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
被羅伊放下時,Nicos身體僵硬。他手指仍朝羅伊探,卻又害怕地縮回來,捏緊拳頭,旋即蜷縮成一團,脊背一下一下抽動。 裂土的嗓子像斷弦的琴,迸出尖叫與哭泣混音。羅伊腿腳一拔再拔,卻沒辦法從地上抬起來離開。有什么將Omega那層薄皮下的骨頭全都敲碎成了齏粉。他身上沒有任何毒打或受到虐待的痕跡,只是一根名為絕望的針將他心臟刺穿了。 羅伊嘆息,俯身簡單擁住青年。他對痛苦的來龍去脈一無所知,這是他能給予的極限。父親要他做個好孩子,既然如此,幫助他人減輕痛苦的事,能多一點便是有一點。 突然的回應嚇了Nicos一跳,像受驚的貓頭鷹收縮成一根條。將人抱在懷里,從Omega側頸蕩漾開的濃郁刺激性氣息切實覆蓋了羅伊所有嗅覺觸點,傳輸更多信息。那是苦艾,一種藥草,一旦聞見就很難遺忘的苦澀。換在平日,羅伊不會放在心上。然而此時與公寓里的異味相比,這幾乎等同于免費的空氣清新劑,讓他不自覺地貼近,狠狠吸了一鼻子。 想要咬下去。啃咬是從誕生之初動物就掌握的進食方式。尖牙刺破表皮,液泡炸裂,便會爆開鮮美的果汁。白皙皮膚下的青筋正在羅伊眼中無限擴張,侵蝕全部的視野。離得很近,只要低頭,堪比炸藥的清苦便會從身體滿溢而出。他看見待宰的羔羊在身下掙扎哭泣的模樣。 不好。羅伊閉上眼睛,硬生生將自己拉開。他已經開始混亂了。作為重要的制酒原料,苦艾也具有毒性。談不上致死,但足以致幻。青綠色的液體像女巫爐火瓦罐中攪拌的魔藥,倒進玻璃杯,成為詩人與畫家前往極樂的引燈。 沒有對Alpha不具有吸引力的Omega。他現在漸漸相信埃洛特的話。哪怕是一片狼藉中,他所思所想,竟然都是和Nicos有關的事情。羅伊當然見過Omega,他們精致,可愛,散發著添加過量奶油和砂糖的甜膩氣息。而Nicos生活邋遢,酗酒成性,渾身透著毫無幸福感可言的苦澀和絕望。盡管如此,羅伊還是狠不下心掉頭。 他是個老實的好孩子。這不只是父親的愿望,也是事實。會照顧街上的流浪貓狗,喜歡自己下廚招待朋友。成績中等,不是出類拔萃的英杰,但至少不招討厭。做不到為陌生人舍生忘死,但陪伴還在他力所能及。 意外的是,Nicos漸漸沒了聲。他還在哭,但是不再流淚,只是抽著鼻子,喉結不斷滾動,努力吞下每次即將出口的嗚咽。被羅伊的體溫環繞,他慢慢安靜,似乎又將陷入黑暗的沉眠,但握著羅伊的手依然牢固如寒石。 羅伊便不松開,將他放回床中間,給自己騰了一小塊地方躺下。清新的苦澀撇開異味包裹,暫時壓制了羅伊的不快。他可以等到Nicos睡熟再離開,這一會兒時間無傷大雅。 羅伊艱難地撐開眼皮。黑暗中胸口像壓了石頭。金色晨曦照亮床邊米白色毛絨地毯,模糊的視野漸歸明晰。目光向下是一團暗金,Nicos緊緊地抱著他,臉貼在他胸口,呼吸均勻。 這是……等著等著睡過頭了? 完蛋。埃洛特和杰西肯定急得到處找了一晚上。羅伊習慣性摸索手機,身上的人被碰到,不自覺動了動。 “安德烈……”他聲音依然嘶啞。 “我不是安德烈。”青年已經醒了,羅伊也不再需要解釋,“你認錯了。” Nicos身體猛地僵硬,睜著惺忪的睡眼抬頭看向羅伊,表情呆滯,定在原地。他酒還未全醒,反應遲鈍,隔了幾秒才想起來要東西防御。但是四周太亂,別說武器,連被子都找不著。 “不,但你、你……不對,我不認識你,”大腦一團漿糊,青年搖著頭自言自語,又嚇得連連退到床邊,“滾、滾出去!你知道我是誰嗎?” 自己腰酸背痛的事情還沒找賠償。羅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盯著他。“不知道。”留下來還能解釋,要是真走,隔不了多久警察就找上門來了。 “你想干什么!”見羅伊竟然無賴,他急得紅了眼睛,“這是非法入侵!”這時他終于摸索到床下的被子,哆哆嗦嗦抓起來裹在自己身上。他聞出自己是Alpha了,羅伊想。但這無關緊要,只要看一眼身上的衣服,他就會明白昨晚什么也沒發生。 “你付了我的酒錢,酒保讓我把你送回來。是你哭了一晚上拉著我不放手,剛才抱著我的也是你自己。”