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鄴的視線落在虛空中，對秦濟的話并沒有太多反應，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因為得到了白先生的消息而高興激動，但他現在只覺得陌生……既對秦濟話里的意思感到陌生，也對自己當初乞求的迫切心情感到陌生。好像因為隔得太久了，他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感覺，以致于現在忽然聽見了，還有些回不過神。

    他努力回想，但心里卻只剩下一片茫然。恍惚了好一陣，才又記起旁邊還有個秦濟在等他的回答，他不由困惑地看向對方，“……我能幫到白先生什么？”

    beta的聲音還帶著虛弱的沙啞，但臉上的困惑實在過于真誠而直白，仿佛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情緒，反而讓秦濟愣了一下，隨即有些遲疑起來……這樣的反應太平靜了，甚至于太平淡了，這不是他所期望甚至預料到的反應——

    對方既沒有對意外失去孩子表現出太多的失控，也沒有對他所拋出來的信息進行太多回應……沒有關心，沒有擔憂，beta甚至沒有多問一句發生了什么，已經直奔主題……他雖然不負責白先生生活方面的事務，但以他對二人關系的了解，對方不該是這樣的反應才對……

    秦濟落在蘭鄴身上的眼神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如果說他對失去孩子卻冷靜接受的beta還能保持樂觀預期甚至樂見其成的話，那么對方剛才的反應就對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那么有利了。

    蘭鄴并沒有留意到秦濟細微的變化，他只是在這一短暫停頓的間隙中，終于后知后覺地想了一件事：“這里還是遠宸星嗎？”

    從醒來開始，他就再沒有見過除秦濟以外的任何人，如果他還在傅家的地盤上，這不合常理。而現在看來，白先生也許早就安全了，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行蹤，既然如此，自己被轉移離開遠宸星也很正常了。

    “……不是。”秦濟有些驚訝于beta此刻的敏銳，但也沒有隱瞞的打算，于是如實告知：“白先生現在的狀態暫時不宜被太多人知道，所以我只能秘密將您接來。”

    蘭鄴聽了，沒有什么反應，只是點點頭，“是這樣啊……那看來，秦助理并不想給我選擇的機會啊。”

    beta蒼白的臉上透著一股懨懨的冷淡，看著并不像是不高興，但也絕談不上高興，甚至如果要說是身體虛弱下的自然反應也不是不能說得通，但秦濟卻覺得沒有這樣簡單，也許他很不希望看到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表面上卻不露聲色，轉眼拋出一個試探：“您接受手術之后我們在確保您狀態穩定的情況下將您轉移，與您一起被送到醫院的兩位傅先生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相信很快就能恢復如初。”

    傅諶和傅黎……

    驟然想到這兩個名字，蘭鄴覺得自己似乎還能嗅到那場對峙中的血腥味道。

    也是在那場對峙的生死之間，他匆忙回顧了自己過去的所有時光，最后不得不遺憾地承認：他從來沒有被堅定地選擇過，哪怕一次……beta父親沒有，omega父親也沒有，他們決然地接連離他而去；而之后經歷的種種，也印證了這一點，是他一再地允許自己為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悸動……也許那時候傅黎的掙扎遲疑，已經是他能得到的最大限度的垂憐。

    蘭鄴輕輕舒了一口氣，“感謝您的告知。”

    他該清醒了。

    beta克制的表現已經是再清楚不過的回答，除了一句感謝之外，他沒有再對那兩位alpha先生的狀況有任何追問，秦濟心下了然，同時明白這種連帶效應可能白先生也很難幸免。

    他想到了之前收到的一些消息，是關于那兩位傅先生的，不過現在看來，這些事情已經不適合透露給beta了，以免節外生枝，現在的beta只需要專注于白先生就好了。

    “先前白先生遭遇意外的事情，想必您已有所耳聞。”

    聽見秦濟的聲音，蘭鄴從些微的恍惚中回過神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等待著對方的下文。

    “白先生在那次意外中受傷，近些年的記憶出現了混亂。”

    蘭鄴有些驚訝，但知道這恐怕不是秦濟出現在這里的真正原因。果然，他很快聽見對方繼續道：“同期的記憶里他對其它事情都沒有印象，唯獨記得您……”

    即使蘭鄴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多余的情緒可供消耗，可他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依舊愣住了，心臟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他艱難地理解起秦濟話里的含義，半晌，聲音艱澀地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我會將您接來也是白先生的意思。”說到這里，秦濟停頓了一下，繼而帶有幾分踟躕地開口：“……白先生似乎不認為您和他之間是單純的交易關系。”

    蘭鄴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秦濟的神色冷靜得近乎木然，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

    他怔愣了一陣，緩緩收回目光，垂下眼睛，默然失語。

    只記得他……多像命運開的玩笑啊。

    如果，如果。

    如果能有如果。

    ……

    beta沉默了很久，久到秦濟都忍不住有些焦躁的時候，忽然聽到他聲音很輕地問：“您剛才說，白先生記憶出現問題卻記得我，并且認為我們是比交易更親近的關系。”

    “是的……”秦濟下意識地應下，他還想再說些什么，但beta已經打斷了他：“但我們不是。”

    “……”

    beta接著問：“您希望我以什么身份回應白先生？戀人，還是買來的情人？”

    “自然是按白先生的意思。”秦濟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他隱約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beta慢吞吞地說出了那個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答案：“白先生想要的，恐怕是當初那個蘭鄴。”

    秦濟的眉心這次狠狠地擰了一下，“……我明白了。如果您有什么難處，請盡管開口，我會盡可能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但也請您務必讓白先生滿意。”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蘭鄴微微牽了牽嘴角，露出了醒來之后的第一個表情。“謝謝秦助理。那我想盡快見到白先生，希望您能安排。”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舉動也許會讓白先生看重的這位助理不快，但如果能交換自己未來的某種可能性，那么對方的看法顯然微不足道。

    秦濟的目光如炬，緊盯著蘭鄴，似乎在考量他的誠意，半晌才點頭應下：“可以，我先去做準備。您剛醒來，請先多休息，我明天再來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