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杯酒 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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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照常進到酒吧里準備開始晚上的營業,吧臺的酒保叫住了我,遞給了我一個包裹。是一個沒署名的小包裹,我拿著進到包廂里,拆開來,有一包干花類的東西從里面掉出來,打開密封的袋子,馬上有一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 我對著那包來歷不明的東西稍稍研究了一番無果后,又朝包裹里探了探,摸出了一封信。手寫字,字跡潦草難認,我把桌上的臺燈開到最亮,就著燈光,看了起來。 那封信并不長,第一遍,因為字跡的關系,我看得很吃力,不過也只花了十分鐘。第二遍七分鐘,第三遍五分鐘,第四遍…… 放下那封信,我想了很多…… 今晚,我不想接待什么客人了,我就想坐這里,跟你們好好講個故事,關于這封信的主人的故事。 幾年以前我赴一個朋友的邀約出了趟差,他那里地處偏僻,交通并不是很發達,除了火車,就只有長途汽車可選。坐汽車太過顛簸,我也怕自己會暈車,權衡再三,最終還是選了只剩座位票的火車。 當天進了站看到停在鐵軌上的是綠皮火車時,我就在心里暗自后悔。 這種火車,坐過的人都知道,走的路線一般是三四線小城市,特別慢,而且還經常得在兩車交匯時給別的車讓道,每每八小時的路程能咣當咣當生生給人折騰到13-14個小時。車里面的環境,也是很讓人糟心,沒空調,夏天靠頂上幾把小風扇,冬天就生扛。 我提著包隨人流上了車,在一眾吵吵嚷嚷聲中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對照了下排位,心里又一涼,是雙人座靠走道的那一個。 把行李放好,稍稍平復了下自己隱隱冒頭的無名之火,坐了下去。 時值五一放假前夕,很多異鄉人都趁這時候拖家帶口地回家探親,火車上也因此特別地擁擠,過道上站滿了沒買到坐票的人,簡直寸步難行,才初夏的季節,車子里就已經悶熱難當。 就在我的耐心快被這嘈雜的環境磨沒了時,火車終于開了,從車窗外灌進來的風好歹緩解了下我心頭的那股煩躁。 我旁邊坐著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雖然長得一身橫rou,腰圓膀粗,但卻還算隨和,沒多久就把自己帶的吃的拿出來和我們幾個隨座的人分。坐我對面的是一對夫妻,帶著兩個孩子,大的讀初中模樣,小的才五六歲,兩個男孩子吵吵鬧鬧,精力充沛的很。 我已經四五年沒坐過火車,座位又硬又窄,腿不能伸頭沒法靠,才幾站坐下來就有點腰酸腿麻。過道上總算比之前松散了點,我揣了包煙,從座位上站起來,準備去洗手間那邊吸根煙解解乏,順便活動下身子。 走到洗手間去的路并不順利,喊了差不多三十幾句“麻煩讓一讓”,再加上好幾個人不耐煩的白眼,好幾次有驚無險踩到別人的腳后,才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我走到一邊的窗口處,那里有一個人靠在一側,懷里抱著一個匣子樣的東西,低著頭,身體隨著車廂的晃蕩而輕輕搖晃,像是睡著了的樣子。我猶豫了下,但還是在煙癮的驅使下走到窗戶邊,靠著窗掏出了煙叼在嘴里,一摸口袋,直覺有種不祥的預感,好像忘帶打火機了。 把衣服褲子口袋都掏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著,扭頭朝剛走過來的走道看了眼,一瞬特別地沮喪。 “忘帶火了吧,給。”正當我心灰意冷之際,對面突然響起這么一聲,緊接著,一簇小火苗閃爍在了我眼前。 來不及多說,我叼著煙就著火光湊上去把煙點著了,猛吸了一口,煙絲的焦香沖進喉嚨里的那一刻,我仿佛聽見煙草燃燒時發出的“吱吱”碎響,這一刻,我感到滿足。 “謝謝。”