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可破除唯道義 最難憑托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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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周歡挑燈剪燭,一邊等待嵇無隅,一邊伏在案邊龍飛鳳舞。涂涂改改無數(shù)遍,一張尋人告示總算大功告成。 這是他窮盡畢生之畫力搗鼓出的一副孟小桃的肖像畫,肖像畫下方附了一行大字:有提供此人行蹤線索者,賞銀十兩。 周歡與這副尋人告示搏斗了一晚上,到了后半夜實在撐不住,沉沉睡去,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他望著空空如也的房間,忽然意識到,自己被嵇無隅放鴿子了。 嵇無隅不是那種出爾反爾之人,昨晚之所以沒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許是身體抱恙,又或許是另有隱情。 周歡先是將他昨夜挑燈夜戰(zhàn)的大作交給下人,命他們謄抄百來張,并盡快拿到大街上去張貼。 接著,他來到了晴川居。 還沒到門口,周歡就遠遠地看到楚行云與嵇無隅站在池邊,似乎在交談什么。周歡正準備走上前去打招呼,便聽到一句硬生生的話。 “不適?我看你倒是精神得很。”楚行云盯著嵇無隅,態(tài)度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嵇無隅扭過頭去,不經(jīng)意地避開了楚行云的視線。 “無隅?!背性频穆曇羯晕⒕徍土艘恍?,低聲道,“難道連師兄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嵇無隅的臉是蒼白中帶著一絲憔悴,他緊咬著下唇,默然不語。 周歡快步走上前來,大聲道:“楚大人,無隅兄,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楚行云轉(zhuǎn)過頭來,見來者是周歡,臉上立即堆起了笑臉。 “周大人,原來你在啊……” 周歡走到兩人身旁,看了看嵇無隅,又看了看楚行云。 “怎么回事?一大早的師兄弟吵架?” 周歡不分青紅皂白,下意識地就站在了嵇無隅這一邊,沖著楚行云道:“楚大人,無隅兄是在下的朋友,要是你敢欺負無隅兄,我周歡可饒不了你。” 楚行云連忙笑道:“周大人誤會了。我與師弟青梅竹馬,情同手足,怎么會欺負他?” “不是最好?!敝軞g轉(zhuǎn)過身來,這次輪到他盯著嵇無隅的眼睛,道,“不過無隅兄,我也得說說你。我昨晚可是等了一宿,你到底怎么了?是身子有什么不適?” 楚行云也沉下臉,訓誡起嵇無隅:“無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么能放周大人鴿子呢?” 嵇無隅微微一欠身道:“無隅昨夜忽發(fā)高燒,臥床不起,許是白天到池塘里摘藕采蓮受了風寒?!?/br> “高燒?。俊敝軞g大吃一驚,毫不避諱地上前一步,把自己的額頭抵在嵇無隅額頭上,試探嵇無隅的體溫。 嵇無隅似乎沒有料到周歡會突然做出如此舉動,猝不及防地紅了臉。 “還好,看來燒已經(jīng)退了?”周歡喃喃自語,這才放開嵇無隅,松了口氣,“我就知道無隅兄不是輕易食言之人,一定是有什么難處?!?/br> 嵇無隅臉上似有慚愧之色:“周賢弟,我……” 楚行云卻截住了嵇無隅話頭,似笑非笑地道:“無隅,你看周大人多關心你?只因擔心你出了事,就一大早地親自跑到這兒來探望,你再不好好報答周大人的厚意,可就說不過去了吧?” 周歡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厚意?什么報答?我關心無隅兄完全是出于朋友之心,不求回報。楚大人,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周歡對無隅兄別有所圖似的,到底幾個意思啊?” 楚行云哈哈大笑,拍著額頭道:“沒什么沒什么!周大人光風霽月,反倒是楚某唐突,不解風情了!楚某這便不打擾兩位,先行告辭了。” 望著楚行云飄然離去的背影,周歡皺著眉頭道:“無隅兄,你可別怪我多管閑事,你師兄說話總是這么陰陽怪氣?” “他這人就是這樣,周賢弟莫要見怪?!