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我們的兒子貍貓崽子天下已歸心/他厲長安的親生孩兒
月上梢頭,唐王府寢殿之中,厲長安已換好衣物,坐在床邊,心思復雜。在他身后,是特意沐浴過,身披嶄新綢緞里衣,面上略有淡妝的司徒千琴。 厲長安心里清楚,自他受封之后,帶著王妃一路從太平城跋涉至封地,只稍作停留便又回宮入覲,至今日才重返家中,實在是愧為人夫。但見司徒千琴在此生活優渥,無憂無慮,除了自己對他并無夫妻之情以外,似是毫無所缺,厲長安又不免想到遠在宮中的上官明,心中只懷念那人的輕聲笑語與靈動眼眸來。 “王爺……”司徒千琴緩緩從他身后擁上,雙手輕搭在厲長安的肩頭,“夜深了,該就寢了?!?/br> “我,你,等等……”厲長安自然知他動作之中的深意,心中頗為不愿。忽然,他想起什么,握住司徒千琴的雙手,讓他坐在自己身前,與他溫柔相望,“宮中朝局變動,王妃大概也略有耳聞吧?多年以來,本王一直覺得,先皇酷令暴行,才致使王妃家道中落,本出身于軍旅之家,空有一腹本領卻無處施展,終日禁錮家中。如今形勢有變,不知王妃可有意愿,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只要你說,本王必能替你謀到?!?/br> 司徒千琴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緩慢答道:“我雖是將門之后,但自小身體贏弱,大夫交待過,我不能習武,所以至今是一點傍身的武藝都沒有。” “不當武將,可以當文官呀,實在不行,太學府,六尚,能供你彈琴寫字,繪畫編書,這一類的清閑位置,也是有許多的。”厲長安急忙又道,“讓你一直屈居這小小王府,終日只管著些雞毛蒜皮之事,除了生兒育女便毫無建樹,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我不覺得委屈?!彼就角傩χ鸬?,“長安,自我與你第一次相見,我便知道,成為你的妻子,替你開枝散葉,為你cao持家務,終身陪伴在你身邊,就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 厲長安頓時無語凝噎,皺眉看著他,既不好拒絕又實在無法答應。 司徒千琴見他臉色難看,立刻明白過來,瘦削面上泛起了蒼白,“你,你是不是后悔了?你不是答應過我,會與我相敬如賓,只有我才是你的正室王妃的嗎?你是不是想讓我離開你,好騰出位置來,讓你的心上人成為你唯一的枕邊人?” 見他神情哀傷,渾身發抖,像是立刻要落下淚來的模樣,厲長安實在于心不忍,忙安慰著:“你誤會了,不是的,我既然答應過你,便必定會保證你有所依歸,絕不會貿然置你于不顧。我只是想著,天地如此廣闊,或許你也可以去看看——” “長安,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始終未能對我動心。情愛之事,非人意志所能控制,我不怪你?!彼就角偬帜ㄈI痕,“但這么多年以來,我唯一希望便是能做你的妻,你若是連這點施舍也不愿給我,那你可真是太殘忍了?!?/br> “千琴,我……”厲長安亦不免動容,憐憫地看著他,“我從未想過要拋棄你,只是……” “只是你終究無法愛上我,對么?長安,作為你的王妃,我別無所求,只想要與你共組家室,延綿血脈……”司徒千琴朝他的懷中傾身而去,仍沾著點點淚濕的面頰靠向他的胸膛,“你的心可以不在我這兒,但至少,會在我們的孩子身上,好不好?” “孩子?”厲長安心頭一軟,垂眸看他,即刻便被他主動吻上,四唇輕觸。 “不錯,孩子……”在輕吻之中,司徒千琴動情地呢喃著,“我們的兒子,若是愿意再度入人世輪回,讓他再投胎我們家,那該多好……” 一想起曾經痛失的愛子,新愁舊緒齊齊擁上厲長安的心頭。在司徒千琴的柔聲勸說之下,他亦難免有所渴望。若是能再有一個孩子,不管是和誰,一個他厲長安的親生孩兒,會沖他喊一聲父親,能讓他目睹著牙牙學語,蹣跚學步,讀書寫字,長大成人的孩子,又能給千琴他想要的安慰,厲長安的希冀,不過如此! “千琴……”厲長安微睜雙眼,猛然摟緊懷中妻子,熱吻不斷,與他一同倒入床中。 康王大軍在宮中停留一月,除肅清jian臣余孽外,亦不斷與朝中舊友來往,廣納賢士。先帝在位時,厲延樂本就更得民心,不論是寒門官員,抑或世家后代,皆認為他比厲久和更有才干。眼下新君即位不過一年,便有龍嗣遭害、丞相滅門之事,令觀者無不心有戚戚然。厲延樂只需數句疏通,便博得不少人暗中折服,樂意相助。 與此同時,厲長安在外頭奔波,獲得不少皇親國戚授印為證,為厲延樂造勢鞏固,只待一紙詔書,江山便可易主。 等他返回太平城,厲長安知悉上官明已蘇醒,一入宮中,行裝未換,也想不起來先去找厲延樂,便直接往筱宛居去了。 “繡冬,明兒在哪兒?”才一只履踏入院中,厲長安大聲喚著,見繡冬稍作行禮后,慌忙指向后頭的廊院,他便徑直朝后小跑而去。 “明兒?”