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一言為定謀反王妃/我不能永遠在等明兒來幫我。
“二哥,我確實是為了給明兒報仇,才有此提議。但在我心中,一直以來,二哥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厲長安擲出話來。 此語猶如電閃雷鳴,在厲延樂的腦中引起陣陣回想,令他震驚,卻也令他清醒。 良久,厲延樂長嘆一聲,答道:“你說的這些,你道我從未有想過嗎?在受那箭傷之前,我確實亦曾有爭儲之心,只不過父皇向來不喜我們兄弟相爭,若是做得太過了,不免被他厭惡。但別說如今了,便是早幾年,我這副身子也已不行了。現在便是陛下將龍椅雙手奉上,我又能坐多久呢?” “二哥,你可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父皇教我們厲家劍法時的情形?我和大哥都是把十八式學完了便足夠了,只有你,還會仔細研究招式變化叢生、相生相克之道。你說,得研究透了,才不負學習劍法所花費的功夫與精力。”厲長安緩緩道,“人活一世,生死有命。時光長短不由自定,但在人世間時,所能做的一切事情,能達成的一切抱負,能登上的一切高峰,卻確確實實能為我所把握。若能一朝稱帝,名垂千古,還需要計較時日多少嗎?” 厲延樂還想要多說些什么,厲長安卻又接著道:“更何況,你還有玄兒。玄兒盡得你真傳,年輕有為,假以時日,必能成大器。你若為帝,將江山留給玄兒這樣的少年英雄,總比看著黎民百姓的命運為大哥這樣的人所掌要好得多吧?” 聽了厲長安一番肺腑之言,厲延樂本就非碌碌無為、自暴自棄之人,自然也不由得心生不甘之意,“若非當日那一箭,憑我的戰功,以及諸位有識之士的抬舉和輔助,要安邦定國能有何難?可惜米已成炊,讓大哥這等優柔寡斷之人,占了位置。” “二哥,所以此時便是我們最好的時機!”厲長安斷然道,“大哥既然令你手握兵權,便是有借你之力平衡蘇家勢力的意思,此時你帶軍入京,以鏟除jian臣、制服罪后為由,作出輔佐大哥的姿態,先將蘇家一舉拿下。事成之后,你大可留在宮中,我會召集朝中所有屬意于二哥的大臣王侯,以你的兵力,輔以朝堂壓力,摘皇位便如摘秋果了。” “長安,聽你計劃如此詳盡,想來你早有此意了?”厲延樂又問道,“若你只是想要我的兵力,二哥可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償所愿,卻不見得非要自己稱王稱霸。何況你向來也是人中龍鳳,治國理政之能不在人下,為何不多為自己謀劃?” 厲長安頓了頓,輕聲答道:“若我為帝,便必須要三妻四妾,后宮成群。像先帝那般,嘴上說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一生獨愛先皇后一人,事實上仍是姬妾環繞,擁男抱女,那樣的虛偽之事,面對明兒,我做不出。” 厲延樂聽了,將手搭在他肩頭,施力一按,“好,你我自小推心置腹,瀝膽披肝,只要你話中提及明兒,那必定是真情實意,二哥信你。若你當真有此撥亂反正之意,便是拼上這殘軀病體,二哥也奉陪到底。” “二哥……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君子!”厲久和話語錚錚,與他交掌相握,力道十足。 “不過,還有一事。若是以殲滅蘇家jian臣為由,要先殺皇后,挫其銳氣,只怕仍有難度。”厲延樂細細想著,又道,“皇后謀害龍種確實是死罪,但陛下若非要對她網開一面,他人亦無可奈何,更何況,目前僅有你一人證詞,而你又與明兒關系親近,恐怕……難以服眾。” 