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葬禮藍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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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有時也很現(xiàn)實,手握實權的子女所說出的話,往往分量也要更重一些。程品樂與父母數(shù)度長談過后,態(tài)度最先松動的是程父。 他們都是最愛程太太的人,也最了解她,知道她的以死相逼只是說說,決不會真的付諸行動。程董事長平素在小事上畏妻,但一旦真正下了決斷,卻也是不容妻子動搖的。 最終,程太太在聽到品樂轉述那句“再也沒有作為我自己活過”后淚流了一整夜,默認了兒子的選擇。 十年前謝夢嫻也是一個開明正常的母親,給予孩子們適度的陪伴和尊重,育兒很有一套心得。 但這一切的一切,她的整個世界,都從得知兒子失蹤那一刻起粉碎瓦解。 這場悲劇于她而言,又何嘗不是“再沒有作為自己活過”。 動身去費氏診所前,她拉住程斯歸的手,眼淚盈盈于睫:“乖寶,都是mama對不起你。” “沒事,真的沒關系。”程斯歸傾身擁抱母親,和她貼了貼面頰,“是我自己,以前從沒有真正爭取過。” 躺在手術臺上,程斯歸很快在麻醉劑的作用下墜入深眠。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年少時的自己,在南島遇到了裴敘川。 夢中沒有任何波瀾壯闊的情節(jié),只是兩個人平平淡淡一起去了夜市,坐下來頭挨著頭,吃同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線。 漫長夢境即將醒來的時候,程斯歸模糊聽到耳畔一聲低喃:“我終于……救了一個人。你看到了嗎。” 聲音宛如從虛空中傳來,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他慢慢睜開眼睛,窗邊尉遲醫(yī)生的身影一同映入眼簾。 “原來一點也不疼。”病床上,程斯歸翹起了唇角。 尉遲早已換下了手術服,他轉過身來,好笑道:“是麻藥的效果還沒有過。” 兩人相視而笑。程斯歸微微瞇起眼睛,神情像足了一只午后曬太陽的貓咪,享受著這一刻再度降臨的明亮溫暖。 程斯歸輕聲問:“所以,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25歲……到底是不是真的。” 尉遲看了他一會兒,答非所問道:“我給執(zhí)行官夫人治病時,從她那里聽來一個故事,你要不要也先聽聽看。” 程斯歸術后尚且有些虛弱,向他輕輕頷首。 “容市某位權貴,身邊曾有個十分寵愛的男孩。那男孩出身于一個沒落家族,在家時不受重視,卻很得權貴的心,連帶一家人雞犬升天。后來,男孩很年輕就去世了,死在了最美好的時候。家族憑借權貴對他的懷念,又作威作福了許多年,直到新政權推翻了舊的。” “我看到過一些舊病案,推測他經(jīng)受過程度更高的人體改造,應當是家族刻意為之。”尉遲淡淡道,“富貴險中求,美麗與短暫都在計算當中。” “25歲那句話,的確只是虛指。但如果你的身體一直消耗下去,同樣注定活不到色衰愛弛的一天。”他頓了頓,“況且這個年紀,算得上一個分水嶺,要么在痛苦中清醒……” 尉遲說到這里,停頓了很久。 “但如果精神先崩潰……談其他也無意義。” 程斯歸留意到他眉宇間拂過一絲哀憫神色,腦海中劃過一個猜想:或許他們都想錯了,尉遲的上一個病人并非因手術而死,而是在尉遲找到他時,他就已經(jīng)先一步自我了斷。 尉遲的聲音再度響起:“當然,還有另一種糊涂的「幸福」,是你習慣了這一切,再也感覺不到痛苦,并且告訴自己,你甘之如飴。” 他看著程斯歸,平靜地說,“那樣的話,就是從靈魂上死了。” 他并不避諱在程斯歸面前如此直白而極端,他知道他一定會懂。 “尉遲醫(yī)生。”程斯歸低低喚他一聲,“謝謝你。” 尉遲似有所指:“是我應該謝謝你。” 他一雙狐貍眼微微瞇起,很快,那片刻的悵惘了無痕跡,尉遲又恢復了一貫玩世不恭的模樣,囑咐過程斯歸一些注意事項后,吹著口哨兩手插袋離開了病房。 這之后,程斯歸再也沒有見過他。 后續(xù)的術后觀察由費切醫(yī)生代他跟進,程斯歸恢復得很好,一周后便活蹦亂跳地收拾起了行李箱——離開北城后的第一站,是環(huán)游歐洲的旅行。 “這些年真把這孩子給憋壞了。”品樂一邊笑著逗他,一邊把護照放進他的行裝。 小叔家里從小出國念書的兒子,名字叫程游,前幾年在瑞士滑雪意外去世。今后,程斯歸要借用的就是程游這個身份,到別處開啟新的生活。 啟程前,程斯歸為自己挑選了“遺照”。 