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虞之隙
此后幾天,景笙再不敢見她。 天下哪有此等荒唐的事。景年照顧她這不爭氣的寡姊,是念及從小姐妹的情分,是有情有義的。而她,這是將景年當作什么了?怎會做如此沒有道理的夢。 從小到大,一切她都努力恪盡職守,從未下作至此,心中只得千萬個羞愧難當,卻絲毫不知如何是好。起初景年還愿意與她說話,追問她緣故,逗她玩笑,可等她避了三次四次,景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天只在飯桌上見一回,她要回屋,景年不攔,而景年要出門去,她也不多過問。即便同住一個屋檐下,即便只隔一個院子,她要有心躲景年,景年亦與她無話可說。 便是如此,一切都好了,她卻難受,像被麻繩一圈一圈困住心口一樣,窒悶得要死。 她知道自己實在想她,亦不愿如此,只能整日將功夫花在刺繡上。 刺繡是精細活兒,廢時又廢力,但她總不能將線排得整齊,因此每每拿針要繡,總要花上十二分的精神方得齊全,而這種全神貫注好似能讓她忘卻一切。 她看一眼窗臺上那支奄奄一息的花,又看手中圖案,咬著牙,一針一針下功夫——那花是前兩日景年給她送來的。說是去年她播撒的木槿花開了,養在池塘死了可惜,因此移了一株到盆栽里,放在她屋里的窗臺上,也好讓她歡喜。 可縱是如此…… 這廂門外傳來腳步聲。 高田磨磨蹭蹭靠近景笙的房間,安蘭這會子去了廚房,一時不在院中,他在房門口敲了兩聲。 片刻聽見聲音,屋里的人走來開了半扇門,問他:“大人什么事?” “額……”高田看她這一副難看的模樣,瘦得沒了樣子,臉色恁不濟,眼眶微紅,笑得一個牽強而已,心疼得緊,因問:“怎么小姐哭過了?” 說到此處,他才想起前幾日他杵在門口看小姐刺繡看得出神時,林景年走來,順著視線也看那水亭木林中依依的背影,遂凌厲地睇他,“再過半個月就是沈一貫的忌日,想來近日她心情不好,你若敢招她,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br> 因此明白過來原委,寬慰她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還請小姐勿要因此消減了自己的身體,不然…不然大人該……” 景笙當以為臉上留了淚痕,抹了抹臉,又聽高田這一番話,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景年她與你這么說的?” “大人顧念小姐近來因已故沈大人的事神傷,因此囑咐卑職切勿惹小姐不快?!?/br> 多少好心的人啊。景笙覺得諷刺,鼻子又是一陣酸,笑了一笑便要闔門回屋。高田這才想起事來,忙按住門,又覺失禮,退步拱手道:“大人讓卑職來告訴小姐,大人晚上有事不留家里吃,大人還請了慶云樓的師傅,讓小姐照顧好自己身體。” 說罷便告退下去。不遠處安蘭聽見這番話,對那人背影啐了一口,“呸!都是沒心肝的!”一面將茶點端進屋里,放桌上,“真是好狠心的人。小姐,不然咱們回家吧?!?/br> 景笙一時不答,拿陣線坐在邊上,“出去將門帶上?!?/br> 如果世上有后悔藥,當初救了景笙,她一定不會將她接入府上,而是在外面另外安置住處。也不會那么上趕著照顧她,全留給林景軒,他那么寶貝他這jiejie,若真如此,想來景笙照樣也能活得安穩。 而如此一來,她也不必年年見她為沈一貫傷神,也不會讓她成為自己心尖兒上的人。沾不上情字,她一定還能活得很快活,可以永遠都置身事外,只看他人煩憂便好。 可天總不遂人愿,既是活著,總要受些難,她為景笙難,景笙為亡夫為孩子難,而公主—— 她在公主府的門楣下站了一會兒,走進去。 ——是為馮素貞為皇上難。 其實她今日并不愿來這里,她知道此時公主定然因為這二人的事黯然神傷。公主想長留妙州,但她皇兄拿她侍女的性命要挾她回京,眼下回了京罷,又看見皇上那副模樣,她委實也狠不下心撒手離京。 而林景年今日因為景笙孩子的事,進宮拜托皇上一事,皇上興許是擔心自己的苦rou計不夠完備,事后便囑咐她上門來安撫公主。 若換作以前,無論如何她是愿意來的,不怕火上澆油,一鼓作氣攛掇她逃走??裳巯滤约阂搀w諒了皇上的難處,如今這夾在中間兩頭犯難,上來公主府又頂什么用呢。 “茶也喝完了,林景年,你今天該不會是特地過來履行你所謂的賭約的吧?!?/br> “咳咳咳咳!”茶水未咽下去,一口氣卡在脖子口,林景年捂嘴咳嗽,片刻平復下來,她意外地看公主,“原來您還記著吶?!?/br> 這里說的是,那日她攛掇公主去妙州參加馮素貞婚禮,同時定下一個賭注,賭最后馮素貞若棄她未婚夫、轉而選擇了公主,那么公主便要給她這大媒人洗腳一次,反之她便給公主洗腳。 “那不然!我都贏了,為什么不記著!”她端正抿一口茶,拿眼瞥她,“不過洗腳就不用了,免得傳出去,本公主還得遭殃。” “是是是,公主的玉足豈是我等小民能碰的?!绷志澳赀B連點頭。 “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具體先記著,等日后再說?!?/br> 于是又吃了一會兒茶,看天色差不多時候,林景年行禮告辭,踏上返程。 本應她此時就該打道回府,但走不多步,她又心生猶豫。 說實在的,她如今都不敢回家了。她實在見不得景笙那副模樣,她也明白自己不是說勸的人,而景笙亦不愿與自己掏心窩。這種事兒吧,上趕子安慰反而惹她不快,不如等她自己想明白,或者等過兩日安排她見了小瑞,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但在此之前…… “大人不回府上?”身后的高田見她轉踅要往另一方向走,忙問。 林景年頭也不回,“你要跟著便跟,要想回去便回,隨你?!?/br> “可是小姐她……” 聽他這話問的,幾日來擠壓的情緒竄上了天靈蓋,林景年心中發了狠,登時旋身怒道:“林景笙她是我的人,跟你有什么關系?” 高田驚了一下,退到一邊,頷首侍立。 林景年見他又擺出這派虛偽的姿態,反問他,“你喜歡她?” 他卻不答。 “你見過她幾面!有什么資格!” 說罷,她又顧自往南面走。 去的是春滿樓的方向。 她知道,景笙終有一天又會徹底屬于別人。她那么好,若沒有她在,一定會有絡繹不絕愛她的人保護她走入新的家庭、新的環境。 但無論什么名義,她還不想那么快就將她拱手讓人。 或者說,只要不屬于任何人,那她終能分到一份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