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雪滿頭
“姚檀,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將這個鬼東西從他體內除去?” 姚檀聞聲,斂了斂神色,微微躬身道:“胎鬼屬已夭折的亡靈,尋常墮胎藥對他自然無用。微臣思來想去,如今只有兩種法子。” “第一種便似當日在乾坤殿前一般,讓娘娘的腹部受些猛力,胎靈雖兇猛,卻脆弱異常,此法自然是最快的處理方法,也是微臣覺得最好的辦法。” “只是……”姚檀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娘娘雙性之身實屬稀有,zigong更是沒有發育成熟,宮壁要明顯薄于尋常婦女,這種物理墮胎法雖然徹底,可難免會挫傷zigong,微臣著實不敢保證會發生什么變數,最嚴重,娘娘往后便再也無法生育了。” 殷無戾的臉色更加凝重了些,他閉眼想了想,開口道:“另一種呢?” 姚檀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了一個木盒,他打開小木盒,里面赫然躺著五六枚玫紅色的香丸,殷無戾自然是見過,那日覃姑對遲鶴聽用的就是這些東西。 姚檀開口解釋:“這些是微臣在蒹葭殿找到的,香丸里有胎靈喜歡的味道,按理說是可以引誘胎靈離體的。只是微臣怕胎靈習慣了母體,沒那么容易會被引出來。” “這個法子本身對娘娘的身子沒什么損傷,可見效慢,殿下也明白,現如今這東西在娘娘肚子里多待一日,娘娘的身子便會被蠶食得多傷一分,所以微臣更建議第一種。” 姚檀都這樣說了,殷無戾自然沒有異議,只是心中仍有顧慮。 可姚檀是個什么人,他跟著西江月在深宮里待了這么久,都快成精了,自然看出了殷無戾的顧慮。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如果讓姚檀來評價殷無戾,那么在他看來,殷無戾毫無疑問會是一個賢明的君主,這人仁義且正直,慈悲又多情,可壞也壞在他過于注重情之一字,被私情縛住手腳,做事難免備受掣肘。 姚檀輕嘆口氣:“微臣明白殿下的顧慮,殿下可以權當今日未曾見過微臣,無需插手此事,此事微臣會辦好,到那時娘娘只會以為這是一場意外,絕不會與殿下滋生嫌隙。” “……” 這人就這么光明正大地把他的小心思揭出來,反而搞的殷無戾分外尷尬。 他如今與鶴聽哥哥本就關系微妙,再也容不下一丁半點的誤會與生分了。 殷無戾從不懷疑那十年里遲鶴聽對他的情分,可那天親眼看見遲鶴聽對這個胎兒的呵護,也讓他明白了。 就算這個孩子是啟邕的,那也是遲鶴聽的骨rou,鶴聽哥哥根本不想讓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他還不知道他腹中懷的究竟是個什么可怕的東西,而殷無戾也沒打算讓他知道這些這些骯臟的真相和算計。 遲鶴聽心思重,心里想什么從來都不會主動說出來,他習慣了隱忍和克制,便越來越不會敞開心扉。 就算遲家待他無情,他也盡心盡力做到了為人子的本分,殷無戾可以看的出來,遲鶴聽隊遲家有過依賴也有過眷戀,若是讓他知道他的一切不幸都是遲家賦予,甚至到了最后,哪怕會要了他的命,遲家也在壓榨他最后的一絲價值…… 鶴聽哥哥絕對承受不住。 殷無戾淡聲開口:“……姚檀,本君知曉你是月兒的心腹,你會盡心幫本君與鶴聽必然是因為月兒的囑咐。” 他倏地輕抬眼皮,半晌后才勾唇笑了笑:“替本君對月兒說聲謝,本君欠他良多。” 姚檀點了點頭,面上恭恭敬敬的給足了殷無戾面子,可內心卻悄悄腹誹。 還知道心疼感激西江月,還成,也不算是蠢的沒邊,自我認知也好,他欠西江月的何止是一丁半點啊…… 姚檀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便是做的問題,他說完就離開,屋子里只剩下了殷無戾和銜山兩人。 銜山是奴才,不敢開口,可殷無戾面對銜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從何出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殷無戾才出聲打破沉默:“……他是多會發現自己懷有身孕的?” 銜山被這句話問的愣了一下,他想了想,確定殷無戾問的應該是當年公子懷歸遠的時候。 “公子是在殿下生辰前兩個月便發現自己已經走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娘娘孕期害喜害得厲害,一直苦苦隱瞞著,不敢讓老爺知道。” 