我吐出一口煙,朝對面剛才給我遞火的那個人說道。 “沒事。”他已經抬起了頭,朝我笑笑,很淡然地說道:“我以前也經常忘帶火,吸煙的都懂。” 我點點頭,也笑了,繼而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遞給他:“來一根?” “不了,”他搖搖頭,“現在還不想吸。” “準備戒煙了?”我問。 “嗯,想試試。不過我煙癮重,才戒了三個月不到,還是會隨身帶包煙和火機,真熬不住了才抽一根。” “挺厲害的。”我由衷佩服,把煙重新裝回盒子里,又問到:“這是要去哪?” “濰坊。” “哦,是去旅游還是回老家?” “兩者都有吧。”他緊了緊懷里的東西,“先去看看,若有緣,說不定就在那邊安定下來也不是不可能。” 他看上去很年輕,一看就是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穿著很普通的t恤牛仔褲,頭發剪地很短,干凈清爽的模樣,但臉色不是很好,眼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 “你過得還挺隨意。”一想起他們還正年輕,還有這么多的時間和精力可以盡情揮霍和糟蹋,我就有點小小的嫉妒。 他沒回我的那句話,而是說了句和剛才話題不相干的話:“你去過濰坊嗎?聽說那邊到處都是槐花。” “沒去過,好像還沒見過槐花,那東西好看?”我心里有點想笑,兩個大男人的站窗邊聊槐花,跟抗日劇里出現瓊瑤劇場一樣要多違和有多違和,但我也不好意思打斷,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去。 “我也沒見過,正好現在是槐花開的時節,我就帶他一起去看看。” “他(她)?你女朋友?”我笑笑,感嘆一句年輕真好,辛苦坐這么趟車,大老遠的只為了去看一場花:“很浪漫。” 他聽我說“女朋友”的時候,臉上明顯愣了下,然后又笑著掩蓋過去了,接著低低地回道:“是男朋友。”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 他見我一時沒說話,便又說道:“你要介意這點,可以去對面那窗口吸煙,或者我過去。” 他說完抬腿就要走,我馬上止住了:“抱歉,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有點驚訝,你在這不要緊的,我不介意。” 他站住了,回了句“謝謝。” “這有什么好謝的。”我為自己剛才無意識表現出來的無理感到有點羞愧。 他用手抓了下頭頂,低下頭像是在自言自語:“要是被他知道我敢像剛才那樣就這么突然地說出來我和他的關系,他一定會樂瘋不可。” “怎么,是還沒公開嗎?你們在一起幾年了?” “認識六年,在一起三年了。” “六年,挺長的。比我認識的好多對都要長。”我把煙蒂扔出窗外,深吸了一口從外面吹進來的涼涼的夜風,轉頭問他:“你有二十五了嗎?” “我都二十八了,”他扯起嘴角,“他今年滿三十。” “看不出來。”我感嘆,然后好奇地問道:“朋友介紹認識的還是同學?” “都不是。”他之前一直斜靠著,此刻已經站直了,后背筆直地貼著車廂壁,比我還高出了那么一些。 兩人突然都沒再說話。我偏頭看窗外如墨的夜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身體馬上接受到這個訊息,疲憊洶涌而來。 “那我……”我剛開口想跟他道別返回到座位上瞇一下,沒想到他也同時開了口。 “我和你說一下我和他吧。” “哦?”我有點詫異,雖然很想馬上回去,但還是抵御不住好奇,回道:“好。” 他開始低著頭,說了起來。 “我以前做過小偷。”故事開始的第一句,他這么跟我說。 “那時我二十三,是一個整天游手好閑的二流子。有錢的時候白天就蹲網吧里打游戲,晚上和一群同樣無所事事的朋友結伴去酒吧、ktv玩一宿。我沒做過什么正當工作,也做不下去。沒錢了和這個借幾十和那個借幾百,實在沒轍了就去街上、廣場上、車站里……那種人多的地方偷。” “做這個沒被人抓住過嗎?”我問。 “有的,不過我運氣好,被抓的次數少。最嚴重的一次被人抓住了剁了一根手指頭。”