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神機侯府這么寒酸
蘇孟辭再醒時,已經是晌午了,他很少喝酒,酒量又差,起來喝了醒酒湯才好了一些。 他束好頭發想出去時,卻看到桌上那玉匣子是開著的,他明明記得自己昨晚合上了的。 他邊扣袖口邊踱過去一看,匣子里的信不見了,只有一張銀票,他翻開一看,金葉子也沒了。 從前恭必衍送東西來,大半他都吩咐下人去當了,難不成是誰太有眼力見,沒得吩咐就跑腿去了? 他正想問問兩個丫鬟,小桃卻過來匆匆忙忙給他披上披風,催促著說:“貴客來了一個多時辰了,大少爺趕緊去看看吧。” “誰?” 半刻后蘇孟辭急匆匆跑到正殿,快穿過垂花門時,又猛地停了下來,躡手躡腳地沿著墻根摸了過去。 此處正好有幾排梅樹遮擋,梅花已開了一些,他剛靠過去,就聞到一陣暗香。 遠遠的,他瞧見個面容如玉的女子抱著幾枝梅花跑了過來。 他曾聽皇后娘娘說過,洛云公主天生麗質,容貌傾城,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公主與危應離一般年紀,她一身靈動華服,杏眼朱唇,身形小巧,發髻珠釵微微晃動,寒風里呼一口霧氣,繚繞遮了佳人面容。 她小手凍得微紅,卻緊緊攥著懷里花枝,邁上朱階,在半開屋門外探身一望。 洛云公主像個朱紅鳥雀一樣溜到屋子里后,蘇孟辭也走出去,摸著墻根在廊下走了幾步,扒著柱子往窗邊看。 他看到自家弟弟抬手撐在額前,斜倚在窗邊,垂眸看著手里一樣金色的小物件,眉頭緊鎖,看起來很不高興。 一枝梅枝探到他眼前,他側眸瞥了一眼。 這一番景致看在蘇孟辭眼里,恰似曲有誤,周郎顧。以他弟弟之相貌,別說洛云公主要為之傾心,連蘇孟辭也看得癡迷。 危應離手指一翻,把手里那東西丟到了角落,抬指壓住花枝,眉眼有幾分不耐,起身時眸光一揚,卻有一剎驚異。 蘇孟辭看著他弟弟劍眉一展,沿梅枝往下一撫,握住那溫軟玉手,把那逗弄他的人拉到了身前。 蘇孟辭聽不清洛云公主說了什么,只看到她晃著手里花枝,仰著小臉,面色微紅,模樣實在可愛。 危應離背靠在窗邊,他低頭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公主頭發,還把她凍紅的手拉到懷里,攬著她腰身聽她說話,溫柔得與對待蘇孟辭時一模一樣。 蘇孟辭眼前一晃,心里咯噔響了一下。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個人都太黏他了,上一世他嫌煩,如今被弟弟纏著,卻有些說不出口的滿足。可看到危應離第一次與旁人那樣親近,待旁人那么溫柔,他心里竟有些失落,原來他也沒有那么特別。 蘇孟辭腳下有些虛,他轉身想走,迎面卻撞上個奴才,他還來不及教那人噤聲,就聽一聲響亮聲音興沖沖道:“大少爺怎么在這?!” 蘇孟辭站在廊下,動也不敢動,這時洛云公主從窗子探身出來,一瞧見他,就不大高興地黑了臉。 她一向不喜歡這個裝模作樣的人,偏偏危應離最喜歡自己哥哥,所以她更是討厭他。 蘇孟辭轉過身去,看到他弟弟目光冷淡地看著他,意味不明地淺笑一聲,“哥哥什么時候來的?我和公主正說到哥哥呢。” 蘇孟辭疑惑道:“說我?” “原來皇后娘娘曾托哥哥替我二人牽線,我卻未聽哥哥提起過……” 蘇孟辭霎時一驚,低頭找起借口,恍恍惚惚說:“是為兄忘了……” “你哪里是忘了?”