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始終
篤篤—— “先生,我是秦濟,我帶蘭先生來了。” 蘭鄴垂著眼睛,漠然地看著自己腳尖的地面,有些走神。 早些時候秦濟如約而至,還體貼地帶了一副輪椅。他本來以為秦濟會帶自己外出,卻沒想到對方只是推著他來到了更高層的病房。現在,他就坐在這輪椅上,等待著一場久別重逢。 門很快開了,一個身著制服的男人站在門后面,沖門外的他們點了一點頭之后,把路讓開了。 輪椅再次被緩緩推動,向房間里面移去。 轉過隔斷,蘭鄴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坐在病床上的人,緊接著便愣住了—— omega顯然已經聽見了剛才外面的動靜,此刻正抬起眼睛,安靜地朝這邊看了過來——淺色的眼瞳在陽光下折射出剔透的質感,少了常年彌漫其中的凜凜風雪之后,這雙眼睛甚至讓人生出了一股清澈的錯覺。即使依然帶著拒人于外的漠然,卻因為少了威嚴的凌厲,而外露出些許以往不曾有的明媚來。 從當初第一次見面開始,蘭鄴所認識的白先生就已經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白先生了。 白先生身為最優質的omega,無疑是美麗的,甚至比絕大多數的omega都要美麗,只是這種美麗不是可以任意欣賞的——如果沒有本人的允許,大多數的人只會在第一眼的驚艷之后就匍匐在他的權勢之下。 上位者的美麗高不可攀,容不下任何昳麗綺思,沒有人能肖想這樣的omega,唯有被寵愛者才能短暫地接近。 蘭鄴曾經以為自己能是例外,只是后來發現,沒有例外,他也不例外。 ……可就是這樣的一位omega先生,曾經就連靠近都會讓人擔心會被他的冷冽割傷的人,現在卻變了,像是一塊剔透的冰玉,縱然還是冷的,卻可以握在手中。 蘭鄴有些驚訝于自己的想象,因為在此之前,恐怕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在面對白先生時生出這樣瘋狂的想法……即使是曾經的自己。 “你在想什么?” omega的聲音依舊帶著清冷的意味,乍聽起來和以往沒有什么分別。 蘭鄴驟然回神,反應過來是自己盯著人看了太久。他微垂下眼睛,收回了自己放肆的目光,溫和地嘆息了一聲,道:“先生,是我們太久沒見了……” ——……我很想您。 白琸仿佛已經聽見了beta沒有出口的話。 這樣的表白他過去一定聽過很多遍,因為他混亂的記憶對此記得格外清晰。哪怕那些時候的beta言有未盡,可依舊能讓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克制的思念,不言自明,一向如此。 這段時間以來失控的記憶帶來的煩悶被一掃而空,omega的心情因此變得輕快起來,甚至生出了一股微笑的沖動。 但是垂著眼睛的beta沒有留意到他——他就坐在自己面前,卻似乎又在走神,安靜得像沒有生氣的人偶,蒼白而平靜,沒有溫度,不再回應。 白琸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安來,他敏感地察覺到了beta身上發生的變化,直覺到了有什么事情正在脫離掌控,可卻因為混亂的記憶而遲遲無法把捉那違和感的來源。 他感到不可抑制的焦躁。 “……先生?” 蘭鄴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眨了眨眼。omega的力氣不小,鉗得他腕骨生疼,但他沒有出聲提醒,只是用另一只手輕輕回握了過去,在對方看向他的同時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您怎么了?” beta關切的視線專注地停留在他身上,白琸謹慎地確認了這一點,心底的異樣才慢慢散去,鉗制著beta的力道也漸漸放松。 蘭鄴并不好奇omega的心境經歷了怎樣的轉變,他只是趁機將自己的手腕翻轉過來,反握住對方的手,將omega修長的五指籠到手心里,又輕輕地捏了捏。 beta掙脫了桎梏,卻無人發現,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只會覺得這不過是討好omega的小手段,甚至就連beta自己,也暫時沒有發現這一微妙的倒轉。 而至于被討好的omega,他正因為感受到了beta的親昵而暗暗松了一口氣,稍稍放縱了自己,嘴角翹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小弧度。 蘭鄴沒有錯過白琸眼中毫不吝惜的愉快神采,這讓他有些晃神。眼前的omega并不全然是那位深沉而難以窺測的先生……他要直白得多,也好懂得多。 就像現在,omega看著他,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并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怎么瘦了這么多?” 