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鄴覺得眼前的街景似曾相識，但卻記不起是在哪里見過，自己又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腦海中的記憶像被銹住了那般，他被莫名其妙地拋入了這個場景之中。

    他覺得自己來得突兀而古怪，卻不妨礙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熟悉之感，似乎在記憶的某個角落里他的確經歷過這樣一個傍晚，心灰意懶，意興闌珊。他剛剛從某個地方離開，帶著在那個地方求證到的令人失望的結果。

    他的步子有些慢，一路上走得心不在焉。如果不是忽然聽到一陣活潑清脆的笑聲，他可能還會接著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他停下了腳步。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街心的公園里，而他聽見的那陣笑聲，是不遠處一群在做游戲的孩子發出的。

    他不記得那個傍晚的自己有沒有多留意到這些孩子，但是此刻，他的心神卻全部被吸引了過去，怎么也移不開眼神。

    他著魔似的望著那邊，忽然腿上一重——

    他低下頭，發現有個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了這邊來，還撞到了他腿上。

    他哭笑不得，就連心中郁結也被這笨拙的一撞沖淡不少。他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撞疼了嗎？”

    他稍稍退開一步，微笑著彎下腰來。可在看清眼前這孩子的面容后，他卻脫口而出：“……清文？”

    不……這不是商清文……

    幾乎是同時，蘭鄴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因為比起商清文，眼前的這個孩子顯然更……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稚氣的孩子，心里的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小孩并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他只是單純而快樂地微笑起來，朝呆愣的大人伸出雙手——

    是要抱的意思。

    蘭鄴在遠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想法時，已經先一步選擇了順從，下意識地想要滿足小孩的要求。

    于是小孩香軟的身體投進了他的懷抱，抱著他的脖頸，嗓音柔軟，叫他：“爸爸……”

    蘭鄴如遭雷擊。他的眼睛瞬間瞪大了，身體卻僵在原地，一動不能動，仿佛霎時間失去了所有反應的能力。

    “爸爸……”小孩沒有得到回應，又叫了一聲，蹭著他的臉和他撒嬌：“抱抱……”

    蘭鄴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無措過，他心跳加速，手腳發麻，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會了。他的心臟像被人攥在了手里揉捏，又酸又軟，因為一句小聲的呼喚，他就能心軟成一片，眼眶發熱，險些落下淚來。

    他小心翼翼地收攏雙臂，想要回應自己孩子的呼喚，把他納入懷中。

    可就在他擁住他的孩子的前一刻，小孩忽然松開了他，小臉上滿是難過，“爸爸，你為什么不要我了？”

    不，我沒有……

    蘭鄴下意識地想要反駁，然而卻記起了自己曾經的決定。他難堪地沉默下來。

    他的確已經做出了決定，如果沒有……

    沒有什么？

    ……

    ——混亂顛簸的墜落、被血腥充斥的黑暗、沖天的火光映亮天幕又陡然熄滅……

    禁錮松動，充斥著血和疼痛的記憶瞬間襲涌而來。在虛幻與現實交替的白色虛無之中，他聽見了一道聲音，冰冷而陌生：“務必一切要以大人為先，確保大人安全……”

    這一道聲音就像是在對他無能為力的命運進行宣判——他驚愕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漸漸扭曲模糊起來，連著懷中的這個小小的身影一起。

    ——不！他后悔了……他后悔了！……他不該說不要他的，他怎么能說不要他……那是他的孩子啊……

    蘭鄴驚慌失措地收緊懷抱，試圖留住他的孩子。

    然而一切徒勞無功，收攏的雙臂最終只抱住了他自己。

    ……

    ——嘀……

    ——嘀，滴……

    冰冷的器械規律地運轉著，平靜而漠然，并最終成功地完成了它維系某些東西的使命——

    蘭鄴就是在這樣一片寂然的機械聲中睜開了眼，真正地醒了過來。

    而在他睜開眼睛的這一刻，眼角滑落的淚水像是最后的無聲告別。

    醫護們聞訊而來。

    蘭鄴看著這些人匆匆來到他身邊，圍著他忙碌起來，對他進行檢查，又做了一些簡單的測試。

    他看得到，也聽得到，只是覺得很累，連偶爾的眨眼回應也很累。

    他的理智隨著他的蘇醒而漸漸復蘇，他知道什么樣的選擇才是他最應該做的，但痛苦并沒有因為理智的恢復而得到遏制，反而更加深重。

    鮮血淋漓的傷口被他用遲鈍和麻木一點點包裹了起來，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還愿意繼續呼吸下去。

    醫生們不知道從檢查和測試中得出了什么結論，低聲地交流了一番后轉而向始終安靜位于人群之外的某個或者某些人說明起情況。

    蘭鄴看不到那邊，也并不關心。他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有些艱難地移動起僵硬的手指，向著自己的身體靠近，他想再去摸一摸……

    “蘭先生。”

    房間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陸續離開，只剩下了那個剛才一直被遮擋的人。

    蘭鄴的動作沒有停下，直到他把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他才遲緩地抬起眼，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這個人……他微微皺起眉，覺得這個人有些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像是看出蘭鄴的困惑，床邊的男人主動介紹了自己：“我姓秦，叫秦濟，是白琸先生的助理。”

    白琸……

    白先生……

    蘭鄴怔怔地聽著這個名字，恍如隔世。

    “您之前昏迷了半個月，現在剛醒來可能還有些不適應，檢查沒有其他問題，請您放寬心。”說到這里，這個叫秦濟的男人停了一下，臉上的神色轉為遺憾和歉意：“……很抱歉，由于當時的情況緊急，我只能優先保證您的安全。”

    秦濟含糊地意有所指，蘭鄴卻已然明白。他閉上了眼睛，將翻涌的熱意都截下。

    秦濟體貼地保持了安靜。

    直到蘭鄴重新睜開眼睛，他才又再次開口：“很抱歉接下來要打擾您的修養，但白先生遇到了一些麻煩，我們需要您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