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斬樓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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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內夏軍帥帳中,齊紹面沉如水,端坐案前,案上擺著一方木匣。 烏檀木被血水浸透,顏色顯得愈發黑沉,匣蓋打開,血腥氣混雜著石灰粉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 齊紹手中尚抓著一份戰報,陸祁率七萬人馬趕赴燕門關守城,按齊紹計策與與岱欽軍數次交戰,漸占上風;然岱欽詐敗佯逃,陸祁一時大意不察,追擊途中反遭埋伏,終被狄人俘虜。 岱欽于陣前坑殺所有戰俘、斬陸祁首級祭旗,而后千里迢迢遣使將之送到齊紹面前。 便是這方木匣中,用石灰包裹著的、泛著青灰色的死不瞑目的武將頭顱。 齊紹望著那匣中故人,手里死死攥著那紙戰報,手背青筋鼓起,胸中陣陣悶痛。 那個前不久還生龍活虎,說一定會打勝仗,要回京城娶媳婦、生一窩大胖小子,將來還要讓兒女都認齊紹當義父的男人,就這樣死了,就這樣變成了一具殘缺的尸體,只剩下一顆干癟的頭顱。 他的姑娘再也等不到他歸來,而像他一樣死在北疆的夏朝將士,又何止萬千?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齊紹雙目赤紅,眼底卻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淚來。 他想起岱欽曾說過,要斬陸祁首級換他出戰,所以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也是對他背叛自己的復仇。 他與岱欽,此生注定不死不休,已絕無轉圜的余地。 而與此同時,在岱欽軍隊的后方,廣袤的可達爾草原上亦崛起了另一股強勢的力量。 烏洛蘭部右賢王賀希格自立單于,懷柔的策反與血腥的鎮壓兼用,多年的謀劃終成現實,斷了岱欽后撤的退路。 岱欽腹背受敵,反而越戰越勇,一路朝玉門關推進。他甚至都沒有任何想要與賀希格對質的欲望,因為那毫無意義。 他們到底是血脈相連的兄弟,血濃于水,雖非一母同胞,骨子里卻都流淌著同樣欲吞山河的勃勃野心。 那仿佛是他們之間無聲的默契,于背叛的那一刻,徹底達到了頂峰。 所有人都稱贊岱欽單于深明大義,不在意幼弟的出身,但其實他哪里不如他? 賀希格不服亦不甘,父王再疼愛他又如何,還不是把王位傳給了岱欽,而岱欽待他再器重,也不過是想他給他的兒子做一個賢臣。 他等了那么多年,不惜與中原丞相勾結,等的就是今日。 別人施舍的東西又有什么意思呢?他若想要,只會自己去拿,就是用偷、用搶、用騙,也要攥到手心里,絕對不會放過。 大夏景康三十七年冬,邊關大雪。 玉門關外,無盡的皚皚白雪被狄人的鐵蹄撕出一道血色的裂痕,岱欽終于率軍兵臨城下。 那是一個難得風和日麗的冬日,天光白得晃眼,岱欽于馬上引弓一箭射向城門牌匾,箭矢破空帶著寒氣深深沒入“玉門”二字正中,最后的決戰就此拉開序幕。 號角嗚咽,戰鼓擂起,城門霍然洞開。 玄黑的旗幟在寒風中烈烈飄揚,白衣銀鎧的玉面將軍一騎烏云踏雪,背負彎弓,手執長劍,騰躍而出,身后是數萬視死如歸的夏軍將士。 齊紹與岱欽于千軍萬馬中遙遙一顧,就像許多年前,他們第一次在戰場上相見時一樣,同時揮手一聲號令,列陣開戰。 后來的史書演義中,大都窮極了筆墨去描寫這一戰的驚險刺激,這是大夏史上最重要的拐點,是夏成武帝景安中興盛世的奠基。 真實的戰役卻遠比記載還要慘烈百倍,兩軍在玉門關外鏖戰三個晝夜,金鼓連天、尸橫遍野,血水染紅了白雪,幾乎將天地都浸成赤色。 殘陽如血,兩方主帥終于在赤地千里中短兵相接。 那一刻天地間所有的其他一切都仿佛不復存在,最后這一戰,只屬于他們二人。 