臊
“郎君,你快過來看看,這個木雕小人長得多像你呀。”黃衣女子笑容明艷,舉起一個小木人撒嬌道:“郎君,我想要這個。” 被她喚作郎君的男子小心摟住她的腰,語氣溫柔:“好,都依你。” “還有這個,這個。”她指著撥浪鼓,又指了指一支雕花木簪。 “好好好。”他撥開她散亂的額發,笑得寵溺。 謝必安遠遠看著兩人,眸里沾了闌珊的火光,熠熠生輝。 “她過得很開心。” 顧無求順著謝必安的眼神望過去,恰好看見那兩人你儂我儂的模樣。“你認識?” “嗯,生前故交。”謝必安點點頭。 他側頭看謝必安,正瞥見謝必安唇角淺淺的笑意。 他忽然沉默了。 那邊,女子巧笑嫣然:“郎君,你且為我簪上。” 他含笑為她簪發。 不過是一支梅花木簪,她卻好似得了至寶,提著裙擺,腳步輕盈地旋了一周,“好看么?” 他護著她,生怕她摔了:“夫人怎樣都好看。” 她咯咯笑了,拉起他的手奔向了更遠處。 直到黑暗吞沒他們的身影。 謝必安收回眼神,余光就見槐樹旁的小河上,遠遠飄來一只做工精致的蓮花河燈。 燈芯正點了支蠟燭,隨著晚風的吹拂忽閃輝映,仍倔強地燃著微弱火光。他忽然起了興致,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顧兄,我們也去放河燈吧?” 顧無求怔愣片刻,“好。” 他話音剛落,謝必安毫無征兆地吐出一口黑血。顧無求慌了神,忙將他扶起,話語不免帶了焦急:“這是怎么了?” 謝必安指著槐樹投下的陰影:“它回來了。” 只見一個似人非鬼、奇形怪狀的身影正站在那,看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是那只鬼靈。 顧無求看著它,皺起眉頭:“它怎么傷得這般重。” “它找到了。”謝必安劃破手指,將滴血的手指插入鬼靈的眉心之中。鬼靈漸漸化作一團黑霧,而后消失不見,“她傷得也不輕。” “我們走吧。”謝必安臉上浮出一抹歉意,“只是這河燈,卻放不了了。” 顧無求有些遲疑:“讓我去吧,你且歇著。” “她畢竟功力深厚,我不能放任你一人對付。”謝必安道,“若是黑無常嫌我是個累贅,那……” 他話未說完,顧無求便緊接著道:“不會。” 頓了頓,顧無求又道:“一會她出什么招,你只管朝我身后走便是。” 見他一臉嚴肅的模樣,謝必安笑出聲來,他連道幾個好,而后斂起笑容:“嗯,我知道的。” 謝必安與顧無求站在“摘花樓”的牌匾前,兩人同時一陣默然。 “兩位爺,可是第一次來我們‘摘花樓’?”樓里迎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她一把白絹竹柄團扇半掩面,露出的那雙眼眸水波瀲滟,倒是勾人。 女子被顧無求的面具嚇了一跳,不動聲色地朝謝必安的位置挪了挪:“爺,不進來看看?” 謝必安道:“我們是來找人的。” “哎喲。”她夸張地大叫一聲,朝身后喊道:“姐妹們,聽到了嗎?這位爺是來找人的。” 她轉過頭,瞇著眼笑道:“嘿,這位爺,您這可是找對地方了。在我們這,什么樣的絕色您找不到?快快進來吧!” 語畢,一眾鶯鶯燕燕一哄而上,擁簇著謝必安與顧無求進了摘花樓。 謝必安扔下一錠銀元寶,將鴇母與那些想要投懷送抱的姑娘都打發走了。 顧無求只這么坐著,一言不發。 謝必安也有些尷尬:“我也不知,她竟會藏身于煙花之地……” 不過想來也情有可原。 此處陽氣陰氣交織駁雜,最易滋生邪祟。丘四娘躲于此處,借助這腥臭的陰陽兩氣,倒是能遮蓋她與萬青身上的妖氣與鬼氣。 