他伸出左手,攤開手指給我看了一眼,小指那處短了一截。 他收起手,笑笑:“我丟了一根手指頭,傷好后日子依舊,有時還會用這個當魔術騙小孩子玩,算是死性不改的那種。” “你挺樂觀的。”跟這人才說了這么會,我就已經看出來了,這人遇上什么事,心都放得挺寬。 “日子就那樣,不樂觀點怎么過下去。”他回答,然后突然問我:“你信命嗎?” “命?”我搖搖頭,“不信。” “我也不信,但遇上他,我覺得是命。”他這么跟我說。 “那天我又快沒錢了,白天在車站里蹲了一天也沒找到合適的目標下手。像這種情況不常有,干我們這行的,講究一個賊不走空,不然會越來越晦氣。我不甘心就這么收工,看了下時間,這個點正是下班時間,于是準備去公交站臺那里碰碰運氣。” “我想這就是命,讓我那天一無所獲,然后在命運的驅使下去了那個站臺,再意外地被人推擠著將我擠到了他的身邊。” “他長得高高壯壯,身材的比例卻很好,硬是把一身土不拉幾的工服穿出了定制服裝的效果。應該是附近工地上剛下工的工人,因為我看見他臉上還有未洗去的泥漿,衣服褲子上沾滿了一塊一塊的水泥,提安全帽的那只手也是灰灰的。他裸露在外的肌膚像被鋪了一層厚厚的灰,讓人根本看不清他本來的膚色。” “我之所以這么細致地觀察他,是因為,我瞧見了他那個揣在上衣左口袋里的若隱若現的白色信封。” “這年頭,能用信封來裝的,除了錢就只能是錢了。那或許是他剛發的上個月的工資,運氣再好點,或許是上兩個月的也說不定。我在心里盤算著,一個月工資,少說也有三四千不是,若是能得手,至少夠我花兩個月了。” “‘就他了。’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高高大大的背影,在心里對自己說。” “車子來了以后,我緊跟在他身后上了車。車廂里一片擁擠,我為了方便干活,站到了他的左手邊。車子開出幾站以后,我開始借著擁擠不時朝他那邊靠過去,他似乎一點都沒懷疑,只是那只捏著信封的手卻一直沒從口袋里掏出來過。我耐心等著,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等到了一個機會。有人打電話給他,他右手握著扶手,只好左手接了電話。我趁這個時機,手悄悄地朝他口袋里探了過去。” “一切都看似那么地天時地利人和,我的手指已經伸了進去,夾到了他口袋里那個信封的邊緣,只要再偷偷地往回抽一下,那里面的錢,就成了我的了。我抑制著內心里的激動,臉上還裝著沒事人的樣子看著窗外,手一點一點地往外用力。就在我想要加大力度將信封一把抽出時,猛然間,我感受到了一股外力,倏地一下將我的手帶回了口袋里。” “我有點措不及,下意識轉頭朝他看了眼。他已經沒在講電話了,右手依然穩穩地握著扶手,我視線往下一看,簡直是倒血霉了,他左手又和之前一樣,揣在了口袋里。” “我一下子有點慌,手下用了力,想掙脫他的手掌,但他也在暗暗地使勁,死死拽著我的手不放。你真不知道當時那場面有多詭異,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連斜眼瞧我一下都沒有,只直直地看著車窗外面。我雖然心里很急,但面上也得強裝出鎮定的樣子,看著窗外。兩個表面上相安無事的人,卻在他那不被人注意的口袋里,暗中較著勁。” “我最終還是沒贏過他,被他硬拽著下了車。” “‘他媽放手,你想怎樣?’我被他強行拉著過了馬路,在進銀行自助廳之前,我問。” “‘等著。’他不容分說將我拖了進去。就這樣,我像他隨身帶著的一個布偶樣被生拉硬拽著一起排隊等候,然后又一起站自助存款機面前看他把信封里的錢存進了銀行卡里。” “‘你想把我怎么著吧?給句痛快話。’我和他從里面出來,站在大街上,路上行人匆忙,沒一個人注意到我倆的異常,但我是頭一次遇到這么做事的,根本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就這么被吊在半空中,心里七上八下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他給我個痛快,早死早超生。” “‘還很硬氣啊你。’