憋鸁o隅淡淡地道,“不說他也罷,孟公子回來了嗎?” “說到這個!”周歡一把抓住嵇無隅的手道,“無隅兄跟我來,我有樣好東西讓無隅兄瞧瞧。” 周歡拉著一頭霧水的嵇無隅來到書齋,抓過下人們抄好的一張尋人告示打量起來,滿意地點了點頭,遞給嵇無隅。 “快看看我的杰作!” 嵇無隅拿起那張尋人告示,皺眉看了半晌,道:“你是說……這上面畫的人,是孟公子?” 周歡眼睛一亮:“你居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如何?我是不是畫得很傳神?” 嵇無隅看了看那副畫,又看了看周歡,被他的杰作震撼到說不出話來,不知該不該坦誠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他忽然想起周歡之前埋怨他這人太過直言快語,該說安慰話的時候也不知道說句好的哄哄別人。于是他抬起頭來,用盡可能飽滿的感情稱贊了一句:“簡直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什么破爛玩意兒!?” 孟小桃氣得一把揭下貼在墻上的尋人告示,撕成粉碎。 一個老大爺在孟小桃身旁盯著肖像畫看了良久,見孟小桃突然撕了告示,吹胡子瞪眼道:“嘿!你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撕官府的告示???” 孟小桃將那支離破碎的殘片踩在腳下:“這畫太丑!有傷風化!” “這可是十兩白銀??!”老大爺捶胸頓足道,“雖然老朽不認識這肖像畫上的男子,不過人家要的只是一個線索,既然如此,那隨口瞎編一個誰知道是真是假?這錢不賺白不賺!” 丟下這話,老大爺?shù)纛^離開,似乎是去尋找下一張尋人告示去了。 孟小桃氣到語塞,且不說這老大爺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騙官府的賞銀,光說這肖像畫,懸賞對象本人就站在眼前,老大爺都能毫無察覺。所以這肖像畫到底管什么用???這還能叫作尋人告示嗎? 孟小桃正欲離去,忽然余光掃到腳底碎片上的一行小字,他彎腰撿起來仔細一看,不禁好氣又好笑。 那蠅頭小字這樣寫道:阿樂在跪搓衣板了。小桃哥快回來吧。 周歡這家伙,到底是存心膈應自己,還是真的在擔心自己? 孟小桃正低頭盯著那行小字,忽然身后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這位公子,可否打擾一下?” 孟小桃一驚,猛地轉(zhuǎn)過身來。只見眼前站著一名男子,那人胡子拉碴,約摸四十多歲,面容枯槁,形銷骨立,一副愁云慘淡的模樣。但身上衣物卻用的是頂好的絲綢緞子,佩戴著不菲的首飾,一派富商打扮。 “你在叫我?”孟小桃盯著這男人,有些疑惑。 男人點點頭:“我在寂光寺中見過你,和你在一起那位名叫周歡的男子,就是那日當眾駁斥楚行云的人,對吧?” 孟小桃一聽這話,頓時起了警惕之心,以為眼前這男子與其他百姓一樣都是楚行云信徒,對他們不懷好意,于是沉聲道:“是又怎樣!你想干什么?” 誰知男人卻恭恭敬敬地朝孟小桃行了一禮:“在下仰慕二位已久,如今終于有緣得見,幸甚至哉!” “你仰慕我們?”孟小桃一愣,難以置信地道,“你們鄢陵城的百姓不都將楚行云奉為神明么?當初我們頂撞了楚行云,你們巴不得將我們大卸八塊才對吧,怎么可能仰慕我們?” “這鄢陵城中也并非都是楚行云的信徒。”男人臉上擠出一抹苦笑,道,“公子若是不相信,不妨隨在下一同到府上小憩片刻,聽聽在下的故事?!?/br> 男子轉(zhuǎn)過身去,自顧自地邁開了腳步,直到這個時候孟小桃才發(fā)現(xiàn),男人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竟是個瘸子。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孟小桃是否會跟上來,他的身板瘦小而佝僂,走在這來來往往的人群之中,與周圍的景色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望著那飽經(jīng)滄桑的蹣跚背影,孟小桃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種沖動,想要了解這個男子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令他顯得如此與眾不同,于是他快步跑上前去,攙扶住了那名男子道:“這位大叔,麻煩您帶個路?!?