洛云公主嗔怒著看他,挽著危應離手臂說:“你就是看不得自己弟弟好,我還看不出你那點兒心思……” 蘇孟辭慌忙轉身,含糊說了聲:“為兄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逃也似地走了,還能聽到后頭洛云公主的冷語挖苦,自始至終,他弟弟不曾替他說一句話。 他心里百味雜陳,一時酸苦難言,又覺得自己確實有錯,被公主惡語相向也是應該,誰教他自以為是,竟覺得這件事不問才好呢? 遇刺那日,危應離因他一句“可有傾心的姑娘”而動了怒,他便以為自家弟弟除了對哥哥真心錯付,再不肯對旁人敞開心扉。今日才知,原來是他錯了。 寒風呼嘯,他的披風不知何時被何處枝杈鉤掉了,他縮著脖子一抖,喪家之犬一般沒方向地走。 他是做慣了被人黏著寵著的哥哥,一時竟覺得有些凄涼,想想他身邊,除了這弟弟,似乎也沒有什么親近的人了,賀義前陣子被危應離派去封地收租子了,氣得賀義在他跟前發了好大脾氣。賀義一走,連個跟他說話的人也沒了。 蘇孟辭回了自己屋,猶豫了一陣還是沒去吃晌午飯,洛云公主不待見他,他自然不好去自討沒趣。下午外頭熱鬧的很,侯府奴才都跟著小侯爺和公主四處閑逛,蘇孟辭怕出去碰上他們,所以又在屋里窩了一下午,連小桃小梨都沒得空過來問他饑渴。 夜色漸暗了,屋外路過兩個奴才,說什么侯府日后有了女主人,怕不是日日都要這樣熱鬧。 蘇孟辭嘭的打開門,問了一問,聽他們說洛云公主和小侯爺在后花園,這才敢大大方方出來,豈料他剛繞到后院,就碰見一群人眾星拱月擁著一對璧人走來。 “哥哥。”危應離正牽著洛云公主邁下小徑石階,瞧見蘇孟辭就拘禮地喚了一聲。 蘇孟辭一抬頭就瞧見洛云黛眉一蹙,嬌麗小臉微微一側,極不待見他地往危應離身邊靠了靠。 危應離垂眸看她一眼,很是愛護地握緊她纖細玉手。 “哥哥這是去哪?”危應離漫不經心問了一句,蘇孟辭正結結巴巴想說辭,他就毫不在意地接著說:“城北梅林今日要擺夜席,聽說布了百盞青白玉燈,我正要帶公主去賞玩。” 他抬頭笑了笑,順口又問了一句:“哥哥要一同去嗎?” 蘇孟辭站在下頭抬頭看著他二人,餓得頭暈眼花快站不住了,哪里還有力氣去賞花,更何況危應離神色中并無盼他相伴的熱忱,不免教他這兄長有些心酸。 他正要開口推辭,卻聽洛云公主嬌嗔一聲,挽著危應離手臂,踱著腳轉到小侯爺身前,仰頭就紅著臉嗔怒:“他去做什么?我不要他去!有他就沒我!” 蘇孟辭上前兩步,抬手想讓公主止止火氣。 洛云公主素來驕橫,又愛憎分明,她一看蘇孟辭靠近,就睨他一眼,委屈地低頭鉆到危應離懷里,軟軟糯糯撒嬌道:“總之我和他,你只能選一個。” 蘇孟辭心道這有什么可比的,他本覺得有趣,可一抬頭,看到危應離抱著洛云公主,一臉猶豫的表情時,整個人卻震了一震。 危應離很是為難地皺著眉,一邊抱著洛云公主安慰,一邊意味不明地抬眸看了看蘇孟辭。 那冷暖分別,蘇孟辭看得清楚。 “我身子疲乏,就不擾公主雅興了……”他低頭拱拱手,說得極快,心里憋悶卻越積越多。 不等旁人反應,他收了袖子就走,慌不擇路穿過幾道長廊,迷迷糊糊停下來時,冷得面頰生疼,站著就是一抖。 冷風吹得他腦子空蕩蕩,可心口卻塞得太滿,像小爐里燒著沸水一樣。 他在臺階上坐下,抱著胳膊發了好一會兒呆,不知過了多久,聽見稀疏雨水打在青石上的聲音,一抬頭,這才發現下雨了。 