他之前因為擠公交車的緣故已經把安全帽戴了回去,臉上露出點蔑視的神情,像看耍猴一樣地看著我。” “我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有點火,抬腿就要去踢他。他輕巧地避開了,緊接著抬手就一悶拳,砸在了我的右邊腦門處,打得我說不出話。” “‘老實點,現在就送你去派出所。’他說完,擰著我胳膊就往最近的站臺去。” “我老老實實跟他去了就近的一個站臺,他站那研究路線,我就安安分分地被他拉著在旁邊記站名。他看了一陣,估計是見我和之前比起來太過老實,便問:‘怎么,不怕?’” “‘我怕有屁用,我說我怕你能放了我?’我問。” “‘不能。’” “‘那你問什么問。’” “他點點頭,‘你還挺有覺悟的。’然后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伸手在我褲子衣服口袋里一頓掏,摸出了我身上僅剩的幾十塊零錢。” “‘你他媽干嘛?’我忙要去搶,被他躲過了,拿著那些錢數了數,然后抽出一張五塊的和一塊的,‘這是去那里的車費,難不成還期望我替你付這個錢?’” “‘cao。’我當時真被他給氣樂了。就沒見過這么奇葩的人,做事太不按常理出牌了。我當時氣血上頭,把話一下子就全說開了,‘你說你丫是不是腦子有病?現在就咱倆這身打扮,你把我送派出所告我偷你錢你說誰會信?你跟人警察說我偷你錢,那你錢呢,在哪呢?你是不是得跟人警察說,我把錢存銀行了。就算警察信你,你有證人證明么?咱能不能別這么浪費各自時間,我把我身上這些錢全都給你,你也別折騰送我去什么派出所了。’” “我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他拉著我,沉思了一會,然后點點頭,‘你說的好像有道理。’” “‘什么叫好像,本來就是這個理,你趕緊把我放了,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他沒放手,反而握地更緊了,把六塊錢重新塞回我兜里,說道:‘我決定不送你去派出所了,這樣太便宜了你。’說完,就拽著我在街道上走。” “‘他媽拉我去哪,我喊了啊,再拉我就大喊了。’我沒想到他來這么一下,眼見著被他往街道邊的小巷子里帶,直覺接下來會被暴打一頓。他的力道不輕,之前那一拳我已經領教過,心里暗叫不好。” “‘你喊,只要不覺得自個丟人你就喊。’他一點都不怕我的威脅,七五八繞地終于帶著我來到了一個小巷子里廢棄的垃圾回收點,一把將我甩到了地上,緊接著,拳頭就迎了上來。我也不知道他當時到底打了我多久,只記得被他打后臉上身上的淤青過了一周都沒消下去。”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笑了下,語氣里帶著點責備又寵愛的語氣:“后來我和他好了以后,有次提到這事,他哎喲哎喲心疼地不得了,自己給自己賞了倆大嘴巴子,隔天臉上的印子都還沒消下去,從此又誤讓我在別人面前背上了一個‘悍夫’的稱號。” 我又被他的話給逗樂了,接到:“你倆這相遇也太離奇了,聽你說這個特逗特有意思。之后呢,你倆怎么走一塊去了?” 不知為什么,我再看他的時候,他之前身上散發出的那股疲倦已經不見了,眼睛里都閃著異樣的光。好似只要一說起那個人,他渾身就有了用不完的精力。 “‘您別急,我慢慢跟你說,我和他的故事長著呢。’他安撫了我一句,然后接著說道:‘他當時把我揍完了,自己也打出了一身汗,累得坐地上喘氣。我被他打得躺地上動都不能動,兩個人就在那歇了半來個小時才回了氣。’” “我勻了力氣從地上坐起來,問他:‘打完了吧,打完我走了,咱倆兩清了現在。’” “他點點頭,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抬頭看我。我還以為他要說什么好好反省改過自新的屁話,結果人給我來一句:‘你知道這附近哪有好吃便宜的大排檔嗎?’” “你說這人可樂吧,把人打完了立馬翻篇,跟沒事人一樣的還開始向我打聽起這個來。干我這行的,哪條街哪條巷子沒打探過,門兒清,堪稱城市里的活地圖。