/br> 男子名叫蒲道安,是鄢陵本地人。家住鄢陵西郊,依山傍水,擁有數(shù)十畝田地。按理來說,也稱得上是小有家產(chǎn)了。然而如今他的莊子卻人丁稀少,佃農(nóng)也寥寥無幾。時值炎夏,本應是風吹麥浪滾的農(nóng)田里卻肆無忌憚地長滿了野草,大片大片地荒廢在地里。 一問之下才知道,蒲道安手下原本養(yǎng)著十幾號佃戶,可現(xiàn)在這些佃戶中十有八九都被官府抓走充了樂屬。能干活的人一下子少了大半,就連蒲道安一家吃穿用度也成了大問題。而在現(xiàn)在的鄢陵城,不,應該說是整個豫州,佃農(nóng)竟成了緊俏貨物,像他這樣空有余田卻找不到人丁來耕種的地主比比皆是。 但是對于蒲道安來說,被官府撬墻角還不是最慘的。 蒲道安今年四十多歲,本有一位發(fā)妻盧氏,兩人打小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成親多年育有兩兒一女,是街坊四鄰羨慕不來的恩愛美滿。 事情的起因是前年春天,小兒子忽然染上了來歷不明的重疾。蒲道安夫婦想盡了一切辦法,郎中看了,法事也做了,可小兒子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zhuǎn)。 眼看著最疼愛的小兒子日益虛弱,奄奄一息,情急之下的蒲道安想到了楚行云。 楚行云的醫(yī)術(shù)在鄢陵城是有口皆碑的,據(jù)說但凡是經(jīng)了他的手,不論什么病都藥到病除。于是走投無路的蒲道安只能抱著碰運氣的心態(tài),與盧氏一同帶著小兒子前往楚府,求楚行云出手相助。 蒲道安運氣不錯,楚行云爽快地答應了,但他有個條件,那就是必須將蒲道安的小兒子寄放在楚府,讓蒲道安夫婦過十天后再來探望。 楚行云從不當著外人的面診治病患。據(jù)說,這是楚行云的怪癖,或者說習慣。 蒲道安倒是無所謂,只要能治好小兒子,別說十天,就算一個月不見面,他們也捱得住。 十天后,當蒲道安夫婦如期來到楚府時,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小兒子已經(jīng)跟個沒事人似的,健康得活蹦亂跳了。被楚行云的妙手回春徹底震撼的蒲道安當場在楚行云面前咚咚咚地磕了好幾個響頭,而盧氏更是喜極而泣,抱著楚行云的大腿直喚恩公。 蒲道安的小兒子重病得愈,這本來是件好事。可蒲道安萬萬沒想到,這件事卻成了夫妻兩人感情破裂的導火索。 自從小兒子痊愈以后,盧氏就像被灌了什么迷魂湯似的,天天往城里跑。不是去聽楚行云的清談會,就是與那些仰慕楚行云的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交流什么修仙問道的心得。 有人說,楚行云其實是神仙下凡,修的是長生不老的仙術(shù)。盧氏對此篤信不疑,認為只要跟著楚行云修行仙術(shù),便可以做“長生人”。 蒲道安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的,為這,他與盧氏三天兩頭爆發(fā)口角,卻又誰也說服不了誰。蒲道安覺得自己的妻子像是換了個人,就連腦子的構(gòu)造也和過去大不一樣了,以至于他時常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盧氏不再cao心家里的事,對于兒女也疏于管教,開口閉口就是楚大人,嘴里成天念叨著蒲道安聽不懂的天書咒語,仿佛走了火,入了魔。 蒲道安知道,這樣下去,他與盧氏會終有一天會離心離德。 他不是沒有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過妻子,但是此時的盧氏早已頑固不化,不但堅持己見,反倒怪蒲道安沒有良心,不通人情。 盡管盧氏一直在變本加厲,但蒲道安還是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勉強忍受著,直到盧氏抱著小兒子跳河自盡的那一日。 那一天,當蒲道安與家仆們一起七手八腳地把自殺未遂的盧氏與小兒子從河里撈上來的時候,盧氏卻語含怨憤地指著蒲道安說:“誰讓你攔我的!?我們不能蟬蛻登仙全都怪你!” 蒲道安當場急火攻心,氣得一口血吐了出來。 這件事實實在在地突破了蒲道安的底線。