相冊里的照片多是小時候,后來他因那段經(jīng)歷對鏡頭產(chǎn)生了輕微的抗拒,成年后的留影也是寥寥。 程斯歸最終選定了自己結婚前試穿禮服時拍下的一張相片。看著照片里自己的微笑,他依舊能回想起當時羞澀、喜悅而又期待的心情。 不知是從哪一步開始錯起,他和裴敘川之間,最終還是走到了今天。 他曾經(jīng)讀過那樣多的愛情故事,直到親自嘗過情愛的滋味,才明白紙上的東西也會騙人。世人總鼓吹深情,似乎只要奮不顧身地愛著一個人,自身的一切逃避、愚昧和怠惰都可免責。 然而切膚地痛過之后,程斯歸終于意識到,愛一個人不是價值。 和從前的自己一樣天真的人,還有許許多多。如果他們聽說過他失敗的婚姻,會不會有所轉變? 應當是不會的。 程斯歸輕輕抽出那張照片,合上了影集。 一只糖果罐,里面摻了幾粒毒藥,將手伸進罐中擷取甜蜜時,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裴敘川費了不少功夫,終于將琉璃兔燈大致恢復了形狀。 呼風喚雨這些年,從前的手藝早已生疏。古董上缺失的珠玉材料也不易尋,一來二去又花去許多時間。 其實在程斯歸打碎這盞燈時,裴敘川心中便已經(jīng)明白,他們之間的緣分,大約是真的盡了。 但他還是親力親為地在做這件事,仿佛只要補好這盞燈,前方就還有轉折的余地。 裴敘川將最后一塊玉片裝飾在琉璃燈上時,程家派來的一行人踏入了別墅,說是要將程斯歸的東西收拾出來,拿回程家去。 幾個身高力壯的男青年進進出出,書房里的大件陸續(xù)被搬走。裴敘川抬頭看過去,那天那個對他充滿敵意的花匠也在其中。 年輕的花匠神情呆滯,行尸走rou般重復著動作。又過了一會兒,他甚至沒等裴敘川許可就走到客廳,將程斯歸日常用的零碎物品也一樣樣收走。 他仿佛意識不到自己的行為大失禮數(shù),管家在身后叫了幾聲,也不見任何反應。 裴敘川不悅地起身,其他人頓時噤聲。 花匠的手伸向柜子上的結婚照時,裴敘川終于斥道:“放下。” 畢竟身居上位多年,裴敘川一開口不怒自威。 “他的東西哪一樣不是我的。”他冷冷地說,“程斯歸如果想留著,讓他自己回來取。” 花匠驟然轉身,像是胸中所有不平都被這兩句話點燃,一下子起了氣性。 “您的東西?斯歸少爺什么時候花過您一分錢?”他質問,“不止是您,少爺早就連程家的錢也不用了。裴先生既然從來不去了解他,還留著這些做什么?” 這樣的公然挑釁,驚得另幾個搬動重物的青年一時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大氣也不敢出。 裴敘川拿起結婚照,有東西連帶著掉到了地上。 是一張落灰的黑卡。 一直壓在相框下,顯然從未使用過。 裴敘川向管家投去疑問的目光,管家低聲回話:“小程先生的開支,的確都是走單獨賬目。” “他自己哪來那么多錢。”裴敘川問。 管家說:“是作品的版權費用。” 兩人不過低語幾句的工夫,花匠又回到了桌邊。他不知琉璃燈的內情,看到精巧漂亮的東西想當然以為也是程斯歸所有,漠然地拿起來就要往箱子里放。 裴敘川下意識伸手去搶,琉璃燈上未安牢的玉片爭執(zhí)間再度脫落,掉到地上顯出一道裂紋。 花匠低頭看著地上的碎玉,突然哭了出來。 他連裴敘川都敢頂撞,卻被這一塊小小玉石輕易擊垮了最后防線。 “還給我,這些都是他的東西……”他蹲在地上反復喃喃,哭得像個孩子。 裴敘川皺眉,正要呵斥他起身,忽然聽到花匠抽泣道:“這些都是要燒給少爺?shù)臇|西……他已經(jīng)不在了。” 如同晴空之中落下一道霹靂,裴敘川的動作一下子僵在當場,只剩下本能在問:“你說什么?” “手術沒有成功,斯歸少爺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花匠朦朧的淚眼里透著茫然,“裴先生,您不知道嗎?” 空氣靜滯了片刻,隨即被“嘩啦”一聲響動打破。 裴敘川抬起頭,看到樓梯上一個年輕人局促地站著,珠寶從沒拿穩(wěn)的盒子中悉數(shù)滾落,青年慌亂地解釋:“裴先生,這一盒是斯歸少爺交代過要還給您的東西……” 裴敘川木然走過去,從一地狼藉中拾起一塊懷表。 那一天,他是因為什么忘了去赴程斯歸的約? 仿佛就是為了這東西。 他打開懷表,指針停止在某個時刻,表殼內側刻著一行小字:“贈予愛妻如璧。” 如璧,似乎是祖母的閨名。 懷表閃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映著他形單影只,猶如莫大的諷刺。 趕到葬禮現(xiàn)場時,小教堂里只有程品樂一個人。 裴敘川的步伐自踏入教堂大門起越來越慢,最后停在了臺階外,不再向前一步。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實。 品樂迎了出來,裴敘川沒有抬頭地說:“讓程斯歸出來見我。” 他頓了頓,“鬧脾氣也應該有個度。” 