脾氣好也是有限度的,好心幫忙還被反咬一口,就連羅伊出言也忍不住刻薄了三分,“真是很遺憾,你喊了一晚上的‘安德烈’從沒來過。” 看見Nicos瞬間泛紅的眼眶讓他升起后悔的罪惡感。他明明知道這是青年的傷口卻還要撒鹽。Omega沉默地低下頭,手指緊緊捻著棕色被邊,像被潑了一盆從天而降的洗菜水,渾身毛皮蔫搭搭垂下,黯淡無光。“抱歉,真、真的嗎?我一直在叫他?” 羅伊點頭,“那是誰?” “我的男……不,前男友。我以為他回來了,”他努力地咽下涌上來的淚水維持聲音,“現在想來……” “我和他很像嗎?”剛才Nicos甚至沒有在第一時間把他們分清楚,足足經過十秒思考后才甩開他。 這一次,Nicos猶豫許久才點頭。“你們有完全一樣的味道,而且長得很像,不細看很難分清。不過,安德烈比你更高,也更帥一點。” 雖然知道自己斤兩,但被直言不諱,還是讓羅伊撇撇嘴以表不不屑。Omega少女懷春的樣子,仿佛已經忘記了昨天是誰害他哭得聲嘶力竭。 不想Nicos見了,卻笑出聲。“對不起,無意冒犯,你很好。”他找補道,“安德烈做的是靠臉吃飯的工作,保持形象是任務。他也有做得很差的事。” “他是模特嗎?”羅伊隨口問,“或許某天我可能在街頭商鋪的海報上看見他。” “不。不過,差不多吧。”,Nicos沉默片刻,搖頭,“現在不要提他了。我——” 他身子一歪,直挺挺栽倒在羅伊面前。 “喂!”羅伊大驚失色,伸手去探,才發現Nicos渾身guntang,額頭燒得起火。他臉頰上的緋紅不是醉酒,而是異常的高燒。加上惡劣的作息和混亂的飲食,最后一根羽毛飄落,繃緊的弦應聲而斷了。 Nicos慢慢睜開眼睛,看見雪白的天花板。他凝望燈上的蛛網足足好一會兒,干裂起皮的嘴唇動了動。 “為什么不叫急救?”他咳嗽道,“我以為你回去了。” “呃,”坐在旁邊的羅伊悄悄搓手,“太貴了。” 在這座全球數一數二消費水平的城市獨自生活幾年,羅伊已經對物價有了清晰認知。學生公寓減少租金,自己做飯節省餐費。還沒有固定收入,他靠著在網絡上做些兼職與羅月江的生活費交替支撐。而去一次醫院造成的天文數字,會讓他接下來數周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 “用的是我的錢。”Nicos古怪地斜瞟他一眼,“你干嘛節約?” “怕你找我麻煩,我沒錢。”羅伊猶豫片刻,“其實……你發燒,是我的錯。” 他昨天莫名其妙睡著,忘了把Nicos的被子撿起來蓋上。自己能扛住風寒,但對方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羅伊知道,即使送去醫院,醫生也不過只能給對方開些普通的退燒藥。沖垮他的是洪水似的酒精。 “……你多大了?”Nicos目光轉回天花板,長嘆一口氣。 “二十一。昨天是我生日。” “C大的留學生精英,別在我這種醉鬼身上浪費時間。”他將被子裹得緊些,“你回去吧,我現在沒事了。” “不,不是什么精英……那里優秀的人太多了,我什么都不是。”他明明在諷刺,羅伊卻紅了臉。“你確定嗎?我沒找到體溫計,但你絕對還在發燒。” “回去。”眼底盡是紅血絲的青年努力惡狠狠地瞪他,“你的活干完了。” 遲鈍如他都能看出Nicos口不對心。對方現在的狀態糟糕透頂,羅伊絕不相信他能照顧好自己。然而這是別人的公寓,主人自當有發言權。 他們在床上無聲地對峙,最終羅伊先退一步。“好吧,但是至少把這杯水喝了。我好不容易在你的廚房找到點干凈的。”他遞過床頭柜上的黑色馬克杯,“知不知道你的嗓子像裂了一樣。” Nicos接過水杯,望著水面的倒影,遲遲不動。 “怎么了?”羅伊奇怪。那里面什么都沒有,只是一杯不斷蕩開波紋的清水而已。 “你剛才說,”Nicos囁嚅道,“我的聲音……很難聽?” “是啊,應該是咽炎,你最好少說話。”羅伊點頭。高燒,酒精過量,像個破風箱咿咿呀呀。“有什么問題嗎?” “真好笑,”他雙手緊緊環著杯壁,青筋自手背凸起,似要將那可憐的骨瓷捏碎,“因為我是唱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