殷無戾的心猛地揪起。 他在離宮前與遲鶴聽只歡好過兩次,按這個月份……是御史臺的那一夜。 他到底是那一夜失了分寸,不成想釀下這個苦果,苦了他的鶴聽哥哥。 原來是因為懷了身孕,怪不得那段時間不再愿與他親近,甚至在他們第二次云雨時求他務必關了燈,還用衣服遮掩肚子。 那段時間也總見鶴聽哥哥袖手而立,殷無戾當時還以為是鶴聽哥哥效仿古人文雅。 如今回想,原來種種,都是因為他當時懷了身孕,卻又糾結又害怕,只能自己一個人藏著掖著,誰都不敢告訴。 銜山一講起他家公子,整個人都精神了,連身上還沒有好的傷都變得無關重要。 “殿下當時臨近展翼禮,公子卻突然開始將自己在御史臺的職務都交接了出去,甚至向陛下遞了請辭的折子,此事自然驚動了老爺,不僅私下攔了公子的折子,還突然命人將公子帶回了本家……” 銜山一直都記得當時的場景,遲鶴聽跪在遲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毫無懼色地同遲凜對峙。 他不愿再做所謂的督查提督,也愿自請除族,從此以后遲鶴聽便不是遲家人,遲家的栽培呵護之恩他還清了,生養之恩無以為報,若是一定討要,那他便只能用一死來還。 他想做殷無戾的妻。 ——阿戾說過,愿帶他同去封地,此后一生一世,鶼鰈情深,再不為世俗所累。 可遲家哪會那么容易就放過他,遲鶴聽被關了起來。 他那時雖說過了頭三月,可他畢竟不是婦人,孕期反應更為劇烈,又心氣郁結,殷長鸞在太儀殿當著殷無戾的面自裁的事不知道被哪個嘴碎的傳了進來,遲鶴聽擔心殷無戾,當即氣急攻心,直接就暈了過去。 等他再度醒來時,面對的就是一屋子的人,連族里最有聲望的族老都請了過。 遲鶴聽懷孕的事到底是沒瞞住,遲家人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 可令遲凜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這個生來畸形的兒子,竟然真的能夠像婦人一樣孕育子嗣。 要知道,啟邕人到晚年突然好上了男風,只是身為皇家后妃,開枝散葉是第一要務,男子無法生育,再怎么寵愛也只能無名無分。 若是遲鶴聽可以生,就不愁遲家在后宮沒有依靠。 ——既然他向陛下請辭御史臺,那便依了他。 不做也罷。 …… “……公子起初誓死不愿入宮,可沒想到老爺卻用他腹中還未出生的小殿下威脅他,那次命人捆了公子,活生生灌下去那么多的墮胎藥,我在一邊被人按住,看著公子流了好多血,整個地板上都是公子的血……公子無奈之下只好屈服,這才換下小殿下平安。” 銜山越說越委屈,心疼的要死。 遲歸遠雖然最終保住了,可那次的墮胎藥卻傷了遲鶴聽的根基,遲家人只等他月份到了產子入宮,從未關心過他的死活。 胎兒后來月份大了,頂著遲鶴聽的胃,他胃口不佳,就每次都逼著自己多吃一口,很快就瘦脫了相,生產當日根本提不起力氣,宮口也只能勉強開到六指……胎兒死活出不來。 可笑當時遲家擔心遲鶴聽產子的消息走漏了會影響他入宮,連宮里的太醫也不愿意請,滿屋子的黃花丫頭束手無措,只能干巴巴地看著遲鶴聽疼得死去活來。 好不容易從民間找了一個嘴巴嚴實的穩婆,遲家人一句輕飄飄的保大人便將遲鶴聽這近十個月的異想天開擊了個粉碎。 “自然是保大人,那個孽子容他活到現在已經是開恩了,看來是天不容他。” 那一刻生死迷離之際,遲鶴聽隔著屏風隱隱約約聽到了這句話。 他已經完全沒了力氣,胎兒卡在宮口,疼到麻痹,怕是這一輩子都不知道有什么比這個更疼了。 遲鶴聽看著穩婆一臉諂笑地朝他走來,唯一的念頭就是別殺他的孩子,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死在這一晚,他寧愿先阿戾一步。 意識在不斷瓦解,好像連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眼前忽然浮現出了殷無戾的面容,殷無戾就像個熾熱的太陽一樣鉆進了他的懷抱。 “鶴聽哥哥答應過我,要陪我一輩子的……鶴聽哥哥別走。” “是不是好疼,鶴聽哥哥,我們不生了好不好,我只要鶴聽哥哥,我只要你。” 遲鶴聽那個時候其實想笑他傻,生孩子哪有生到一半說不生的……小傻瓜。 果然是長不大的小孩兒脾氣。 可阿戾,我還想再陪你走很長的路,還想和你在雪中相擁。 你說,待新雪覆滿頭……你我算不算白首? 阿戾,你我算不算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