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市的秋夜果然很冷，白海陽一件高領毛衣外面只套了件棒球外套，但他人高馬大，很不怕冷的樣子。倒是陳露，穿了大衣不說，還把里面帽衫的帽子給戴上了。

    “哥，你很怕冷嗎？”

    “嗯?！标惵堵咧?，低頭看路燈的光投在地上。

    “他還真能聊啊，我都快應付不下去了?！卑缀ｊ柾蝗徽f。

    陳露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有點吃驚地看了他一眼，但沒說什么。

    白海陽卻停下了腳步，看向陳露：“他還是這副討厭的樣子，沒變過?！?/br>
    “你說的是……”陳露有些不敢相信，剛才還彬彬有禮，和陳義波談笑風生的白海陽居然翻臉這么快。

    “哥，你說呢？”白海陽從鼻子里嗤笑一聲，“他就是那副樣子，從小到大就沒變過?！?/br>
    “那你……”　陳露不理解的是，那為什么還要回來看他們？還要對他們那么好？他一直在偽裝嗎？為了什么？他想不明白。

    “哥，你太單純了。你是猜不到的，我有我自己的想法。”白海陽朝他眨了眨眼，沒有繼續往下說。

    陳露便沒有追問，但他心中卻留下了疑問。兩人無言走了一會，陳露猶豫著開了口，問他：“你回去之后，白俊對你好嗎？”

    似是有些驚訝他對白俊直呼其名，白海陽微微愣了一下，很誠實地回答他：“很好的。我爸人你也知道，也沒嫌棄我。”

    陳露笑了，只有自己知道是帶著點苦的：“他當然不會嫌棄你?！?/br>
    “哥，不是我說，你也夠吃苦的，這個家要是我一秒都不想多呆?！卑缀ｊ杹砹藙?，開口便繼續數落陳義波，“我從小到大他就一直在喝酒，耍錢，打我媽。就是個大男子主義，手廢了自尊心受不了，就打女人撒氣。”

    陳露點點頭，陳義波就是這樣的人。

    “廢物而已，不是真男人。我真的瞧不起他?！卑缀ｊ栴D了頓，“真男人還得是我爸那樣的，有擔當，有能力?！?/br>
    是啊，你很幸運。你繼承了如此優秀男人的基因，和他有至親的關系，可以理所應當地得到他的關懷，庇護和毫無保留的支持。而如今的自己，呆在他的身邊，都覺得已經是十分幸運。我們相差的太遠了。

    陳露想著，不知不覺竟有些嫉妒起來。

    他憎恨自己的命運。

    白海陽不知道他這些想法，只說：“你再忍忍，等你畢業獨立了就好了?！?/br>
    “嗯，謝謝你?！?/br>
    “不客氣。哥?！卑缀ｊ栃Σ[瞇地。

    看來他不光是臉隨了白俊，寬厚可靠的性格也很像男人。他沒有被這個家庭毀了，該為他感到幸運。那么自己呢？要被這樣的家庭耗盡心力，被他們蠶食自己的快樂嗎？

    第二天三人從縣城坐一段時間的車到市中心的商業街，來到白海陽預定好的飯店。飯店裝潢很高檔，富麗堂皇的樣子，讓陳義波和李萍連連稱贊，尤其是陳義波，眼睛都亮了。

    白海陽下來迎接他們，幾人走進包廂落座。陳義波和李萍很少出入這種場合，都顯得有些露怯。李萍還穿著她那套最拿得出手的羊絨衫和毛料的褲子，褲子也都有些起球了。陳義波則穿著西服套裝，卻不是很合身，寬大下垂，一副窮酸樣。

    兩人坐下后，白海陽和陳義波正在閑聊，李萍拿起桌上的茶壺就開始動手涮碗碟，被陳義波看見了，他馬上出聲喝?。骸澳愀墒裁茨?！放下！”

    陳露本來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出神，被這猛然的一聲嚇到，回過神來，就看陳義波伸手去抓李萍手里的茶壺。

    白海陽坐在一旁沒說話，陳義波搶過茶壺放到桌子上才意識到白海陽還在一旁看著，連忙笑著解釋：“你媽也是的，你說這么高檔的地方那碗碟能臟嗎？小家子氣！”

    李萍也在一旁趕緊賠笑：“是我沒見識了?！?/br>
    陳露忍不住鼻子里輕輕嗤笑一聲，不巧被陳義波聽見了，緊接著那兩只金魚眼便掃到了他身上。白海陽還在所以陳義波不好發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作罷了。

    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廢物。

    白海陽笑著打圓場：“媽有心了。其實涮涮也是正常，畢竟是在家外邊，嘴里吃的東西，小心是對的?！?/br>
    陳義波趕緊順著臺階熱烈地附和了幾句。陳露坐在那百無聊賴，翻開手機翻閱昨天男人發的短信看。

    “露露，回家路上小心，別和你爸媽起沖突，安全第一。”