厲長安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事到如今,我們仍要借助明兒之力,哪怕他人事不省,我們卻缺他不可。”見厲延樂面露疑惑,他解釋道,“我在筱宛居中發現了一些人事調動的記錄,大抵是明兒曾給陛下或皇后分別進言,啟用了不少與蘇家牽連甚深的門客、親戚。我便再深處探探,已能發現不少蘇家受賄賣官、集結門閥之證,若是在鳳鳴殿搜查一番,說不定還能發現她意圖自居皇帝之上、擁太子以獨攬大權的證據。以謀逆為由誅她,足矣。” “這些,莫非都是明兒以前的籌謀?”厲延樂震驚問道。 “這我便無從知曉了,只能等他身體恢復后,再詢問他此事。但眼下,”厲長安鄭重道,“我不能永遠在等明兒來幫我。” “我明白了。”厲延樂答了,舉起酒杯來,遞到厲長安面前,“那么我們兄弟二人,就此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厲長安與他碰杯,然后將酒一飲而盡。 隨著清脆落地破碎聲響,兩個酒杯被投擲于地,登時粉碎。 一月之內,康王以統帥身份,率領護國大軍入駐太平城,先困蘇家人于其府邸,再闖入鳳鳴殿,搜出皇后意圖謀逆罪證,包括皇后與蘇家門客、近臣的書信,里頭隱晦提及,她想要替太子尋找能有定國之力的太傅輔佐,又許諾朝中大小官員以加官晉爵,誘使他們投入蘇家陣營。護國軍甚至在鳳鳴殿中,發現繡有鳳凰圖紋的明黃華裙,給太子準備的冬衣上亦有五爪金龍圖案。 厲延樂和厲長安,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厲久和身旁,領著他走入已一片狼藉的鳳鳴殿中,將罪證一一呈上。 “陛下,如今蘇家上下四十口,上至家主丞相,下至婢女奴仆,已全部禁于蘇府,只待陛下下令。”厲延樂將一張紙遞到了厲久和面前,上頭是蘇秀秀做主在節慶時節給她娘家的賞賜清單,物品種類繁多,極盡奢華,完全是皇家配置,“若陛下顧念夫妻情分,不愿派遣親兵,臣弟的護國軍愿代為效勞。” 厲久和接過那張紙,只覺胸口發悶,久久難以作答。 “大哥,如今你可看清楚了?謀害龍種,不過是蘇秀秀的第一步罷了,在明兒和他的孩子之后,便是你。”厲長安緊緊相逼,“幸虧我們及時發現她的野心,不然,待到她對大哥也下了毒手,挾持年幼太子登基為帝,自己獨攬大權的那一日,大羽江山便已落入外姓人之手了。” 厲久和仍是蹙眉不解狀,喃喃著:“她為了鞏固賢兒的儲君之位,對其他龍嗣動手,這尚算情有可原。可她為何會想要害朕呢?” 厲延樂與厲長安對視一眼,又勸道:“蘇女善妒,人盡皆知,如今她意圖謀反,證據確鑿。此事茲事體大,已再非陛下家長里短,而是事關厲家大統,陛下必須嚴肅處理,以儆效尤。” 厲久和卻仍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并未作答。 厲長安也道:“蘇家的所作所為,頗具典型,若不除之而后快,殺雞儆猴,恐怕他日,會有其他世家大族紛紛效仿,難以收拾。” 聽見這話,厲久和終于長嘆一聲,環顧四周,只見周圍全是蘇秀秀往日布置的金磚玉砌,雕欄畫棟,如今被掃蕩得亂七八糟,卻更觸目驚心。他終于下定決心,朝外走去。 “……都殺了吧。”厲久和拋下一句,頹廢離開。 厲延樂與厲長安齊齊躬身行禮,“遵旨。” 筱宛居中,眾人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地照顧著多日來仍未清醒的上官明。繡冬忙前忙后,一力肩負整座筱宛居的日常起居。此時,她正指揮著一眾宮婢,將已晾曬完畢的書籍搬回書房當中。