他起身正要冒雨穿過庭院,對面就跑來個小奴才,說是府外有人找他。 蘇孟辭滿腹狐疑地跟他走,快到門口時才想明白,或許是他家弟弟陪著公主,脫不開身,貴客臨門才只得他去迎接吧。 雨下得小,蘇孟辭走到大門時,不過發上覆了層水氣。他一眼望去,見兩匹玉一般漂亮無暇的白馬,拉著輛青玉梁,墜珠簾,四角雕麒麟銜金團的華車。 蘇孟辭瞠目之時,有一瞬還以為這是那位聲名赫赫的京城公子的車,可仔細一想,這種馬車配恭必衍,寒磣了。誰人不知恭小少爺出門必是四騮并駕,兩車齊行,一獨乘,一攜客。車是金玉架云錦簾,輪是沉香嵌珠玉。 侯府門前這馬車,雖比不上恭必衍的車輿,可至少也是家底不錯的王公貴族才用得起的。 蘇孟辭倒有些好奇車里是什么人了,他冒著朦朧細雨走了上去。 這車輪子大,車身也寬大,他在馬車一側站定,要仰著頭去看車窗。 微風一動,他聽見一聲合扇聲響,不過一眨眼,就看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散漫撩開車側小簾子。 天色昏暗,車上珠玉卻愈發璀璨,在這明潤柔光中,他瞧見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頭一眼是對方眼里與生俱來的驕橫,下一眼是那人眼尾一點淚痣。 和他記憶里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初見驚艷的是那仍帶少年稚氣的俊美,繼而是金玉其身的富貴,傲世輕物的隨性。 恭必衍垂眸那一眼,和從前一樣,帶著他骨子里剔不掉的幾分輕蔑,他看誰都是如此,并無好惡之分。 蘇孟辭還在詫異中忘了說話,恭必衍卻不大高興地皺了眉。 “你站在雨里做什么?”他竟像個瞧見了什么不如意事的小孩一樣,扇柄敲著車窗,不耐煩地起身,彎腰撩車簾子要出去。 恭府隨行的奴才一個個跟天塌了一樣沖了上來,恭小少爺剛探出身子,一群人就叫著祖宗給他擋雨。 恭必衍也愣了一下,他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親自下車接過人,現在來這么一遭,似乎也不太好。他側眸看了蘇孟辭一眼,像被什么刺著了一樣猛地收回視線,眼尾淚痣燒著了一樣染上赤紅,面上卻依舊云淡風輕,只冷聲說了句:“上來再說。” 他放下簾子坐回車里,不舒服地扯開衣領,啪一聲甩開扇子,大冷的天扇風解燥。 蘇孟辭給人扶上去,剛進去就瞧見恭必衍把扇子放下,側頭時拳頭抵在唇邊,不以為意地咳了幾下。 蘇孟辭當下愣了一愣,倏地紅了臉。這也不能怪他,他昨日才看過自己和這人赤身裸體,巫山云雨的情貌,今日就和他碰了面,滿腦子都是他用下頭那孽根折磨人時情動舔舌的模樣。 他眼睛不受控制地往恭必衍腿間瞥,回過神對上這人清澈脫俗的桃花眼時,身子一顫,覺得這實在是……實在是羞煞人也。 看恭必衍的樣貌,真是玉露之池,浮云之境,十七歲的年紀,富貴的身家,分明是縱橫情場的浪蕩公子,可偏生眉眼盡是天真,眸之透亮,與孩童無別。他一笑明媚,就像冬日最暖的太陽,酷暑最涼的微雨。 難怪京中無數閨秀,都盼著一日香帕落其身,結一段美玉佳緣。 蘇孟辭眼底一陰沉,想起陰陽鏡中所見所感,覺得與這小子結的,只能是孽緣。他看著再怎么像無害的貓,到了床上也是咬人的虎,又狠毒又兇猛,全然不是那天真無暇的模樣。 “神機侯府這么寒酸?連把傘也沒有?”恭必衍皺著眉,拍了拍自己旁邊的軟墊,明顯是叫他過去呢。 他低頭弓腰地站著實在難受,只好摸過去坐下了,不過他緊貼著車身,兩人中間隔了大老遠。 恭必衍看他一眼,握著扇子探手出去,拿扇柄撩了撩他耳畔墨發,語氣如常地說:“頭發都濕了。” 蘇孟辭猛地一激靈,心理陰影一時難消,只強裝無事道:“沒事……雨小,不打緊……” 恭必衍瞇起眼睛看他,扇柄抵在他耳畔,不動聲色地靠了過來。 蘇孟辭見他要伸手,忙一驚一乍地轉了個身,肩膀似做無意地把他抵開。 “你來侯府做什么?” 恭必衍垂下手,側身一靠,轉著扇子說:“我家梅林今晚要設席,買了好些青白玉叫人雕了花燈,我看著還能入眼,你去年說沒去過,我就順路來問問你要不要去玩玩。” 蘇孟辭一聽,原來城北那梅林是恭必衍家的!他又想起前世這混賬荒山野嶺的就褻弄他,合著原來是在自家地界啊。 “可真夠破費……”蘇孟辭下意識低語一聲,嘟嘟囔囔埋怨了幾句,好在恭必衍沒有聽清,只挑眉看了看他。 “說話呀。”小少爺催促他,握著扇子的手卻出了汗,緊張中甚至不覺得自己這心焦急躁有些可笑了。 “我不去。”蘇孟辭趕緊回了一句,又扭頭看著他,帶著笑委婉推辭道:“我不喜歡梅花,桃花還不錯,來年春天再說吧。” “你喜歡桃花啊……”恭必衍抵著扇子,若有所思地低頭默念了幾遍。 蘇孟辭覺得這馬車里氣氛怪怪的,悶得他很有些燥熱,他想著自己可以出去了,便拱手想跟恭必衍作別。 “無妨,我帶你去別的地方。”恭必衍搖扇笑笑,伸手拉了他一把,然后給車夫報了個地方。 恭小少爺的馬車剛出了巷子,侯府就出來了一群人,危應離瞇起眼睛看著那在巷口駛走的華貴馬車,不知為何有些奇怪的擔憂。 他回頭問管家他哥哥在哪,管家又問了一圈,只說大少爺估計回屋了。 馬車已經備好了,危應離轉身替洛云公主披好披風,把她抱上車后,卻讓公主先行一步,然后頭也不回地轉身,神色陰鷙地往回走,在侯府一群奴才擁護下,直往他哥哥住處走去。 蘇孟辭一下馬車,就瞧見紅亮亮燈籠映著個牌匾,寫著“菀柳館”三字,蘇孟辭看著正門紅綠艷麗,聽里頭婉轉鶯歌,還有那推杯換盞,鼓掌叫好的熱鬧聲,便知這是個戲館子了。 恭必衍會來的地方,想必也算是風月場所了,只不過更有趣味。 恭必衍下個車都被一幫子奴才熱切護著,上車是“祖宗您慢點兒”,下車是“小祖宗您悠著點兒”。 蘇孟辭杵門口看了好一陣,恭必衍才慢悠悠過來,敲著扇子一指,幾個奴才就進去傳話了。 “梅花確實沒什么好看的,那些青白玉雕的燈也不值什么,改日我送些和田玉給你,就雕桃花吧,你喜歡。” 蘇孟辭流著冷汗,干笑著說:“多謝恭小少爺好意,我心領就夠了……” 說話間菀柳館里走出來個管事模樣的人,到門前躬躬身,恭必衍只點了點頭,就握住蘇孟辭手腕,領著他進去了。 管事的一路恭恭敬敬把二人領到二樓,坐了沒幾桌,看著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比樓下清凈。 兩人坐的桌子已擺好茶點,恭必衍散漫往后一靠,管事就捧著戲單過來,彎著腰奉承:“爺,點個戲吧。” 錦筵上正唱,一半還沒唱完。 蘇孟辭這種窮了二十幾年的人雖然沒聽過戲,但也知道臺上那出正唱到精彩地方呢,下頭的看客熱鬧得不行。 