他能忍受走火入魔的妻子,卻決不能忍受有人傷害他們的兒女,哪怕是盧氏也不行。 經(jīng)過幾天的深思熟慮,蒲道安終于還是將一紙休妻書攤開在這位曾經(jīng)的愛妻面前。盧氏是無可藥救了,但是至少,他還可以用這份休書來保住自己那無辜的兒女。 面對這封休書,盧氏不但不痛不癢,反倒是一臉解脫的表情,仿佛在慶幸自己終于能夠擺脫丈夫的束縛,自由自在地去追隨她的理想。 目送著妻子決絕離去的背影,蒲道安悵然良久,原來在對方的眼中,幾十年的感情不過只是過眼云煙,都沒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蟬蛻登仙長生不老更重要。 “尊夫人離開蒲家之后如何了,她真的求得長生不老之術(shù)了嗎?” 一口氣聽到此處,孟小桃忍不住問蒲道安,語氣也是小心翼翼。 蒲道安低頭不語,過了良久才擠出兩個字:“死了?!?/br> 孟小桃驚得說不出話來。 “想也知道。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長生不老之術(shù)?”蒲道安嘴角扯起一個苦澀的笑。 孟小桃沉默,不敢再細問下去,因為那么做就等于是在別人傷口上撒鹽,過于殘忍了。 原本孟小桃覺得,楚行云不過就是個有點本事的神棍,但是聽到現(xiàn)在他卻覺得,楚行云的手段似乎遠遠不止于此。也不知這楚行云到底有什么蠱惑人心的法子,竟能讓一個好端端的人性情大變,讓一對原本惹人艷羨的恩愛夫妻反目成仇,讓一個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 逝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 盧氏的離去,并沒有讓蒲道安比以前好過多少,因為不論如何,盧氏都曾是他深愛之人??嘈慕?jīng)營了幾十年的夫妻之情,到頭來竟以這樣的結(jié)局收場,在他心上留下一道永遠無法彌合的傷痕。 如今的蒲道安已年過不惑。按理說,他這般年齡的男子娶妻納妾,生兒育女也不足為奇??墒亲詮谋R氏走了以后,蒲道安整個人便加劇地衰老起來,以至于年方四十便已是兩鬢斑斑,臉上爬滿了與年齡不符的皺紋。蒲道安收起了娶妻納妾的念頭,只想守著自己膝下的三個兒女,平平安安過完余生。 蒲道安或許不想對任何人提及他的這段心酸往事,因為在這鄢陵城中,敢于對抗楚行云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但孟小桃覺得,與蒲道安有著相似苦難的人,一定不止他一個。只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選擇了沉默。所以當周歡與孟小桃這樣的異類出現(xiàn)在鄢陵城中時,他們會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恨不得將自己過往遭受的苦難一股腦傾倒出來,宣泄個痛快。 蒲道安與孟小桃一邊喝著茶,一邊漫無目的地東拉西扯,閑話家常。從蒲道安的妻兒與家業(yè),聊到孟小桃的出身經(jīng)歷。 兩人差了將近三十歲,身份立場也相差甚遠。按理說,他們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經(jīng)歷的苦難自然也是不盡相同。但是不知為何,兩人卻聊得意外地投機。 從蒲道安的話語中,孟小桃能感覺得出來他是個性情溫厚的慈父,他可以毫不吝嗇地將自己對兒女的舐犢之情訴諸言表,這讓孟小桃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爹。 直到現(xiàn)在,孟小桃還會時不時地回憶起小時候,他經(jīng)常騎在爹的肩上,手里攥著爹給他買的糖葫蘆,與哥哥一起逛廟會。爹雖然不茍言笑,還動不動就用掃帚揍他和哥哥的屁股,但是爹會帶他們出去玩,手里還總能變出各種好吃好玩的物事。 這么久過去,孟小桃一直沒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陳縣,也不知父母是否還健在。想著想著,孟小桃便不由得眼眶一熱。他忽然覺得,若自己的父親還在世,應該差不多就是蒲道安這個年紀。想到這里,孟小桃就對眼前這個佝僂消瘦的半老男子又多了一分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