厲長安面上帶著難以控制的欣喜,從長廊上快步走過,離遠便瞧見了蹲在角落處的背影,不是上官明是誰? “噓——”上官明只著單薄衣物,長發披散,面朝暗處,也不回頭看他,只專注地盯著那個角落。 見他如此專心,厲長安心生好奇,放緩腳步,屏息凝氣,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身后,順著他的目光也朝前看去。原來是筱宛居的那只白貓,不知何時又下了一窩貍貓崽子,此時正在角落里肚皮朝外地躺著,任三四只小奶貓兒躺在她身上,卯足了勁兒地吮著乳汁。 厲長安又稍微探頭,看向上官明,只見他癡癡地看著貍貓母子,面上露出心馳神往的表情,不知心中在渴望著些什么,是孩子?還是母親?厲長安心頭一痛,不禁柔聲喚他:“明兒,是我。” 上官明這才認出他的聲音來,立即起身,在轉頭看見他面容的那一刻,神情大喜,霎時卻又由喜轉悲。在眼中蒙上淚意時,他撲入了厲長安懷中,與他緊緊相擁,“……長安哥哥!” 厲長安將他牢牢抱在懷中,低下頭來,不住親吻他發梢前額,“好明兒,我回來了。叫你獨自等了我這么久,是我不好?!闭f罷,他又將上官明的面龐捧在掌心之中,細細凝視著,“讓我好好看看,怎么面色還是如此差?是不是沒有好好用膳、好好服藥?” 上官明眨了眨眼,一滴淚液沒入厲長安的指縫之中。他只是搖了搖頭,牽住厲長安的手,“明兒醒來后未有見到長安哥哥,便知道必定是有要緊的大事,不然,你不會走的。” “不錯,確實是有大事?!眳栭L安將他的手引到唇邊,輕吻一下,隨后對他微涼的體溫皺起眉來,當即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上官明身上,又摟入自己臂彎之中,抱著他一同往回走,“但明兒的當務之急,是養好身子,好好歇息??刹荒芤恢边@么消瘦下去,我會心疼的。” 聽見這話,上官明心中自然感動,不由得露出微笑,但很快又認真地看向他,“先前聽聞長安去探望康王爺了,不知他現下身體如何?事情可是……如明兒所猜想的那般?” 知他大概是全天下間最多謀善斷之人,厲長安知道一切不可能瞞過上官明,便一邊扶他緩緩坐下,一邊低聲道:“我們已有了全盤計劃,明兒毋需替我們擔憂,只管寬心等待便是?!?/br> 上官明卻握住他的手臂,將他輕柔拉到跟前,急切道:“若是你或康王爺,需要明兒一臂之力,明兒萬死不辭!” “別說這種話?!眳栭L安輕聲止住他話頭,“明兒為我做過的已經夠多了,厲長安并非茍且偷安之人,眼下良機千載難逢,為了明兒,這一次,我必會挺身而出。明兒為我籌劃多年,殫精竭慮,現在該由我來好好保護你了?!?/br> 上官明神情微怔,隨后柔和下來,依偎在他懷中,不再多說什么。 當晚,厲長安攜諸位皇室宗親的印證,夜會厲延樂。三日后的一個深夜,兩人令護國軍精兵將飛霜殿團團圍住,不動聲色,未驚擾宮中他處,而皇帝的護駕親兵也早已被他們暗中制服。 飛霜殿中,除厲久和自己之外,空無一人。 他在廳堂之中,不顧身下磚石冰涼,席地而坐,頂上金冠已被他除下,隨手擱在身旁。 厲延樂和厲長安一前一后地走入,二人腳步在殿堂之內踏起回聲,飄來蕩去,甚是無情。他們在離厲久和一步之遙處停下,正迎上兄長惆悵目光。 “多年以前,先皇曾教育朕,身為長兄,要對自己的同胞有包容之心,”厲久和看著兩個弟弟,淡然說著,“既然已得天下,就無謂對手足趕盡殺絕。” “若大哥在發現蘇秀秀加害明兒的那一刻,便下定決心依法處置,或是主動向我們求助,”厲長安的話語中卻未有多少親情味道,“事情也不至于到這一步?!?/br> “蘇家已經滿門抄斬,蘇秀秀也已伏法,你難不成還因為明兒喪子一事,怪罪于朕嗎?”厲久和戚聲問道。 “既然蘇家沒了,相位懸空,旁落的權勢人脈,若不能盡快為皇權所攬,便會被朝中各個勢力蠶食分尸?!眳栄訕窂娜萁又溃凹热惶K家是被我護國軍扯下來的,戰功獎賞,我們又怎會有不納入囊中的道理?你一直想借我之力與蘇家抗衡,卻忘了,不管是我還是皇后,都不會永遠甘于只做你的棋子罷了,是你算計晚了一步?!?/br> “如今,以護國軍和我們二人的勢力,已有足夠力量扳倒你,更何況,我們兄弟三人都是大羽厲家嫡子,本就無尊卑之分,有能者居之才是正道。”厲長安從懷中掏出一張已擬好的詔書來,“我手上已有所有厲氏宗親、大小軍隊將領、朝中重臣的印證,天下已歸心,你已經輸了?!?/br> 厲久和冷笑一聲,然后是第二聲苦笑,一聲接著一聲。 在這見證過不知多少朝代更迭、君王不得善終的飛霜殿中,他一人的苦澀與無奈,卻是全然的無足掛齒。厲久和并非愚蠢之人,這幾個月以來,他對這兩個不安分的弟弟已有提防,但身邊卻再無人可用。 若他能更果斷些,在那日便殺了蘇秀秀,厲長安或許當真不會動別樣心思,可他卻仍寄希望于平衡之道,以至讓厲延樂和厲長安鉆了空子。而當大軍將皇宮占領之后,厲長安卻不再有當朝宰相為自己撐腰,滿朝文武早已倒戈,君威不復。 “呵……”厲久和頹然坐著,揚起腦袋,閉上雙眼,“動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