他這外行也就看個熱鬧,順手還拿了桌上點心來吃,他本來就餓,現在邊看熱鬧邊吃,一時也沒顧上旁的,直到恭必衍靠過來,拿戲單子給他看,他才回過神來,又不好說自己不會選,就隨手指了個。 管事的不用人吩咐也睜大眼瞧了個仔細,堆著笑就拿著戲單子下去了,不到半刻,錦筵上唱曲的就突然停了,半路下去,沒一會兒又換了一批人上來,張口就改了曲子。 蘇孟辭正喝茶,下頭看戲的人一鬧騰,他也嗆了一口,扭頭時正好和恭必衍對上,對方好像無意看了他一眼,又緩緩收回了目光,自然得體,行云流水。 蘇孟辭覺得奇怪,就算這戲館子巴結恭必衍,也不至于人一來就換戲吧?他覺得大有蹊蹺,就靠過去問恭必衍:“為何你一來,就讓你點戲?臺上還沒唱完就換?” 恭必衍側了側眸,蘇孟辭瞧見他眼尾淚痣愈加嫣紅了。 他轉著扇子,不以為意地說:“這戲館子我們家包了。” 蘇孟辭哎喲一聲,開口就感嘆道:“你爹還讓你包戲館?” 恭父寵兒子寵成這樣可要不得。 恭必衍抬眸看他,先是詫異,然后嗤笑一聲,是才懂他話里的意思。 “一個小戲館,還用得著跟他要錢?”恭小少爺放下扇子,手臂撐在椅背上,往他跟前靠了靠,笑著說:“再來十個我也包得起。” 蘇孟辭在心里嘖嘖感嘆,真是財大氣粗,什么時候他也能有這種揮金如土的氣魄? 他回頭繼續看樓下熱鬧,自己吃好喝好,卻不知旁邊的人被勾了魂一樣,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他身上。 這出戲短,沒一會兒就唱罷了,中間歇會兒場子,蘇孟辭瞧見有錦衣華服的公子哥不知何時抱著個眉清目秀的嬌柔男子,醉醺醺上了對面二樓,小門一關,就沒再見人出來了。 蘇孟辭沒喝酒,恭必衍卻喝了幾杯。他吃飽了就扭頭去看恭家小少爺,對方正執杯喝酒,抬眸時,眼尾淚痣艷麗非常。 恭必衍放下酒杯,笑著看他,“你回來這么久,我估摸著你早就沒銀子了,卻不見你找我,怎么?幾月不見,你換財主了?” 恭必衍本來只是想戲弄他幾句,可一提起來,自己心里反倒生氣,忍不住想挖苦他。 他不說,蘇孟辭都忘了,前世恭必衍一直是他的搖錢樹,沒錢了就去晃幾下,幾句話就能換來大把的銀子,只不過他與謝嘉思成親以后,這搖錢樹就成了鐵樹,不肯為他的花言巧語買賬了,反而逼他用身子還債。 蘇孟辭算了算日子,按前世的發展,差不多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恭必衍來找他,不會是想要賬吧? 蘇孟辭抬眸一看,他的財神爺正晃著椅子側頭看他,他于是心虛道:“我從前是太揮霍了些,現下已經改了。” 恭必衍一聽就皺了眉,啪一下把扇子摔到桌上,臉色很差地說:“我給的銀子不夠,你開口就是,我何時說過你揮霍?你花銷就是再多十倍,我也出得起。”他從前也可以給的更多,可給的太多,這個人不缺錢了,還會主動找他嗎? 蘇孟辭大驚失色,忙擺手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我是真的改了,花不了那么多銀子了,不用向你借錢了。” 恭必衍額上青筋跳了兩次,先是因為“改”字,再是因為“借”字。 蘇孟辭看他神色那么陰郁,以為他是誤解才生了氣,卻不知他其實,是后悔。 “我絕不是話里有話,不信你可以去問旁人。”蘇孟辭恐他誤會自己借機嘲諷,只得徐徐解釋,“從前欠你的銀子,我也會還的。”只要別教他拿身子還債就行,他實在受不得。 