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凜番外長風幾萬里3(完)
陳家腥風血雨里殺出來的新任家主,對從前名不見經傳的二流家族一個小年輕委以重任,何況這個小年輕本身就不怎么清白,這實在沒法叫人不多想。 風凜沒有為自己辯駁,他從來都不是擅長口舌的人,他更善于用行動來證明。 流過血才知道痛——感到痛了,才會學著服從。 陳寰宇指腹摩挲著殘破的玻璃杯,想起之前那個月色相似的夜晚。 遍體鱗傷的風凜在他身前跪下,立誓成為他第一位家臣。 彼時同樣一無所有的陳寰宇告訴他:未來的風家家主,不需要跪任何一個人。 這樣虛無的承諾,換來了這把名為“風凜”的利刃。 “主人”穿著西服的男人悄然走到他的身邊,恭順地遞過去一部手機。 手機屏幕散發出白瑩瑩的冷光,映在陳寰宇驟然冰冷下去的雙眸中。 風凜低下頭,費力地在男人口袋中摸索。 他的右手使不上力,只能靠著一只手翻找。痛楚和失血造成的眩暈令他更為煩躁,粗魯地在口袋中翻出半盒煙,他不熟練地拿出一支叼在嘴上,卻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用來點火的東西。 風凜低聲罵了一句,索性咬掉過濾嘴,將煙草塞進滿是血腥氣的口腔中,惡狠狠地嚼著想要借此提神,片刻后他吐出來,感覺腦袋中愈發昏沉。 ——這些紈绔子弟的煙是加了料的。 能夠和外界聯系的工具在進入房間時已經被風凜盡數毀掉,他如果想叫人來接,得另想辦法。 他抓起血跡斑斑的短刀,從棉質床單上割下來幾條布料,將骨折的右手和傷口草草包扎,勉強支撐起身體,扶著墻往外走。 沒走出兩步,他腳下被沉重的肢體絆住,踉蹌著摔了下去。 風凜已是疲憊至極,站都站不穩,只能用左手撐住地面,指縫間霎時間被黏膩冰涼的液體沾染。 他摔倒在一具僵硬的尸體上。 如果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一定會覺得自己來到了地獄——明亮溫暖的賓館房間中,米黃色的墻紙上四處都能看到飛濺出的血跡,淺灰色地毯吸足了血,被打濕成暗沉的深褐色,手壓下去,仿佛就能擠出腥臭的液體來。 風凜被那些人半迫著帶到這里,門關上的一瞬間,他抽出藏在后腰、從不離身的短刀,生生將一人握著手機的手剁了下來。 輩分算他“表哥”的男人錯愕地看著,還沒有從酒醉的茫然中反應過來。 “他媽的你竟然敢——”被劇痛喚醒神智的男人捧著光禿的手腕,慘叫出聲后立刻醒過神,雙目被過量的酒精和怒火燒出血絲,怒不可遏地抓起身邊的一把椅子,朝風凜砸了過去。 風凜抬手生擋住那把沉重的木椅,男人的怒罵聲同時戛然而止。 短刀從椅背中透出一截,半截刀身隔著木板準確地扎進他的胸口。 從進門到風凜出手、一人倒地,墻上掛鐘的秒針都沒轉過去一圈。 風少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在臉上摸到幾滴飛濺出的血跡——一步之遙的地方,風凜抽出刀,冷漠地看向他。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看他像在看一個死人。 以往他們看到風凜這樣倔強的模樣,只會覺得更加興奮——他們太知道怎么拿捏這個不被人重視的分家少爺了,風凜父母早逝,給他留下一個拖油瓶似的弟弟,只要提起來那個半大的小孩,風凜就會像拴上項圈鎖鏈的狼,利齒和銳利的爪子都成了虛張聲勢的擺設。 他不敢咬傷欺凌他的那些人—— “我們舍不得弄傷你這樣的美人兒,”男人輕佻地捏住他的下巴,“但你要是敢做什么,隔天就能翻十倍在風絕身上復現,記住了嗎?” 他們甚至不需要拿風絕開刀試一試,風凜便妥協了。 戲弄這只被束縛的狼太久,他們已經忘了,自己手底下愛撫猥褻著的,本就是極嗜血兇狠的一種野獸。 風凜不需要他們遲來的悔過和歉意。 畢竟這些人,已經用自己鮮血來贖罪了。 風凜左手握住刀,毫不猶豫地在自己腿上劃出一道傷口——疼痛的刺激令他暫時擺脫疲憊失血和不知名藥物帶來的昏沉感。 他處置這些人時沒有留手,慘叫聲或許已經驚動了其他人。