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一夜之間就會長大。陳露再醒來時，絢爛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他靜靜地躺了一會，只覺得，這樣也很好。

    一個人去吃飯，練舞，重復這樣的動作，直到一天結束。帶著疲憊的身體休息，或是和朋友交談幾句，或是一個人靜靜讀一讀書，聽聽音樂。這樣的大學生活，應該就是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的模樣。

    可內心深處卻因為這份苦澀的感情，又總覺得和那些談著校園戀愛的同齡人有了距離。

    沒有再接到來自那個電話號碼的電話或是簡訊，他索性把那個號碼屏蔽了。很多時候，一些看似很重大的艱難決定，卻只是在一個很風平浪靜的情形下發生的。他甚至沒有任何過多的情緒，只是關上手機收回口袋里，僅此而已。

    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暴風雨般的情感宣泄有時只在一個人的心底深處完成，然后剩下狼藉一片。他目前無法收拾這些感情。

    這天練完舞，李菁老師和他單獨留了下來。

    “陳露，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料想得到是因為自己表演時一些感情上的表現力不夠好的問題而被老師留下談話，這幾天已經被老師提醒過好多次了。但他一時之間還是沒法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只能低頭道歉：“對不起老師，最近家里有些事，沒處理好。”

    “老師理解你的辛苦，很多時候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不要因為這些外在的問題影響自己。好好跳自己的，將來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舞者，就靠自己的雙腳跳出未來?！?/br>
    陳露靜靜聽著，不由得為這樸實有力的話語所打動，心中一震。

    靠自己的雙腳跳出未來。

    他可以嗎？

    還記得高中的時候，自己是全然的傲氣凌人。長相出眾，在小縣城里學習芭蕾舞的男孩子只有他一人。不被主流群體所接受的另類存在，使得他多少鄙夷那些庸碌平凡之輩。靠著自己優異的舞蹈功底，他沒有被安排命運，成功逃出了那個地方。

    可來了D大之后，身邊不乏優秀的同輩和前輩。明年的時候，又將進來一批優秀的后輩。之前的成功，他的確頗受鼓舞，可自己的資質和天賦，捫心自問，也并非最優秀的那一個。他目睹過D大里太多的優秀的人了，在小縣城的時候他可以是那顆明星，但在這里也只是匯進了一片銀河里。因此，他的確還有自信和傲氣，可也不能說他完全沒有動搖過。

    感激著老師的體貼關懷，心情卻仍舊復雜。

    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舞蹈中，也未嘗不是個好的辦法，可即便流汗到精疲力竭，他仍然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游離在身體之外。心里被開了個洞，寂寞吹了進去。

    張建立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勁，約他出來吃飯。兩人去了學校附近的蒼蠅館子，張建立說這家味道好吃?？赡苁且驗楸容^隨意的氛圍，兩人坐在有些油污的桌子旁，陳露竟感覺到了近日來少有的放松。

    “看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怎么了，和你爸鬧別扭了？”

    驚訝于張建立的敏銳，陳露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一個人喝著點來的飲品。

    “有什么不開心的就出來找我吃飯。聊一聊就會好很多?！?/br>
    可能是最近心境有些變化，對于張建立的親近示好他不再有太多的抵觸。并非想要裝傻享受張建立的好意，只是覺得他們或許是同一類人，這讓他有些惺惺相惜。

    飯菜很快就上了桌，熱氣騰騰的，居然讓他有些感動：“我就是覺得該好好為自己著想了?！?/br>
    “相信你自己?！睆埥⒅徽f。

    一頓飯吃得雖然很安靜，但陳露竟然被撫慰了不少。他頭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張建立的好，那種朋友之間的默契已經形成了。他不知道張建立對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感覺，但只要他們還是朋友，他仍會好好維護他們的關系。

    小飯館被飯菜的熱乎氣縈繞著，是一個很普通又充滿了人情味的傍晚。吃完飯出了門，感覺到了十月末的涼意迎面拂來，陳露哈了一口白氣，如煙般消散在暮色中。踏實又有些淡淡的疲憊的心情，以及說不上來的溫馨，竟讓他有些眼眶濕潤，感到觸動。

    “謝謝?！彼麑埥⒄\懇地道了謝。

    “客氣什么。我這人臉皮厚，把你當弟弟了就。以后有什么難處找我就行?！?/br>
    張建立可能還有些別的事，他們沒有往學校走，而是并肩在飯店周圍邊說話邊隨意走了一會。

    “我只是希望你能開心點，”張建立表現出少有的謹慎來，一直在考慮如何措辭的樣子，“你這樣我挺揪心的?！?/br>
    陳露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著，讓張建立看得有些入神。

    察覺到張建立的目光，陳露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

    氣氛有些尷尬，張建立清了清嗓子，試探般地說道：“其實，不管怎么樣，你把我當朋友就好。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在你身邊。”

    自從上次察覺到張建立的一些界限曖昧的言行，兩人其實都有些心照不宣。今天他這樣說，讓陳露覺得很踏實，也不由得為張建立的心意所觸動。

    “珍惜蓓蓓，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br>
    他只和張建立這么說。

    兩人沒聊一會就在大學門口分手了，陳露回了宿舍，張建立不知道去干什么。大學被夜色籠罩著，昏黃的路燈看起來像是些冬日的掠影，北城的十一月即將到來。

    他很少去過南方，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在北方度過的，老家比D市還要冷。在逐漸寒冷的天氣里，他感到自在一些。天氣冷，世間的一切變化就會慢一點。

    回到宿舍準備明天練舞的東西，把舞鞋和護膝等提前裝到背包里。最近練得很刻苦，鞋子磨得快，上次那雙已經沒法穿了，只好翻柜子找一雙新的。剛打開柜子，就看到了那個包裝精致的盒子。

    這雙舞鞋他只在上次匯演彩排和正式表演時穿過，那之后都沒有再舍得穿，而是小心翼翼地珍藏在盒子里，原封不動一般放進柜子?？桃鉄o視了很久，可今天又不得不正視起來，這雙鞋子，每次看到都會想起那人的臉。

    他打開盒子，端詳了好一會兒?，摪诇貪櫟奈栊?，過于漂亮，看起來溫柔又多情。像那個人一樣。

    懂得愛，也懂得欣賞愛，是自然的風流的性格。對誰都一樣的溫柔寬容，對誰都一樣的多情。

    他拿起鞋子看了不知多久，最終還是放了回去，輕輕拂了拂盒子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