恭必衍本已忍了下去,卻因為一個“還”字氣得臉都青了。 他輕輕抬眸,神色冷冽地看著蘇孟辭,“侯府都不由你做主,你拿什么還?” 蘇孟辭下意識感覺他在暗示什么,身子一顫,拉緊衣領說:“我弟弟不是個苛刻的人,你若是要的緊,我先同他說一說,取些金銀也是可以的……” 他話還沒說完,恭必衍就一把握住他手腕,又氣又怨,很是低落地低著頭,想說些什么,可最后都忍了下來,只招手喚來個奴才,吩咐了幾句話,然后把腰間玉佩取下來,讓那奴才拿走了。 蘇孟辭不知這是干什么,恭必衍不說,他也不好問。 桌上點心換了一批,管事的來添茶時,恭必衍卻說換成酒,蘇孟辭沒什么意見,端了酒來也一樣喝。雖然他不喜歡喝酒,酒量也不行,可今日心情不好,剛剛提起危應離,更是教他心里憋悶,喝酒澆澆也好。 恭必衍喝酒向來不能沒有美人作陪,不用吩咐,就有幾個容貌不俗的男女上了樓,在恭必衍身邊圍了一圈,挨個往他懷里鉆。 蘇孟辭喝了兩杯就頭暈,起來想出去透透氣,恭必衍卻突然伸手抓住他,抬眸時目光朦朧,委屈地問:“你去哪?” 他心道自己又不是出來帶孩子的,這小子纏著他不讓走干嗎? “我出去透透氣。”他剛說完,手腕就猛地一疼。 恭必衍喝多了酒,美目微垂,困倦疲乏,脾氣卻越來越大,吼了幾聲哄走旁邊諂媚的人,一用力把蘇孟辭拉到了懷里。 “不許。”他像個得了便宜的小孩子,抱緊蘇孟辭,不講理地說:“哪兒都不準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我給你銀子好不好?你跟我回家……我家還有好多寶貝,都給你……” 恭必衍喝醉了賣乖,還真跟他這長相一個德性,蘇孟辭費了好大勁從他懷里探出腦袋,拉著他手臂說:“你不說我都忘了,我該回去了。” 恭必衍頭疼地按了按太陽xue,卻好像清醒了許多,他低頭笑了笑,柔聲說:“我都知道了,你弟弟和洛云公主正濃情蜜意呢,你回去擾他二人興致干嗎?” 蘇孟辭猛地想起自家弟弟抱著洛云公主時的親密模樣,那二人太般配,他挑不出一絲不對的地方,可就是挑不出,他心里才覺得別扭,如今被恭必衍一提,他竟真不想回去了。 恭必衍垂眸,看他猶豫,心里便不大爽快,抬手招了個奴才過來,側眸吩咐道:“去一趟神機侯府,告訴小侯爺,他哥哥今晚不回去了。” 蘇孟辭心中正煩悶,連他說話也沒聽到。 臺上的戲又開唱了,蘇孟辭半醉地被恭必衍抱著,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過了沒一會兒,樓下有人上來,恭必衍點點頭,對方就俯身壓低聲音說:“小侯爺快到門口了。” 恭小少爺看著懷里的人,手指撫著蘇孟辭唇畔,淺淺一笑便很是明麗。 他柔聲叫醒蘇孟辭,說帶他去屋里睡,蘇孟辭一睡著就很難清醒,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在哪,就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恭必衍把他抱起來時想,小侯爺找不到自己哥哥,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找到了,更不知會氣成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