我也不是個較真的主兒,一碼歸一碼,回到:‘就從這巷子走過去第二個路口,拐進去順數里頭第三家,有一家賣燒鵝的,價格實惠分量也足,撐不死你丫的。’” “他聽完站起身,我也弓著身子忍著痛站起來往前走,剛到第二個路口準備分道揚鑣,沒想到沒走幾步就被他拽住了。” “‘干嘛?你他媽不是想反悔還要來一次吧?老子今天一分錢都沒偷著你的你他媽犯得著……’” “‘跟我一起去。我怕我吃到一半你帶人沖進來攔我。’他想得倒是挺周全。” “我被他拉去了小飯館,索性給自己也來了一份。兩個人對坐著吃了起來,折騰了這么半天,早一點力氣都沒了,誰他媽還有心思琢磨那些道道啊,都只顧著往嘴里塞東西。” “兩人吃了一陣,各自都從食物里頭找回了點力氣,他問我,‘你多大了?’‘二二。’‘比我小。’‘那你多大?’‘二四’。‘怎么不是二五?二百五。’……”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微妙的,前一刻我倆還站在敵對陣營打了一架,下一秒就能和平共處地在一桌子上邊吃飯邊瞎聊。不出我所料,他真是一工地上的工人,專門給人搭腳手架的,今天也確實是他發工資的日子,錢放口袋里還沒揣熱乎,就被我給盯上了。” “他跟我說了些他的情況,也問了我的。我從他嘴里知道他16、7歲就跟人出來在工地上干活,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下雨雪才有個休息,對比起自己出來這么多年了,好吃懶做混日子什么都沒干,實在是沒好意思多說,只能含糊地應付過去。” “從飯館出來,我和他又在馬路邊蹲著說了會話。我們倆年齡相仿,雖然成長的環境各不相同,但時下年輕人喜歡玩的,我們也無一例外的喜歡,因此還挺聊得來。就這樣,分開的時候,相互留了QQ號。” “你現在還在干這行?”我問他。 “怎么可能,要還干那行,多遇到個像他那樣的,估計會被打死吧。我這人吧,底子雖然也壞,但還沒爛到骨子里去,網吧門口的那幾條流浪狗,全是我買飯給養活的。我就是生活在那種環境里太久了,沒一個讓自己從那泥塘里走出來的動力,就想著過一天算一天,死了一把火燒了變成灰撒了就撒了。” “他有時下了工地得空上網時若正好我也上線,便會和我聊幾句。我那些負面的想法,自然是不會和他說的。他總是很忙,每次沒說一兩句就下線了。但我卻挺喜歡和他聊天的,聽他在那邊說自己今天扎了多少個腳手架賺了多少錢,或者是中午的時候多吃了幾碗飯喝了多少瓶紅牛……我聽他說那些,就覺得他的日子帶著很亮很亮的光,讓人腳踩著地心里很踏實。” “頭幾個月,我們的關系還僅限于見過一次面,打過一次架,吃過一頓飯,之后在網上偶爾聊聊的勉強稱得上朋友的關系。他仍然反感我賺錢的手段,所以從不過問我錢的事,我也閉口不談。關系有一點進展,是等到半年以后了。” “那時候正值年底,我想趁這時多干幾票好在過年的時候和我的那些朋友們揮霍一下。你不知道,那時滿街上到處都是人,人人兜里或多或少都揣著紅票子,特別好下手。我和幾個朋友分頭行動,每天車站商場地晃悠,一天下來一兩千沒問題。” “這錢來地太快太容易,我們偷紅了眼,也越來越肆無忌憚。樂極生悲,意料之中被警察給盯上了,年還沒來得及過,我就在一次作案中被抓了個正著。我那幾個朋友,城里有親戚的都打電話叫人交錢保人了,只剩我。” “我家里人早就和我斷絕了關系,親戚里頭也找不出一個肯出面的,至于我的那些朋友更是個個自身難保,哪還顧得上我。我最后打電話給他的時候,真的只是試試,并沒抱一絲希望。沒想到他聽我說完,當天就帶著錢過來了。” “那年我和他一起過的年,在他工地上的那個集體宿舍小棚子里。小棚子不過十幾平,橫豎擺了好幾張鐵架床,上下兩層的那種。住的都是大老爺們,工地上干活的,沒那么多講究,上頭到處掛滿了衣服洗臉帕,地上到處都是鞋子臉盆垃圾,我初次去他那時一進去就嚇一跳。他的工友大都回老家過年去了,剩下的幾個也是妻兒都帶在身邊的,并沒住工地上,因此偌大的一片空地里,就他一個人住那里,晚上上小號出去走幾步就可以直接在空地上解決,裸奔都不怕被人看見。” “他花了大半個下午才把房間整理地干凈了些,晚飯直接在棚子前面架個鐵架子,然后拿工地上沒用的廢料劈了當柴燒,把鍋子往上一放,就這么解決了。年三十晚,我倆在破爛的小棚子里用巴掌大的電視機看春節聯歡晚會,還沒看到一半,突然就停電了。