哪怕主子臥病不起,上官明心愛的文房四寶和古籍書卷,她依然謹記著要好好保管,只待主人醒來。 忽然,一旁的小宮女齊齊跪地,繡冬當即回身看去,果見厲久和獨自踏入院中。她亦曲膝行禮,面朝地下,毫無不敬,“陛下。” 厲久和雖身披龍袍,與尋常無異,面上卻有著些許失魂落魄之態,眼神閃躲,話語絮絮,“……起來吧。” 繡冬與一眾宮女起身,她揮手讓小姐妹們抱著書卷退下,自己走上前來,畢恭畢敬道:“陛下可是要入廳中休息?” 厲久和的眼光越過她,飄向上官明寢室的窗戶處,人卻未往里走,只是問她:“你們昭儀,醒了沒有?近些日子,身體可好些了?” “回稟陛下,昭儀還未醒,經過諸位太醫的悉心調養,身子已比先前好些了,但仍十分虛弱。”繡冬規規矩矩地回答,“陛下若要進去,奴婢這便去備茶水點心。” “不必了。”厲久和卻輕輕嘆了口氣,又看了她一眼,終歸離開。 在他走后,天色驟變,乍然烏云蓋頂,暴雨如注,整夜不見月光。經過一夜,卻是雨過天晴,至日出時,艷陽與彩虹同懸于天,令人痛快。 幾日后,昏迷多時的上官明,終于睜開了雙眼。 繡冬正在不遠處守著薰香,不時揮動蒲扇,讓繚繞香氣充盈整室。她見床上似有動靜,忙奔至床邊,仔細查看,見上官明睜開雙眼,像是要撐身坐起,一時情急,還喊出了往日稱呼,“公子小心!” 上官明雙手無力,渾身發顫,在她的攙扶之下,捧著溫茶啜飲幾口,好一陣子才拾回聲音,開口便沙啞著問她:“……皇后如今如何?” “蘇皇后謀逆罪成,被判斬首,昨日已行刑了。”繡冬輕聲答道,“蘇家受此牽連,抄家連坐,一個不留。” 上官明吸了口氣,引起一陣猛咳。繡冬從容替他撫背,片刻后才又聽他問:“是陛下的,人馬,還是……咳咳……” 繡冬會意,又答道:“是康王爺的護國軍,在陛下的授意之下執行的。” 上官明點了點頭,又問:“長安,現下在哪兒?” “唐王爺不在太平城中,往康王府去了。之前的日子里,只要王爺在宮里,都必定會過來筱宛居。” “好,這就好……”聽完她的回答,上官明似是立刻松了一口氣,又緩緩倒回到床上,疲憊不堪。 繡冬見他面色有所緩和,這才出去請太醫過來檢查。上官明始終一言不發,但已清醒過來,再無大礙。 厲長安回到康王府,以厲延樂手書為證,與一眾同他們兄弟二人交好的文臣武將詳細會談,小心籌劃,忙得不可開交。在這之后,他折道歸返自己的封地,去信另幾位已遠離皇權的老臣子,意欲得到他們的支持,順便也回自己府上看看。 當他的車馬駛進唐王府時,厲長安才猛然想起,家中還有個獨守多時的王妃在等著。 “可算回來了,王爺,一路上可還順利?”許久不見,司徒千琴仍舊是那副嬌弱憂郁模樣,一見到他便主動上前替他更衣,備好浴水,親自替他凈面洗手,所作所為,全然是家中主母與賢惠妻子的模樣,“妾身一收到信,便命人收拾好了王爺的書房和寢室,讓廚房每日都做好王爺愛吃的菜,就怕不知是哪一日,王爺便到了。” 厲長安面上并無異樣,順從地與他同臺共食,期間話不多說,只是簡單問幾句閑話,家中如何?身體如何?可有大事? 司徒千琴一一作答,服侍周到,殷勤熱切,話語間不乏身為正室對丈夫的關愛,還提及幾位朝中舊識與地方官吏,某某大人家中已添了次子,某某夫人今年也要抱孫子了,聽說城郊的觀音廟很靈驗,只等王爺回來,初一十五或可去瞧瞧。 “……本王這次回來,是有公務要辦的,大概也不會久留。”即便心中微有不忍,厲長安仍需如此對他直道。 “我知道。”司徒千琴對太平城中變故亦非毫無了解,聞言只點了點頭,笑著看他,“無論如何,王爺今晚還是先好好歇息吧,不管有何要事,明日再管。” 厲長安從他面上看出了隱忍與羞澀之意,一時無言以對,只能跟著點頭,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