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

    李曼秀顯然很不可置信，她瞪大了眼睛，有點像腫脹死板的魚眼睛：“你說你不去做手術了？你怎么想的？覺得不好意思？”

    她當年懷著梁齊的時候過于勞累，吃了許多不干凈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原因，生下了一個畸形的孩子。

    梁群當年險些掐死梁齊，要把他扔到鄉下后山的河里。那里以前就是一片著名的埋嬰地，常年有女嬰的尸體漂浮。

    李曼秀不肯，好歹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種，她撐著虛弱的身子和梁群對罵，最后說了一句：“你不也是個雙性人嗎？你媽當年怎么就沒把你一頭嗆死！”

    梁群陰鷙地盯了許久那個白嫩嫩的嬰兒，最后摔門走了。

    因為這，李曼秀多少更加疼愛一點梁齊，但等梁樂希出生后，她的注意力全被這個好看又健康的男嬰奪走。

    她對梁齊有愧疚，這種愧疚讓她有時刻意忽視了梁齊的需求。

    但這不代表她能容忍兒子頂著這么一個身體過活，畢竟她沒能完全忽視這個兒子。更何況都和謝夫人說好了，她就是綁也要把人綁過去。

    梁齊沉默以對，心中卻是搖擺不定。

    李曼秀覺得梁齊簡直不可理喻，梳理了事情，記憶中的梁齊絕沒有可能會選擇不手術，因為他一向是討厭那個地方的。

    李曼秀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因為終年的勞作，她臉色憔悴，直直看向梁齊，逼得他驚慌失措地低了頭：“你是不是喜歡上哪家的男生了？”

    梁齊為她的直覺感到心驚，他慌亂地搖了搖頭，殊不知李曼秀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李曼秀諷刺一笑：“你也是男人，怎么還能那么相信男人呢？你以為你能為他生孩子，他就真的會跟你在一起嗎？”

    “比起你，他為什么不選一個同樣有生育能力，更加光明正大的女人。”李曼秀抿緊了嘴唇，嘴角向下生出苦意，“你可別真把自己搭進去，那就太蠢了！”

    李曼秀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覺得那個人是謝靈清。她只以為是梁齊的大學同學或是網上好友，從小到大，梁齊這孩子都沒處過什么朋友。

    “再說，你怎么就確定他能喜歡你呢。我看你這樣子，他還沒說喜歡你吧。你想想他，再想想自己，你認真想想，真的能在一起嗎？還是你一廂情愿。”

    李曼秀苦苦相勸，沒法，甚至不惜拉出梁群：“你大概不知道，你爸他跟你是一樣的體質。”

    梁齊震驚地抬頭看向李曼秀，隨即突然怨懟起來，既然是一樣的體質，梁群為什么要如此對他。明明自己經歷了不公，卻還將這種痛苦施加給自己的孩子。

    李曼秀繼續勸：“所以就算你跟他在一起，如果也生出個怪胎…”

    梁齊驀地抬起了頭，眼里含著淚光，并不分明：“所以我在你眼里也是個怪胎。”

    李曼秀止住了話頭，她自恃家長的威嚴，沒有低頭，只是態度強硬地說：“后天周日，你跟我一起去。”

    梁齊深呼一口氣，幾乎要被說動，最后他咬緊牙關，說道：“我再想想。”

    今天是周五，梁齊下午沒課，這才回出租屋收拾東西，料理家務。

    －

    白鷺洲在外面和好友玩了一天，早上的課還是拜托室友簽到，直至傍晚時分才回到學校。

    他像往常一樣打開校園墻，三個校園墻上每天都能看到各種八卦、求助、撕逼，某種程度上校園墻已經是他每天的快樂源泉。

    今天毫不例外，卻又出乎意料地有一個撈人貼。

    白鷺洲放大圖片認真查看，一句臥槽沒過大腦就給蹦了出來。

    【尋人貼】

    有人認識這位黑衣帥哥嗎？六點半左右在校門口，如果有女朋友的話就算啦，匿匿匿！【圖片1】【圖片2】

    白鷺洲將兩張照片保存下來，來回細看，這個男人長得真貴啊，他心里嘖嘖稱贊，就這么順手發給了好友。

    得來對方鬼哭狼嚎的求聯系方式。

    白鷺洲心想我自己還不知道上哪找呢，往下翻翻，能看到不少回復。

    ［是在等人吧，可能不是本校的］

    ［不會在等女朋友吧］

    ［這確實帥，咱們學校應該沒這么高端的，不然早出名了。鬼臉.jpg］

    ［那輛摩托三百多萬——］

    ［？？？你不要嚇我啊］

    ［破案了，人家等的是咱學校一個男的，看第二張圖片角落那個男生，我親眼看見他上的車］

    白鷺洲趕忙打開第二張圖片，對著角落放大，一下就認出了是梁齊。

    他不太相信自己眼睛地多看了幾眼，才正式確認下來。打開與梁齊的對話框，上一回聊天還是一個月前的小組作業。

    白鷺洲嘀咕梁齊一個土包子怎么認識上大款，他不是對梁齊抱有多大惡意，僅僅只是一點自己不愿承認的嫉妒與不解。

    他這邊還在構思怎么不著痕跡地要那位帥哥的聯系方式，那邊梁齊已經和謝靈清逛上了超市。

    －

    在收到謝靈清邀請他去家里玩的消息時，梁齊瞬間感覺自己被大獎砸中。他不愿多想其中用意，提交了外宿申請后興沖沖地往校門口趕。

    今天謝靈清換了一輛摩托，穿了件黑色的皮衣，像是完全不怕冷一樣，要風度不要溫度，有點浪子的瀟灑。

    車在市區，速度不快，梁齊沒有了抱住謝靈清腰的理由。

    當時要是不只光顧著兜風就好了，梁齊心里埋怨自己。

    謝靈清帶梁齊到了他名下其中一套房產，是間三居室，裝修典雅，采光極好，從陽臺望去是畔湖泊。

    這個屋子不像出租屋的狹小悶熱，不像復寧房子的潮濕擁擠，是梁齊的夢中情房。

    梁齊環顧周圍：“你吃過飯了嗎？”