寒冬臘月的,房里沒有電烤爐,冷地像住冰箱里一樣。我倆就在外面生火,就著火堆喝啤酒嗑瓜子,然后聊天。” “那晚,他跟我談起了他的以前。三四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賣,買他的那戶人家是因為女方不能生育。那時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記憶,知道自己被人買賣了,因此,跟他的養父母一直不親近。7歲的時候,養父母不知道通過什么手段,終于懷上了,從此,他在那個家里,過地一日不如一日。15歲,終于偷偷攢夠了錢,然后從鎮上坐車跑了出來,莫名其妙到了這個城市,在路上乞討過,也掏過垃圾箱,睡過天橋底……直到后來遇上他現在的師傅,把他帶到工地上。” 我聽了有點感慨:“這么多年了,沒想過回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他被拐時才那么大,也記不得自己是哪的。不過他總說記憶里他的家鄉有很多槐樹,開花的時候到處都是槐花香,母親在那時候會做槐花飯吃,很香很香。” “所以這次是準備去濰坊那邊確認一下嗎?”我開始想起他之前跟我說的濰坊槐花。 “算吧。”他回答,然后看向窗外,“我們很早以前就說過這事,說要一起去濰坊看看。但那時忙啊,他每天要上工地做工。那時他出錢給我盤了個小門面賣水果蔬菜,開張的第一年,年尾清帳一看,不僅沒賺反而還虧了好幾千,算是白干了一年。他安慰我說沒事,有他在,繼續開。” “他那些錢都是血汗錢,大熱天的三四十度的高溫就那么暴曬著干活,晚上回來后背都曬脫掉了一層皮。夏天熱得受不了,冬天就冷,鋼管子凍得外面結了一層霜,扎的樓層越高上面風越大,溫度也越低,一天下來,手和腳直接放熱水里燙五六分鐘都沒反應。三四十層的高樓身上綁根安全帶就那么吊著在鋼管上走動扎鋼筋,我站上面都腿軟……” “他沒什么愛好,會喝點酒,但不吸煙,偶爾和工地上的人打打小牌,最多輸個一兩百,多的就不來了。做工賺的錢,除了吃穿用外,剩下的大半都存到了銀行卡里。這么些年,即使一開始的時候當學徒沒工資,但他省吃儉用著過下來,卻也存了好幾十萬,比工地上好多老工人存的錢還要多。” “‘存那么多錢干嘛啊,有就花了,難不成等死的時候當紙錢燒啊。’沒和他在一起之前,我老這么調侃他。他說就想趁年輕的時候多存點,存夠了就在小縣城里買個房子,然后租個店面賣點東西,無論天晴下雨都曬不著淋不濕。” “他拿他的那些辛苦錢給我開店,我沒賺著,心里特對不起他,第二年更加拼命。早晨四五點就該起床去批發市場等新鮮到的水果和蔬菜,然后拉回來整理,趕在七點別人下來買早餐之前把攤子擺好……我之前從沒那么累過,也沒那么cao心過,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想著的只有趕緊起來去干活賺錢。但我就是再怎么累,也比不上他累,他那工作我也試著做了一兩天,吃不消,所以才轉頭擺攤的。” “第二年,攤子終于賺了點錢,雖然不多,但這總歸是我踏上正途后的第一筆錢。那年過年,我終于有點錢能搬到好一點的出租房里,不僅有獨立的衛生間,還有一個小小的客廳,一個小廚房。大年夜,他在我那里炒了很多菜,請了幾個工友過來,我也叫了幾個我的朋友,吃了一頓真正意義上的年夜飯。” “那天晚上他喝多了,順理成章留我那沒回工地。我收拾完準備睡覺,他躺床上半醉著從兜里掏出錢包,把他存了那么多年的銀行卡遞給了我,‘明子,咱倆搭伙過日子吧。你等著,再過幾年,我給你套房子,帶小院的那種,好不好?’” “你說,都是沒多少文化的人,說出來的話怎么可以那么……”他說到這里,聲音哽了下,我抬頭,發現他眼睛紅了,“把我一個大老爺們的聽得哭成狗。我躺下,把他的銀行卡收到我錢包里,摟著他邊流淚邊笑,‘你他媽別騙老子啊。’‘不騙。’” “那年我25,他27,覺得能在十幾億人中遇到他,是我中了頭獎。他從工地里搬出來和我一起住,早晨我去批發市場,他在家起來做好早餐,等我回來吃完早餐再幫著搭棚子,然后再去工地上工,晚上一回家洗完澡馬上進廚房給我做飯,吃完一身油煙味又洗一次。