    陳露看了看，便合上手機揣進兜里，菜在此時陸續上了。

    “不知道合不合你們二老口味，不夠再點。哥，多吃點。”白海陽說完沖他偷偷眨了個眼。

    菜上的是雞鴨魚rou應有盡有，各式花樣造型，一整桌看上去色香味俱全，看的陳義波連連驚嘆：“海陽有心了?！?/br>
    李萍更是眼泛淚花，偷偷擦了擦。

    陳義波動了筷子，嘗了一口菜，就連豎大拇指贊嘆好吃。陳露默不作聲，也不動筷子，看著陳義波使勁兒折騰作秀的樣子，他心里也都已經麻木了，連冷笑都懶得奉陪。

    酒也上了一些，飯桌的氛圍開始活絡起來，陳義波又開始拉著白海陽大聊特聊。李萍倒是想著陳露，給他挑挑揀揀愛吃的菜，低聲跟他說：“別跟你爸置氣，也別跟海陽置氣。你弟好多年沒回來了，所以有點沒照顧到你，你爸就那樣的人，別和他一般見識?！?/br>
    陳露點點頭，接過李萍給他夾好的一整碗菜，低頭不做聲吃著。

    話題不知道何時居然拐到自己身上，就聽白海陽在一旁提了一嘴：“哥將來有機會出國深造的話，再回國肯定是不簡單的?！?/br>
    “哎，海陽，不瞞你說，我也想啊，但你看我這條件，我也實在是沒辦法給他送出國啊?！毖赞o之間都是誠懇的感覺。

    “哥肯定跳得很好。”白海陽只說了這么一句。

    陳義波不說話了。

    白海陽又起了個別的話題，這事才算過去。陳露沒什么好說的，他自己當然也想出國，學院明年的交流項目他也不是沒想過，而且想了很久，很多遍。但即便是公費留學，到那邊的生活費用也是一大難題。他不敢奢望。

    飯吃了許久，出來的時候都下午了。白海陽跟他們道別：“我今晚就得回S市那邊了，學校實在是忙，我還有個課題呢。爸媽，這次回來看你們真的很高興，今年過春節我爭取回來。”

    又寒暄了幾句，陳義波才戀戀不舍地道：“哎！那你回去吧，這孩子就是愛學習啊！別累著自個兒！”

    白海陽笑瞇瞇地點點頭，又回頭朝陳露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哥，常聯系?！薄≌f罷沖他眨眨眼。

    陳露點點頭，幾人就此分開。

    三人又坐車回了家，一路上陳義波念叨白海陽優秀就沒停過。陳露只當耳旁風。

    到了家，他便進屋開始收拾行李。本來打算在家呆兩三天，但昨天和白海陽商量好了早點回去，他也不想再在這個家多呆了。收拾到一半白海陽的簡訊就來了，手機“?！钡囊宦?，陳露放下手里的活，拿起手機打開：“哥，晚上八點半車站見，咱們坐火車回D市?！?/br>
    “知道了。”回復過消息，他看了看表，也已經四點多了。

    收拾好行李，他出門和李萍說要走的事。陳義波已經回臥室呼呼大睡了，李萍還在那收拾屋子。陳露走到她跟前，低聲說：“媽，我得走了?！?/br>
    李萍聽了這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擦了擦手，神情很不舍地：“你和海陽今天都走了，媽心里也是空落落的?！?/br>
    說完她朝陳露勾了勾手，轉身走到次臥里，陳露也跟了上去。李萍把臥室門關上，從床頭柜一個很隱秘的夾層里掏出一個信封，打開里面是幾百塊錢。李萍把錢塞到他手里，說：“拿著吧。你一個人在外面念書多不容易?！?/br>
    陳露看著手里的錢，一時沒說話。李萍又道：“你爸那樣的，這個錢我攢的也不安心。一天天喝酒喝得腦子也不清楚，我才偷偷攢下來的。你趕緊收下吧，被發現了又該跟我發火了。”

    陳露抿抿唇，點點頭收下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謝謝媽。”

    李萍聽見這幾個字，眼眶又濕潤了，擦了擦淚，跟他說：“爸媽都對不起你。媽也沒什么能給你做的。你回來跟著我們受了委屈。海陽他現在出息了，不需要我們擔心?？赡阋粋€人，無依無靠的，媽一想起你來心里就難受……”

    陳露垂下頭，心里有點酸。他想起每年的生日李萍都會給自己煮上一碗好吃的長壽面，高中的時候會偷偷給自己開小灶補營養，去考D大的時候也是李萍偷偷給自己塞了二百塊錢讓自己置辦一套新衣服。

    他點點頭，有些想哭的沖動，但還是忍了下來。李萍抓著他的手，說：“你這個半路回來的冤家……你讓我咋辦才好，mama對不起你……”

    平心而論，回到這個家幾年后的時間里，他收到的愛都是來自李萍的。雖然她失去了養了十幾年視若己出的陳海陽，可她還是接納自己，對自己付出了愛。雖然是有限的，但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能忍受下去這個家。

    從小喪母的他，在回到了真正的家庭之后，他是渴求過母愛的。李萍對他的愛，多少填補了他心中的空缺。雖然他心里多少明白，李萍可能無法對他再付出如同對陳海陽那么多的感情了。

    “謝謝媽。”他又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