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殉情
76 盛皓城喉結翻動,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從喉間深處泛起。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盛皓城盯著笑容和煦的盛冬,“叛敵?求權?還是說你們就是群變態?” 那么愛著他護著他長大的盛冬,原來一切都是偽裝。 盛冬美艷的臉露出嘲弄的神色:“你瞧瞧,這還是平時的你嗎?一說到和你哥哥有關的事,整個人就變得那么沖動。” 這時,飛船緩緩降落陸面,艙門悄無聲息的開啟。 盛冬做了個“請”的手勢:“歡迎來到為你準備的實驗室,新主人。” 她眼睛里的笑意卻并沒有臉上所體現的那么愉悅,反倒有幾分切膚的不忍。 直到進入了這座工廠,盛皓城才微微冷靜下來。 與其說是實驗室,不如說這是一座工廠。 各色藥物碼在四面八方的傳送帶上,通天的墻壁上掛著無數黑洞,傳送帶將這些瓶瓶罐罐送往不同的黑洞中。 兩人站在一條發著淡淡熒光的白色傳送帶上。盛冬替他叫出了一把看起來非常舒適的座椅,請他坐。 傳送帶徐徐前進,盛冬似乎有意展示給他看,他們正在做什么。 盛皓城此刻的身份像一個觀光客。 “喻南深有和你說過這里么?”盛冬雙手背在身后問。 她和煦的笑容和輕柔的聲音讓盛皓城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mama正在給他講睡前故事。 聽她這么細細柔柔的問,盛皓城覺得自己猜錯了。 他本以為這是個密謀:“喻南深知道這里?” 一排色彩瑰麗的試管被前進的傳送帶送到了左邊那面墻壁的黑洞中。 “不僅知道,他還常常來呢。”盛冬漫不經心地蹬掉腳上的高跟鞋,白玉似的足尖一撥,兩只價格不菲的鞋就滾下了傳送帶。 她轉身在cao作臺上輸入了一串代碼,前方光潔的墻壁慢慢打開,圓弧形的黑洞似乎要將他們吞噬。 “只不過他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喻翰丞跟他說是為了給他檢查身體特意造起來的醫院,他就信了,不過喻翰丞也沒說錯,確實是為他而造的。” 說這話時,他們所站的位置恰好穿越過那黑洞般的入口。 盛冬的聲音在那一瞬間的黑暗里格外清冷,像月光照不到的河堤卵石。 盛皓城的眼睛再度適應光線時,他們在的地方已然變樣。 方才在地面上的傳送帶,現在像一條懸在空中的絲綢,高高的吊了起來。 傳送帶周圍架起了雕花似的護欄,似乎怕傳送在上的物品跌落。 如果盛皓城通過監控觀看房間,他會發現他和盛冬在整個房間內,只是渺小的一個點。 他們正處于高空中,但依舊處于這座巨大的“工廠醫院”內,四周仍是銀灰的墻壁。 這座房間很大,傳送帶足夠長,在穿越黑洞后甚至速度也加快了,可穿越這座實驗室似乎仍然需要一段時間。 盛皓城俯瞰而望,發現底下置著一枚龐大的球狀機械,幾乎占據了房間的下半部分。 機械完美規整,有如一顆等比縮小的行星模型。這顆機械行星周圍甚至縈繞了一圈奶白色的光環,光環上的粒子徐徐漂浮,營造出一種朦朧的動態感。 “這是什么?”盛皓城皺眉。 盛冬的碎發與長裙一齊飄舞,她回過身轉向盛皓城,斂起笑容,似乎還有點怔住。 “……這是你出生的地方啊。”盛冬輕聲說。 盛皓城難以置信:“這是個人工培養皿?盛秋他不是omega嗎?” 他原以為盛秋也是和喻南深一樣,是強到特殊的omega偽裝成alpha混進另外一個階層。 盛冬看著盛皓城,盛皓城從她的目光里讀到了赤裸的憐惜。 他發現盛冬還是愛他的,那種長輩式的愛。 明知道這小孩并非己出,可因為他身上那種類血緣的隱秘聯系,讓她對他生出無限憐惜。 “我哥哥他是貨真價實的alpha呀,不然你以為他怎么通過軍校和軍伍的層層審核?