遇上下雨天他休息,我倆偶爾也會請人幫忙看半天攤子,然后跟其他小情侶約會那樣,一起看部電影,買買衣服鞋子,推個車子在大超市里亂逛……我沒他那么浪漫,也沒他那么會疼人,小到3塊錢一朵的棉花糖給我買過,幾千塊錢一根的皮帶也給我買過,凡是別人有的,他看著覺得好,就都想買給我,人生第一次被一個人那么疼著寵著,知暖知熱,感覺前面的那二十多年,全都白過了。” 這樣的愛情,真的很美好,我沉浸在他跟我描述的那些細細小小的溫暖里,感動著,又忍不住期盼地問:“這幾年,日子應該越來越好過了吧,你倆還這么年輕,各自都肯干肯吃苦。所以現在才有時間出來旅游,一起去濰坊,去找他的家鄉?” 他用手背擦了下濕潤的眼睛,微笑著:“是啊,我也漸漸有存款了,他更是不用說,越來越拼。去年接了一個工程項目,他說做完那棟樓能拿多少錢,再加上這些年存的,夠在小縣城里買個獨門獨院了。” “不錯啊,看來這次不單單是去看槐花的吧,是不是還打算去那邊看下房子啊?”我打趣著,盡管夜已經深了,精神卻很亢奮,為著這樣少有的美好的感情。 “嗯,有這么想過。”他笑笑,聲音很溫柔,“其實只要跟著他,就算我倆一直吃苦受窮,我也愿意。” 我心里暖洋洋的,此刻到了故事的末尾,更加對他嘴里的他生起了強烈的興趣,想親眼見一見他嘴里那個如此陽光血性而又鐵漢柔情的男人長什么樣,便試探著問他:“你們坐哪呢,我很想認識一下他。” “我沒買到坐票,”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聽說槐花的花期才小半個月,我怕錯過了,便急忙買了去那的票。” “哦,那挺吃力的,濰坊好像要明早才能到站吧,你們不是要站一個晚上?”我就這么站了一兩個小時聽他說他倆的故事,此刻已經覺得腿站麻了,難以想象他要這么站一整夜。 “不介意的話,去我座位上坐會吧。”我邀請他,“或者讓他去坐會也可以啊,這么站一晚,怎么吃得消。” “沒事,再過幾個小時就到站了。”他拒絕了我的好意,單腳支著地甩了甩另一條腿,就這么變換著活動了下雙腿,懷里的盒子卻始終抱得緊緊的沒有松手過。 我估摸著那盒子也不輕,便又好心問他:“這盒子里裝的是不是什么易碎的東西啊,我看你這么久了一直兩手抱著,挺沉的吧,我換你一下,你手也活動活動。” 說完,還沒等他答應,我的手便朝他那盒子伸了過去。 他一下偏過身子躲開了,連連說道:“謝謝,不必了不必了。” 他連著拒絕了我兩次,此刻表現出來的客氣與疏遠跟剛才講故事的時候一下子判若兩人,我有點不明所以,和他開玩笑道:“難不成你還怕我拿著你這盒子跑了不成?”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他急忙解釋,卻又好似不知道怎么解釋似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 我本意是好心,不想讓他這么為難,反倒是給人添了麻煩,忙寬慰他:“行了,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我坐32號,你要累的話過來找我,我先回去休息會。” “行,謝謝你了。”他在我轉身的時候,又問我,“請問怎么稱呼你?你叫我明子就行了,認識我的人都這么叫我。” “吳,叫我吳生就可以了。”我想了想,怕待會他去了別的車廂自此失了聯系,便從皮夾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他,“以后要是和你家那口子到我那旅游,記得聯系我啊,我包吃包住包玩。” 他拿過名片,放進口袋里,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行,一定的。” 我和他告別,擠過仍然擁擠的走道,叫醒了坐我座位上的人,然后坐了下去。 此時夜已深,我旁邊和對面坐著的幾位都已經睡得七倒八歪毫無形象可言。我也沒心思去評判別人的睡態,盡量找了個讓自己舒服的坐姿,試著閉眼休息一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朧朧中有人推了好幾下我的肩膀,我勉強睜開眼往旁邊一瞧,原來是同座的中年男人想出去上趟洗手間。 