聞言,蘭鄴微怔了一下,而后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一旁神色不動的秦濟。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和白先生解釋的,有沒有把他……流產的事情也一起匯報,但就目前的情況看,白先生似乎還不知道。 幾乎只思考了一瞬,蘭鄴就選擇了含糊帶過:“……前段時間發生意外,受了點傷,讓您擔心了。” 不僅是因為不想節外生枝,更因為他一點也不想再回憶這期間發生過的事情,身體上的虛弱已經是某些過去留下的最后的印記……他甚至沒有足夠的立場來傷心,因為現在的這個結果,和他當初的選擇近乎諷刺地殊途同歸,他是那個孩子唯一的依靠,可是他沒有歡迎他的到來。那個孩子沒有被任何人期待,包括他。 ……他無法面對。 蘭鄴的回答像是提醒了白琸什么,讓他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我聽秦濟說,我們之間是交易。”他這樣說著,眼睛卻緊盯著蘭鄴,不欲錯過beta的任何表情。 然而beta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是因為錯愕而怔愣住了,但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表示。白琸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卻仍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應,這讓他有些惱火。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想過去抽回自己被虛握著的手,反而需要按捺自己去抓牢對方的沖動。 omega在緊張,在等他的反駁。蘭鄴忽然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現在有點相信秦濟說的話了—— 在來的路上,他們有過簡短的交談,當時秦濟是這么告訴他的:“白先生對于近年的記憶十分模糊,反而對年少時的記憶記得更清楚一些,他醒來之后曾經問過前任家主的事情……您想必知曉前任白家家主在多年前就已經過世,而白先生,正是在那之后才開始逐漸代表白氏行事的。” ……或許他真的開始被偏愛,被現在這個記憶停留在年少時分的青澀的白先生,但是這樣的混亂意外,又能夠持續多久呢? “蘭鄴。”白琸不知道眼前的beta在想什么,但他已經失去耐性,語氣沉了下去。 蘭鄴回過神來,似笑非笑地看向秦濟,“秦助理這話真是傷人。” 也許是他過久的沉默讓這位助理也產生了不安,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對方的不動聲色中竟泄露了一絲隱藏得很深的緊繃。蘭鄴忽然之間覺得眼下情形有些可笑,他知道秦濟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此刻卻因為失憶的白先生而不得不在意他的一舉一動,警惕防備著他,卻又有求于他,更因為之前被索要的承諾,而懷疑他居心不良,忐忑難安。 “秦濟,你們先出去。”白琸對beta的避重就輕感到不悅,順帶著其他令beta有機可乘的人也被他遷怒。 “是,先生。” 等到房間里的其他兩個人的身影徹底消失,蘭鄴終于忍不住輕笑了出聲,只怕以后自己在秦助理心里的形象要更加不好了。 白琸瞪了一眼面前笑意盈盈的人,不快道:“你沒有其他想說的嗎?” 蘭鄴將白琸的手牽了過來,合掌握住,“先生還記得我們是怎么認識的嗎?” 白琸愣了愣,似乎在回憶,但很快陷入僵局。他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您不記得,那您應該看過我的資料。”beta的聲音平而緩,像在敘述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我們之間的確開始于交易……” “蘭鄴!難道連你也要告訴我……” “不,”蘭鄴從容打斷了omega的怒火,“您忘記了其他人,卻記得我……” “而我也早已擅自喜歡上您,至今……”他輕展開omega的手掌,低下頭,緩緩在那掌心上印下一個吻,剩下的話語模糊得宛如自語:“不曾止息。” 親吻至白琸手心的那一刻,蘭鄴的眼睫很輕地顫了一下。 如果beta在這一刻抬起頭,那么omega就將看清這個正在對他說著情話的人,眼中一片平靜—— 只剩平靜。 渴望或許不曾止息,只是疲憊更甚。 如何開始的,便將如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