顧無求仍是定定地坐在那,一聲不吭的。 謝必安見他窘迫,奇道:“黑無常生前未曾娶妻么?” 顧無求回過神來,搖搖頭:“不曾。” 正說著,女子倉促的呻吟聲傳來,伴隨一道嬌媚的狎浪之語:“官人,官人,你輕些待奴家,奴家怕疼……” 顧無求再次沉默了,謝必安也將剛要說出口的話語咽了回去。 兩人一時間相顧無言。 就這么對視半晌,顧無求忽而起身,唇微微張開,吐出一只渾身漆黑的惡鬼鬼靈。他的聲音冷硬又局促:“盡快。” 待鬼靈離開后,顧無求方僵硬地轉過頭,與謝必安說道:“我們等著就是。” 謝必安點頭。 于是兩人不得不又聽著那些yin詞浪語半宿,直到那女子嬌笑道:“官人,下次還要來找我呀。” 謝必安與顧無求皆松了口氣。 就在此時,那只通體漆黑的鬼靈歸來,顧無求將它收起。 “走。” 葵水房。 姑娘們來月事后,便會遣人將那些污臟的墊布送往葵水房。等浣衣的下人們將墊布洗干晾凈了,又會將它們送回去。 謝必安苦笑道:“也難怪找不著她。” 顧無求:…… 葵水房向來被看作不祥之地,除了那些浣衣女,便再沒有人愿意過來。 她們多半是些長相平庸之人,臉上疲態盡顯;雖有一頭烏黑長發,卻早早生了皺紋。 她們享受不到那些所謂“榮華富貴”、“一擲千金”,卻也不用以色侍人。也算是禍兮福之所倚罷。 謝必安與顧無求隱了身形,尋常凡人看不見他們。三三兩兩浣衣女抱著浣衣桶,低著頭與兩人擦肩而過。 “找到了么?”謝必安問道。 “尚未。”顧無求答。 一名浣衣女匆匆而過,她身子穿過正在說話的兩人,像是有什么急事。 顧無求反手甩出勾魂鎖,那只鐵爪狠狠鉗住這名浣衣女的肩膀。 “嗯,”顧無求面無表情,“這會找到了。” 那名浣衣女腳步一頓,身上的人皮霎時脫落,狐臉人身,妖異的紅瞳顯得格外兇狠。她咬牙切齒道:“地府的走狗,還是被你們找到了。” 謝必安看著她滿臉兇相,嘆道:“你又殺了不少人。” “那又如何!”丘四娘嗤笑,“我想殺,那便殺了。你們又能奈我何?” “待你天劫,自有天道收你;若你身死,那便任由我們奈何。”謝必安冷冷笑著,“將萬青交出來。” 丘四娘怒罵一聲:“陰魂不散!” 旋即她身后乍然飄起五條長長的狐尾,每一條都帶著千鈞之力,直直向兩人拍來。 “小心!”顧無求將謝必安抱起騰空,躲過了丘四娘的攻擊。 只是那攻擊的余波還是將他面具的一角震碎,露出他臉下斑駁的亮紅色血痕。 謝必安被他這舉動驚得一愣,一時間只知道這么呆呆地看他。 “你……” 謝必安正要開口,卻見丘四娘尾巴一甩,又向他們打來。來不及做更多反應,他下意識將顧無求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則直面這道攻勢。 殊不知—— 那只尾巴未曾落下,它停在半空,一股腥臊的氣體噴出,盡數灑在謝必安身上。 謝必安向來冷靜的臉有些龜裂。 丘四娘將自己肩膀上的rou削下,笑容惡毒又快意:“就算是大羅金仙,也要怕我這萬年狐臊。” 她衣袖一揮,化作一陣青煙,消失在原地。 顧無求有心卻追不得,只得抱著謝必安癱軟的身子,怒視早已無人的空地。 燥熱的呼吸噴在顧無求的脖頸上,激得他一陣酥麻。 謝必安頭枕在他的肩上,瞇著眼,喘著粗氣:“先別管我,追她。” “不行。”顧無求一把將謝必安抱起。 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不知何時,自己竟已躺在了羅帷層疊的軟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