搖光那么落后的星球,窮山惡水出刁民的,五十年出不了一個能進艾爾的alpha。那么難的出了一個,他得通過多少考驗啊。”說到盛秋時,盛冬語氣里是掩不住的崇拜。 遠處的下方,金屬機械小行星泛著冷銀色的光澤。 盛皓城很難想象,自己是被這樣一個玩意兒培養出來的。 “舊人類和我們,本來就有生殖隔離,按道理按生理,你都不該出生。但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造物主把你制造出來了,它也是我們在基因序列領域的里程碑。”盛冬說。 “你也有參與這個項目嗎?”盛皓城問。 盛冬笑了笑:“是啊,他們不讓omega上軍校,不讓omega入政壇。哥哥和小喻哥哥這么厲害,我怎么能什么也不干,只好念些書,做些科研。” 盛皓城輕輕吐了口氣:“說你是我母親,其實也沒錯。” 他們被傳送帶送到了離新的傳送點——那個黑洞——還有四分之一的路程,離那個龐大的人工zigong漸漸遠去。 盛皓城慢條斯理地卸下手上的白手套。 他動作很輕,力道很弱,摘手套卻摘出了抽筋扒骨的意味。 “那么,為什么要把我生產出來呢?”他瞥了眼底下。 盛冬不說話。 “紀念盛秋?看起來不像,按喻翰丞這人的瘋狂程度,應該拿盛秋的DNA搞個克隆人才對啊。”盛皓城促狹的笑了。 “這些你待會就知道了。”盛冬的半個身子被逼近的黑洞吞沒,聲音在空中留下風聲,“喻翰丞做盡一切傷天害理的事,都是為了保護你而已。你從沒發現過嗎,你的名字里有盛秋和喻翰丞。” ……盛皓城有一刻被這謎語似的話唬到了。 媽,能不能別說的那么神神秘秘。 什么叫“和全世界為敵就為了保護你”?這種似是而非的話放現在疑神疑鬼的自己身上,先拉出來陰謀論了一萬遍。 有一霎那,盛皓城腦海里還掠過一個夸張的猜想:按他們抹消記憶的手段,自己不會是被抹掉記憶的盛秋吧? 好在,跟著盛冬又穿越了一個傳送點后,他知道自己即將要推開這掩埋了重重秘密的大門,讓其中隱藏多年的秘密重現天日。 ……只是到了那個時候,他無法保證自己的選擇一定是“正義”的。 傳送完,盛冬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盛皓城踏入前方的黑暗,如同登上歌劇院的舞臺。 紅絲絨的帷幔拉開,喻翰丞站在他面前。 沒有笑,沒有怒,安安靜靜的垂下眼,像一個意恐孩子遲遲歸的尋常父親。 如果不是盛皓城看見他輪廓邊緣的淡淡白光,真要以為是喻翰丞本人來了。 而現在站在他跟前的,是一段早已錄好的VR影像。 “我等你很久了。” 喻翰丞溫柔的注視著身前的盛皓城,好像早知道他會站在這個位置。 “喻南深這把利刃,你用得……還順手嗎?” 首都星,第一黎明碑醫院。 春日午后的陽光像輕薄的絲絨,安靜的伏在每一片可供它棲息的墻面,也伏在了他正翻閱的書頁上。 他坐在病床旁的陪護椅上,乖巧安靜地在讀一本詩集。牛奶白的指尖滑過書面上墨色的規整字句,他朗讀聲很小,更像呢喃。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他白金色的長發沐浴在初春陽光里,像一副古地球時代中關于天使的油畫。 似乎讀得入神,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那面“精神網與腦電檢測”的顯示屏正在急劇的跳動著。 而當病床上的那位病人出現任何復蘇的征兆時會直接告知系統的傳達程序也被關掉了。 【羅爾維德!羅爾維德!】顯示屏空白處躍出一串急切的文字,【我現在只能連接精神網,你幫我接通程序,立馬通知他們建立我與身體的聯系!】 字符跳動的頻率太大,這才吸引了正在看書的美麗omega的注意力。 羅爾維德抬眼,很驚喜的:“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可以。】