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宗欽平靜地凝視著座上的老婦，他先是抬起袖子，將潑到臉上的茶水盡數(shù)擦干，然后才朝那位掌門人拱手告別——當(dāng)然，對方只是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評價道：“惺惺作態(tài)。”

    等年輕家主離開主廳，一直候在角落里的紫衣少女便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地問道：“怎么樣？奶奶同意了嗎？”

    宗欽搖了搖頭，頭上殘存的水滴在發(fā)梢處匯集，又低落到黎色藏袍上，暈開一道深色的痕跡。看見這一幕的少女頓時臉色煞白，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奶奶她……是不是拿茶潑你了？”

    宗欽沒有說話，只是移開了目光。

    少女一見他的態(tài)度有些不對，又聯(lián)系上在門外聽到的只言片語，登時就將前因后果猜出了七八分。她捏住衣擺，滿臉愧疚地朝對方道歉：“抱歉，如果早知道的話……我應(yīng)該陪你一起進(jìn)去的。”

    “沒關(guān)系。”那小家主將濕發(fā)往后順去，露出光潔的額頭，又出言安慰道：“雖然沒能談成合作，但還是謝謝你的引薦。”

    他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回應(yīng)，便探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莫錦正盯著他的臉出神。一對上視線，那姑娘的臉頓時紅了個透徹，她扭過頭去躲避男人的目光，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低聲補(bǔ)充道：“其實我最初跟奶奶提起合作的時候，她明顯是相當(dāng)欣賞你們提出的條件的……”

    “嗯？”宗欽有些意外——畢竟今天自從他進(jìn)門起，那位掌門就從未分給過他一點好臉色看，更別提“欣賞”一詞了。

    “但也不知怎的，沒過多久，她的態(tài)度突然就來了個大拐彎。”講著講著，少女也面露難色，似乎是在斟酌著使用詞句：“……怎么說呢？就好像突然就覺得你是壞人了一樣。”

    突然？年輕家主心下一驚，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很自然地繼續(xù)同莫錦交談。聊了不久，少女突然把話題挪開了：“你接下來有什么安排嗎？”她支吾道：“師弟他……從域外回來，給我?guī)Я艘惶祝摇⑽矣X得你可能也會對這個感興趣！”

    “抱歉，我接下來還要去馮家赴約。”宗欽搖了搖頭，他早先便和馮家長老談好了一個項目，只等著今天過去做最后交付。

    果不其然，少女眼里的光芒立刻黯淡了許多，“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呢。”她的聲音中帶著難掩的遺憾：“你還有其他時間有空嗎？我們下次提前約好吧。”

    “嗯，不過我可能得回去看看日程。”年輕家主想了想，還是盡量委婉地拒絕道：“最近家族內(nèi)的雜事有點多，恐怕還是……”

    “沒事，你忙你的。”莫錦大度地擺擺手，表示自己覺得沒有關(guān)系：“辛苦了哦。”

    “好的，那我先走了。”宗欽沖她一點頭，便也轉(zhuǎn)身離開。

    他并非看不出那姑娘對他的感覺，只是顧及到對方的心情，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但這樣拖下去，似乎才是最麻煩的呢。年輕家主冷靜地想——在事情變得難以收場之前，他應(yīng)該找個合適的時機(jī)拒絕對方……

    嗯？等等，他身上是不是還有一些需要費心考慮的桃花債？

    趕路的時候宗欽橫想豎想，想了半天，橫豎都想不出可行的解決方案。最后，男人決定先把此事丟一邊去：一是因為實在想不到還能怎么辦了，二是因為……

    此程的目的地，到了。

    和先前的數(shù)次一樣，宗欽順利進(jìn)入了馮府的大門，又在侍女的指引下穿越重重景觀與回廊，來到了位于家族深處的議事廳……右側(cè)的一間耳房。

    “抱歉，幾位長老正在商議要事，還請您在此稍等片刻。”侍女向他說明了大致原因，又賠著笑道：“您可以隨意使用房內(nèi)的書架，若是渴了，請敲一敲門，候在外面的姑娘自會奉上清茶白水，若有其他要求也能跟她提出。”見宗欽沒有異議，她說一聲：“先不打擾了。”便退出了房間。

    年輕家主在榻上坐了莫約一炷香的時間，也沒見有人來請他出去，便也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幾圈，觀察了四下的擺設(shè)布置。沒多久，他又踱到書架之前，隨手挑了一本厚實的書冊，坐回榻上翻看。

    那是一本關(guān)于符隸的典籍，詳細(xì)記載了各種常用符隸的制法和功能。宗欽幼時跟老喇嘛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相關(guān)知識，此時讀起來也不算吃力，加上內(nèi)容正好是他感興趣的部分，便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這一讀便是好些時間，等他從書中抬起頭來，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先前那位侍女捧著雕花燭臺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位端著托盤的小童。

    她將燭臺放在桌上，又挑了挑燈芯，然后才從托盤上捧起菜肴，一道道放在宗欽面前。等一切都布置完畢，侍女行了個禮，道：“請先生用膳。”

    “多謝。”宗欽想了想，又說：“請問諸位長老的議事何時結(jié)束？若是今天實在不方便，我可以等明日再來。”

    “這……”那女子聞言眉頭緊鎖，一副十分為難的模樣：“平時長老們不會商量那么久的，今日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這樣吧，我去問問，看能否盡快給您答復(fù)。”

    “好。”宗欽一點頭，“多謝姑娘。”

    那侍女領(lǐng)著童子出了屋門，宗欽還隱約能聽見他們在院內(nèi)的對話。

    “我去找蘭心商量一下，等會兒就叫慧湘過來陪你——今時可不比往日，你們兩個千萬不要調(diào)皮哦。”

    “唉呀，知道知道，你就不用cao這個心啦，姐！”

    語罷，二人又低聲聊了幾句，隨著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屋內(nèi)又重新歸于沉寂。

    宗欽雙眼盯著躍動的火苗，腦海中卻在不斷重復(fù)幾人先前的對話——什么叫做“今時不比往日”？馮家出的“大事”又是些什么？

    他想著想著，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直到聽見門外重新傳來的腳步聲，才一根一根地將手指放松下來。

    ……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焦慮的時候。

    突然，童子欣喜的聲音從屋外傳入：“慧湘，你來啦！”“小巧！”

    想來兩個孩子應(yīng)是極好的朋友，一見面便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宗欽本來就對偷聽別人的談話沒什么興趣，此時更是被吵得心煩意亂，幾乎無法繼續(xù)。他揉了揉太陽xue，打算施個隔音的小法術(shù)，卻叫門外之人的另一句話生生止住了手：

    “對啊，我正覺得奇怪呢……若是不想合作吧，那直接拒絕就好了，干嘛非要讓人家在這兒平白等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