他懶得去想自己今天都殺了誰,是哪家的繼承人,今日過后會受到眾多世家怎樣的苛責和懲處—— 總之,現在風凜不能夠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房間中。 他抬起左手,用袖口擦拭掉額頭滑下來、遮擋住視線的血跡,勉強站起身,跌跌蹌蹌地朝門外走過去。 他拉開那扇濺上去鮮血的木門,不穩的腳步停住。 片刻后他靠著門框,短刀直直從手中掉落,扎進地板上。 “你來了啊。”他疲憊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極狼狽的笑容。 一雙手扶住他脫力下滑的身體。 “接下來交給我。”陳寰宇平靜地說。 和不久之前某個相似的夜晚,他站在大哥陳清和的尸體前,對渾身鮮血的風凜所說的話,并無半分不同。 數十米外的走廊上,聞聲趕來的人被一群黑衣冷臉的下屬攔住,他們彼此對視,從對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轍的畏懼和驚恐。 “請留在原地,保持安靜。”管家模樣的男人發出一條信息后合上手機,彬彬有禮地對他們微笑著。 病房內窗戶開著,春風吹面不寒。 風絕坐在病床邊,手里翻閱著一疊紙質文件。 他的頭發剪短許多,從前眉宇間那股揮之不散的陰郁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彌漫的凜冽氣息。 在他身邊的病床上,沉睡著一個蒼白的俊秀男人。他一直在特等病房中被精心照顧著,只是臥床那么久,仍然無法避免的清瘦許多。 風絕垂著眼睛看得很專注,一時間房間內只聽得見紙張翻動的聲音。 他在看風凜的病程記錄。 這幾年他每次來,這些記錄都沒什么變化,但他依然會一張不落地仔細看完。 病房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站在他的身后。風絕的動作頓住,頭頂上傳來男人平靜的聲音:“阿絕。” 陳寰宇俯下身,將病程記錄從他手中拿走。風絕微微皺眉,卻沒有阻止他。 手中忽然被塞進去一個溫熱的紙杯——陳寰宇給他帶了一杯咖啡。風絕閉上眼,在咖啡香氣中貪婪地汲取那點溫度。他放松繃得僵硬的身體,向后輕輕靠在男人的身上。 “三年了。”風絕低聲說。 三年前風凜的車被動了手腳,一場精心醞釀的事故后,風凜為了保全風絕,在最后時刻向他的位置猛打方向,風絕只受了輕傷,而他的那邊幾乎被撞碎。 送到醫院后風絕不眠不休守了他幾夜,好不容易等到他生命體征穩定下來,卻又得到了一個幾乎令他絕望的消息——風凜在車禍中傷到了腦部,余生或許再無蘇醒的可能。 他雷厲風行的兄長躺在病床上,狹長睫毛在緊閉的眼瞼上投射出一小片厚重的陰影。褪去了眉眼間那抹的陰狠,風凜陷在柔軟雪白的被褥中,像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看上去似乎比風絕年紀還要小一些。 他們兄弟倆長得并不相似,風絕容貌俊朗,個頭比風凜還要高出半個腦袋。風凜的長相隨他們貌美的母親,輪廓精致,稱得上秀美。 然而這樣的容貌,在很長時間里只帶給了他無盡的屈辱。 風凜瞞得很好,直到陳寰宇繼承家主后,風絕才從某些眼紅的人口中,從他們戲謔殘忍的話語中,窺見一點兄長極力隱藏的過去。 “他其實只比我大兩歲,”風絕說,“……我經常會想,如果我比他早出生就好了,這樣他就不會那么累。” 陳寰宇沒有回答。 風絕不需要那些空洞縹緲的安慰,陳寰宇知道,他和風凜有著同樣的狠與韌。 風絕在黑暗中,感受到唇上的溫熱觸感。 落下的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面頰,風絕無聲的哽咽淹沒在男人稱不上溫柔的親吻中。 他已然是位可以獨當一面的合格家主,可風凜仍然渴求著,一個可以包容他偶爾軟弱的地方。 病房的門打開又關上,腳步聲逐漸遠去,病程記錄被整理好放在桌面,紙張上隱約可見幾點晾干的水痕,房間中重新安靜下來。 一片輕羽飄蕩著落進窗,跋涉千日的長風猶帶著春日暖意,輕柔吹拂起床上那人略長的發絲。 風凜搭在雪白床鋪上的手指忽的顫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