    謝靈清：“沒有，我剛下飛機見了父母，就來找你了。”

    梁齊手指一顫，竭力掩飾住自己的喜悅，他移步至廚房，打開冰箱——

    空空如也。

    梁齊噎住，他向一無所知的謝靈清說道：“你要出去吃，還是我做給你吃？在家吃的話得去一趟超市，你這什么菜都沒有。”

    謝靈清目光掠過梁齊并不好看，甚至有點粗糙的手，頷首道：“就在家里吃吧。”

    梁齊看了眼手機，確定最近的超市位置，不遠，兩個人干脆走了過去。

    這時候正是人流量密集的時候，超市外頭還有小販的叫賣聲，不同的人進進出出。梁齊看了眼身邊的大少爺，還是膽大地什么都沒說。

    兩個人先去了調料區，謝靈清看著梁齊三下五除二，拿了一堆家里沒有的調料，他問：“怎么不拿大瓶的？”

    梁齊在找常用的牌子，想不愧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嗔怪他：“你又不經常在那個家，小瓶夠用了。”

    雖然家里油鹽醬醋，鍋碗瓢盆都有，在出來之前梁齊細心探查過，還是有幾樣能增味的調料沒有備著。

    不止是調料要挑順手的，菜也要找準新鮮的，梁齊在家是會做菜的，有多美味則見仁見智。

    謝靈清粉在后面推購物車，正回憶著許佳幽所說的公司職務變動，前面的梁齊突然轉頭，朝他一笑，月牙閃著光輝。

    “你吃魚嗎？哇這個刀子好新鮮！”

    謝靈清覺得自己不討厭吃魚，于是大步趕到梁齊身邊，點點頭。

    “今晚我做西紅柿雞蛋，農家炒rou，玉米烙，包菜炒粉條，再來一個三鮮湯。怎么樣？你還都愛吃吧？”

    就像初見，只要謝靈清稍微表現一點友好的態度，梁齊整個人就活絡起來，貼人的很。

    謝靈清沉默不語，像是在思考，最后才問：“你有什么喜歡吃的菜？”

    梁齊心頭一顫，別開腦袋，嘟囔地說道：“我說給你聽的，我都挺愛吃的，我不挑食啦。”

    就在這一刻，他想，哪怕只是一點點可能，他都要拽著不放。

    謝靈清：“按照你說的買就好。”

    把菜都給買好，謝靈清要留梁齊過夜，梁齊索性還買了明天早餐的菜。

    在結賬的路上路過零食區，謝靈清拿了一袋薯片問梁齊：“你愛吃嗎？”

    梁齊乖乖昂首應聲。

    謝靈清又拿了一盒巧克力，意料之中地得到了肯定的回復。

    逛完零食區，推車被塞得滿滿，兩人又磨磨蹭蹭地來到了熟食區，梁齊點了份烤雞，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撲鼻。

    兩個人晃悠悠地提著大袋子回到家中，謝靈清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估計在家里連做飯都沒親眼看過。為彼此安全著想，梁齊根本不讓他進廚房。

    六菜一湯上桌，時間快九點，梁齊已經盡力把炒菜的時間壓縮到最短。因為忙的腳不沾地，梁齊出了點汗，臉也變得紅撲撲。

    謝靈清吃第一口時，梁齊就在注意他的神色，看見如常，甚至揀了同樣的菜后，心中大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加的濾鏡，梁齊總覺得謝靈清吃得比上回情侶餐廳吃的要多。

    東西收拾完洗了個澡，梁齊從浴室一出來就被通知說要跟謝靈清一起睡。

    梁齊傻眼，他攥緊睡衣衣擺，不大情愿。被謝靈清領著看了客房，連床單都沒鋪上，想睡也睡不了，他這才進了謝靈清的主臥。

    主臥的床單、被單、枕套都是灰色，這大概是謝靈清喜歡的顏色，梁齊暗暗記在了心里。

    他是窮苦出身，自然不知道謝靈清名下的所有房產，家具家用一應俱全，只要主人一住進去，什么都安排妥當。

    謝靈清洗完澡出來，便看到梁齊縮在床上的最邊角，被子鼓出一團，中間空了好大一塊地方。

    梁齊聽到動靜，警覺地看向謝靈清，他對謝靈清有好感，想到待會兒要同床共枕，剛才的那段時間已經胡思亂想了不少東西。

    謝靈清偏不如他愿，“我去書房學習，你先睡吧。”

    梁齊失望又慶幸，看了眼時間，很乖地沒有多問，只是昂了聲。

    趁謝靈清還沒有回來，梁齊在手機上背了會兒單詞，直到十二點，新的一天開始，謝靈清仍然沒有回來的意思。

    梁齊打了個哈欠，眼睛變得晶晶亮，他推開書房的門，發現謝靈清的電腦上全是英文字母，而本人正伏案苦讀，對著平板做筆記，旁邊散亂著寫滿了文字的草稿。

    盡管謝靈清天資驕縱，也不代表他能不費力氣地得到一切。

    梁齊自作主張地溫了一杯晚上買的牛奶，走路輕輕的，靜悄悄地便將杯子送到書房的桌上。

    這時候謝靈清才長舒一口氣，他按下暫停鍵，放下手中的筆，喝了口牛奶對著梁齊說：“睡覺吧，有點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