他們都太熟悉對方了,根本不需言語,只消一個眼神、一個動勢便能猜出眼前人的下一步動作。 刀劍不停碰撞發出鏗鏘的聲響,兩人皆已殺紅了眼,百十招后,終是一同滾落馬下,近身rou搏。 眼前的景象仿若與記憶中的重疊起來,岱欽想起多年前他們第一次刀兵相見,齊紹不過年方弱冠,還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那樣的意氣風發、血性沖天,令他忌憚的無比的同時亦心生欽佩。 那句要齊紹來和親的玩笑,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思說出來的,岱欽已經不記得。 但他仍記得,那日自己向大巫求來海東青的圖騰,便已在心中暗暗立誓要將齊紹當做真正的妻子,從此生同衾死同xue,愛之敬之,至死不渝。 可惜白云蒼狗,世事無常,又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他們之間難有善終。 被劍尖刺穿胸膛的那一瞬間,岱欽想到了很多東西。 痛楚到了極致,便只覺得麻木,他只能感到胸口的絲絲涼意,四周的喊殺聲都漸遠了,眼前只剩下齊紹一個人。 在那樣激烈的搏斗中,男人忽然停住了動作,面上神色復雜,像是難以置信,又像是早有預料。 齊紹眼睜睜看著岱欽不退反進,迎面頂上自己的劍刃,長臂一伸,竟將自己攬入懷中。 他仍沉浸在戰意里,只怕岱欽反手一刀刺他后心,手中長劍下意識地往前又是一送,整個人結實地撞入了男人的懷抱。 然而預想中的反殺并沒有發生,他被岱欽緊緊擁入懷中,男人身上涌出的大片鮮血濡濕了他的衣襟,將本就已血跡斑斑的白衣浸染得愈發斑駁。 濃重的血腥氣與周遭的硝煙彌漫在一起,刺得齊紹鼻尖泛酸,竟一時有些發懵。 直到岱欽摟著他雙雙跪倒在地,他才對現下的局面有了實感。 “事到如今,你可有悔?” 齊紹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低沉嘶啞。 岱欽卻灑然一笑。 “我不悔。” 他知道自己有錯,但他從不后悔。 岱欽之名,本意就是戰神,他是烏洛蘭部的首領、是草原的王,他肩負的是祖祖輩輩的榮耀與血仇,從來只能前進,不能后退。 他來到這世間,愛過、恨過,擁有過、失去過,轟轟烈烈、痛痛快快地活過,即使此時就這樣死去,也并不算太遺憾。 生前種種,死后天神自會一一清算,所有欠下的債,都終將歸還。 他生于草原,長于馬背,滿手血腥、一身罪孽,如今合該死于沙場。 “遇見你,我不悔。” 岱欽附在齊紹耳邊,呼吸灼熱而沉重,喉嚨里發出類似愉悅的笑聲,愈發收緊了抱著對方的雙臂,沉沉地將劍刃刺透了自己的身軀。 他曾說若是齊紹背叛他,他會親手殺了齊紹,可事到臨頭,他卻發現自己其實做不到。 如果他們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死去,才能結束這一切,岱欽竟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這是他最后的選擇,是他的冤孽、他的命運,他求仁得仁、無怨無悔。 而他只想在最后這一刻離那個人更近一些,哪怕他會因此利劍穿心、死無葬身之地。 “殺了我,我們就不再是敵人了。” 男人低聲呢喃,目光越過齊紹的肩膀,直直望向遠方。 他那灰藍色的眼眸在熾烈的陽光下接近透明,像是烏蘭河中清澈見底的水流,又像是可達爾草原上一望無際的晴空。 岱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只不屬于自己的海東青,卻只觸到了一根柔軟的尾羽,羽梢在他心上劃出刻骨的裂痕,令他痛徹心扉,又甘之如飴。 而后雪白的神鷹展翅高飛,舒展雙翼撥開烏黑的云層,飛向乍破的澄明天光,再也不見蹤影。 草原上的狼王,窮極一生,也沒有馴服他的海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