那邊很快回復。 羅爾維德看看在病床上戴著呼吸機沉睡不醒的喻翰丞,又看看正在逐字逐句拼寫的文字。 “你回不去身體里嗎?”他合上書問。 【是。】喻翰丞承認,【你點一下床頭那塊電子屏,把‘呼叫服務’那一項打開,我需要醫生的幫助。】 羅爾維德站起身,繞過滿室的身體指標顯示屏走到床頭:“這塊嗎?呼叫服務……?” 【就是那里,你把它打開就可以了。很簡單的。】喻翰丞應道。 “噢,是很簡單。”羅爾維德沖闔著眼睛的喻翰丞笑了,“但是我才剛關上呢。” 僅存意識連接精神網的植物人喻翰丞愣住了。 “喻翰丞,你愛我嗎?”羅爾維德對著電子屏問。 答案來得很快。 【我不愛你。我……我對你的感情從來都不是愛情,非要說的話,是親情。】 喻翰丞的精神力恢復得并不算很好,每個字的構成都七扭八歪的,像小孩信手抄書。 羅爾維德的眼睛濕潤了。 他想起小時候的喻翰丞教什么也不懂,被困在一個小小牢籠里的他識字說話,為什么他們現在會走到這個地步? “親情?我看你是恨我吧,喻翰丞。”羅爾維德咬牙切齒,身子顫抖得可怕,“我對你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喻南深安穩的活著。你呢,你這樣對自己,這樣對他,還說為我好。你干脆先把我殺了好了。” 【你……不憎恨喻南深?】 “我為什么要恨他?就因為他不是你真的想要的那個孩子嗎?就因為他是你所謂‘配種’的后代嗎?” 羅爾維德向來溫柔的聲音第一次那么聲嘶力竭。 是暴風雪夜受傷的母狼痛苦的發現自己養了一冬天的幼崽在自己出門狩獵時被獵人屠殺殆盡所發出的那種悲鳴。 “怪他是你救盛秋的籌碼,你恨無能為力的自己,卻嫁禍于他身上。你個懦夫。” 【你冷靜,羅爾維德。】 “我怎么冷靜,你讓我怎么相信,我前途無量的孩子被你弄成離開性愛就活不下去的omega?” 羅爾維德冷冷的笑了,他慢慢走到了喻翰丞床畔。 不可一世,功在千秋的喻翰丞總將軍現在無知無覺的躺在一席病榻之上,毫無防備,任他宰割。 羅爾維德理了理頭發,激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的模樣。 他側頭望向最初的電子屏,若有所思:“聽說舊人類有一種技術,可以入侵我們的精神網,讀取相關回憶。” 【你從哪里聽……】 喻翰丞的字還沒拼完,只見羅爾維德摸了摸喻翰丞額前的碎發。 “這個世界上,知道喻南深身世的人很少吧。”羅爾維德意味深長地望了眼電子屏,“小喻哥哥,像你這樣躺在床上,多容易被他們入侵啊,這多危險。” “你說,怎么辦呢?” 這次字拼成得很快:【你要干什么!】 方才翻書的纖秀手指現在停留在了玉色的呼吸面罩上。 羅爾維德恬靜地微笑,從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把手槍。 ……原來摘下呼吸面罩這么容易,原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這么輕易。 “小喻哥哥,謝謝你把我設置成你最高權限的陪護,不然我真的沒有辦法避開這些智能東西。” 羅爾維德垂眸,無暇理會那邊電子屏上發出什么訊息了,反正也是彌留之際的掙扎,不如再好好看一眼喻翰丞的相貌。 原來他到死還是想把視網膜的最后一面圖像留給他。 病人垂危,心電圖的滴滴聲暴動地響著,刺耳得要扎透耳膜。 沒關系,等下就聽不到了。 槍口貼上太陽xue,羅爾維德覺察到了它的冰涼和殺意。 在心電圖橫成一條直線的那一刻,病房里數十面報告儀發出了銳利的警告聲,如同突然崩塌的程序。 在這嘈雜而規律的協奏曲中,羅爾維德扣下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