品樂低聲道:“已經(jīng)結束了。” “不可能。”裴敘川生硬地擠出幾個字,“是你們把他藏起來了。” 品樂沒再說什么,輕輕拭了拭泛紅的眼角。 裴敘川慢慢向教堂內走去,經(jīng)過一排排空著的長椅,目之所及的花朵只有靜穆的白。 他的鎖鎖離群索居太久,連最后的告別也安靜冷清。 “他在哪里。”裴敘川的聲音終于變得無力, “讓我再見他一面。” “遺體已經(jīng)火化,鎖鎖不喜歡自己變得難看。”品樂聲音微啞,“骨灰撒進了海里,是他自己的意愿。” 是么。 程斯歸,只是去看海了吧。 他不肯陪他去望仙嶼補一個蜜月,所以鎖鎖生氣了,一個人去了海邊,也不愿再帶上他。 教堂空空蕩蕩,哪里都沒有程斯歸,程斯歸在教堂中央的遺像里。 照片里的人微微笑著,神情分明溫軟,落在眼底卻像一根刺,嘲弄著裴敘川的自欺欺人。 品樂注視著他的背影,打開手袋,取出了程斯歸手術前寫下的親筆信。 “玩物而已,最多難過幾天,應該也就拋在腦后了。”把信交給她時,程斯歸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有些多此一舉……但還是,替我給他吧。” 品樂上前,把信封遞到裴敘川手中,一抬頭卻驀地怔住。 裴敘川竟然在哭。 是那種無聲無息的哭法,眼淚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墜落,卻沒有一絲泣音,所有哀慟流進心里,化為無盡苦澀。 這個男人,原來也會流淚。 “敘川……節(jié)哀。”她低聲道。 裴敘川已經(jīng)聽不見她的聲音,聽不見任何響動。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信封上的四個字:敘川親啟。 眼淚落在信封上,變成一個又一個深色的圓點,直到這時,裴敘川才意識到自己在落淚。 敘川: 請不要責怪爸媽和醫(yī)生,這些是我自己的選擇。 那天將燈打碎,我很抱歉。我們之間隔著許多我無法跨越的東西,但能夠和你結婚,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事。 活著的喜悅不會消失,你也要珍重自己。連同我的份一起,認真地生活下去,享受這世間美好的一切。 或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能夠讓你心無芥蒂地與之相愛的人。望你幸福美滿,一切順遂。 程斯歸 視線漸漸模糊,清麗字跡被淚水暈開,再看不清楚。 就連在最后的絕筆里,程斯歸也要給他書寫一個圓滿的結局。 曾經(jīng)說著永遠不會離開他的這個人,到頭來,也被命運所奪走。 還要他怎樣幸福美滿,怎樣一切順遂? 他的后半生,不會完美了。 裴敘川參加過許多難忘的葬禮,裴凜的,亨特·李的,陳汀蘭的…… 這一次,喪鐘為他的愛人而鳴。 記憶沿著一次又一次離別不斷回溯,仿佛還是南島歲月里,他坐在房間一角為鄰里修理東西,母親把電影投放在白墻上,臺詞和著家務的響動斷斷續(xù)續(xù)傳來: “停住所有的時鐘,把電話切斷……黯啞了鋼琴,隨著低沉的鼓……” 安寧的午后,影片里的男人在葬禮上念出詩句,為死去的愛人致辭。 “棺木抬出,讓送葬者前來,盤旋的飛機嗚咽,在天空上潦草地寫著,他死了……” 眼前素白的葬禮百合為記憶深處的聲音填補上了畫面,那時候他不明白電影里的男人為何語氣無盡悲憫,他現(xiàn)在知道了。 “不再需要繁星,每一顆都熄滅吧……收起月亮,掩蓋驕陽,傾瀉大海,掃盡森林……” 裴敘川緩緩走出教堂,建筑外圍有一片楓樹。秋風蕭瑟,吹落遍地楓紅如血,此刻看在眼底卻也是黯淡的。 他回想起和程斯歸結婚的那一天,教堂里賓客如云,教堂外的紅楓也連成一片。 婚禮的兩位主角溜出重圍,程斯歸撿一片楓葉,笑瞇瞇地同他講起舊時紅葉傳情的故事。 不知不覺,四季走完一個來回,他又成了一個人。 他曾經(jīng)擁有過新的家人,卻從未用心相待。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憎恨的人身上,吝嗇于分給程斯歸一絲一毫。 所以他能留住的,唯有水中月、鏡中花。 愛的,恨的,都消散如煙。他踽踽獨行,幸福圓滿落在別家燈火,命中不屬于他的東西,終究是留不住。 他再沒機會好好待他,也許直到最后一刻,程斯歸仍然以為自己只是累贅,帶著對他的傷心失望離開。 他還沒能為那日的失約好好道一次歉,還沒有實現(xiàn)他的心愿抱回家一只貓咪,還沒陪著程斯歸把騎馬練至熟稔…… 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我好像,有一點愛上你了。 太遲了,一切都已來不及。 一如記憶中詩的最終句—— “從此以后,世上再無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