺手,又叫著吆喝,扛著糖葫蘆棍,慢慢走遠了。 謝必安將糖葫蘆遞給他:“我自作主張,也不知顧兄愛不愛吃。” “喜歡的?!鳖櫉o求道,“我七八歲時,撿過別人摔臟的糖葫蘆吃。就那么一次,現(xiàn)在還記得那個味道。” 謝必安啞然,顧無求看出他的窘迫,伸手接過糖葫蘆,道:“都是過去的事了,謝兄不必為我介懷?!?/br> 他看著顆顆飽滿,涂滿糖霜的山楂果,道:“只是要辜負謝兄一番好意了,我這面具不可隨意摘下,可惜了這糖葫蘆。” 謝必安看著他,道:“是我考慮不周了?!?/br> “何需自責(zé)?!鳖櫉o求道,“不過是無求面目可憎,不愿示人罷了?!?/br> …… 夜色漸濃。 一道亮光毫無征兆地垂直騰起,伴隨著巨響,它在半空中炸裂,散開,垂落;照亮了大半個鄴康城。 “是煙花!”孩子稚嫩的童音響起,“真漂亮!” 謝必安轉(zhuǎn)頭望去,恰好見到它凋敗時的模樣。只是很快,又一條光束自下而上,炸開了比之前更美的花瓣。 應(yīng)接不暇。 等到低垂的天邊忽而飄起點點昏黃亮光,煙花也漸漸停了。這些天燈滿載人們對未來的希冀,飄去了無人知曉的遠方。 彼時謝必安懷里正揣著兩冊話本子,和顧無求一起漫無目的地晃悠。 只是顧無求那張面具實在嚇人。尤其是在夜晚,更是有如羅剎再世,叫那些有意表明心跡的女子,只遠遠看著他身側(cè)的謝必安,卻不敢上前一步。 可被這一雙雙哀怨的眼神盯著,著實也不太好受。謝必安有意躲開人群,走著走著,竟到了一處燈火闌珊之所。 這里人跡稀少,很是安靜。一棵四人合抱的巨槐之下,有一位老婦人,身前停著一輛推車。車上擺的盡是些木雕,模樣卻栩栩如生。 “郎君,你快看,這里也有一間小攤呢。”先是女子俏皮的聲音響起,而后一抹鵝黃自小徑那頭奔來,眉眼雀躍。 “夫人,你身子重,別摔著了。”她身后,一名男子也匆忙趕來,滿臉焦急。 謝必安聞言望去,見到女子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一時怔愣。半晌,他嗓子里低低壓出兩個字:“婉兒……” 他曾經(jīng)的發(fā)妻,林婉。 以及和她結(jié)下十世情緣的,她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