我只好站起身讓他出去了,再坐下來準備繼續睡,又想起他待會還要回來,我還得讓一次,只好打消了睡意,拿出平板準備找部電影打發下時間。 那中年男人沒過多久就回來了,一坐下來,嘴里就嘟嘟囔囔地一個勁說“晦氣晦氣……”,臉上一陣嫌惡的表情。 “怎么了?”我問。 “咳,今天真是倒他娘的霉了,這種不吉利的東西竟然被我碰上兩次。”那中年男人氣惱地說了起來,“進站排隊檢票的那會我就排他后面,剛才又讓我撞見了他,當時真應該改簽不坐這一趟的,太煞氣了。” “誰?你認識的人嗎?怎么了?” “我要是認識我也就認栽算了,就是因為不認識,還被人平白沾了晦氣,這不氣嗎。” “那人怎么晦氣了?”看這中年男人是在真的生氣,我忙坐出去了點,擋住他出去的路,防止他急起來和人起沖突。 他坐那里兀自氣了會,過后才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在我耳邊細聲細氣地說道:“你待會上洗手間的話去后面那個,別去前面的。前面那個洗手間旁邊的走道里站了個人,那人晦氣,碰上他倒霉運的。” 我聽他這么一說,心里一驚,忙問:“那人怎么就晦氣了?” “他手里抱著個用布包起來的盒子。那盒子里,裝的是骨灰。” 我之前還想著也許他說的和我想的不是同一個人,此刻聽他說起盒子,馬上就確定了。他嘴里那個晦氣的人,正是和我說了好幾個小時話的明子。 我不信,反問他:“你怎么知道人抱著的是骨灰盒?你不是不認識他嗎?” 中年男人看我不相信,又急了起來:“這話我能亂說嗎。進站的時候我就站他后面,當時他那盒子被扣了下來,說要打開檢驗,他一開始死活不肯,招來了好幾個警衛要對他進行全面檢查。我當時也是好奇心重,進站后就站旁邊看,他最后沒辦法,才和人警衛的說了,說里面裝著的是骨灰,也開了盒子給人檢查了。你說要不是骨灰而是……” 那中年男人還在說著什么,我已經聽不下去了,僵著身子朝之前我和他說話的那邊走了過去。我的腦袋嗡嗡亂響,火車的轟隆聲都蓋不住我的心跳。他的話他的笑容,還有他的眼淚在我的腦海里攪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不是的,不是的,也許是他哪個親人的骨灰,又或許是,是他朋友的……我一邊這么急切地安慰著自己,一邊踉蹌著擠過人群往他那邊走去。還沒能走到他那里,我就已經全身失了力氣,手抓著椅背,呼吸不過來。 我站在那里,在明晃晃的白熾燈的照射下,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 我知道,那是他,那里面是他。 他還站在原先的地方,靠著窗,一如之前我過去時的姿勢。懷里的盒子被他穩穩地雙手摟著,他有時看一陣窗外,有時又轉過頭低下看幾眼懷里的盒子,嘴唇輕輕地動著,像在跟人說很溫柔很溫柔的悄悄話。 “咳,不好意思,又要向你借個火了。”我擦干了淚,又努力平復了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才走到他那里,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輕松向他說道。 “小事,給。”他拿出打火機遞給我,“你拿著吧,我覺得我可以熬到早上。” 我接過去,點燃煙吸了一口,和他一起看向窗外:“之前都一直忘了問了,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兒啊?” “阿樹,一棵樹兩棵樹的樹。他說等我們有了院子,要在院子里種很多很多的樹,開花的、結果子的、納涼的……都種。” 當時正是凌晨四五點的樣子,四處還是一片黑暗,只有遠處城鎮里一排排的路燈和高樓上的霓虹燈發出閃閃的亮光。 我看著那些亮光,不敢看他的臉,低聲問他:“阿樹怎么走的?” 過了有十多分鐘那么久,我們只并排站著,直直地盯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各自沉默著不出聲。 “工傷事故,被樓上施工的人不小心掉下來的工具砸到了頭從腳手架上摔了下去,安全扣磨損斷裂……二十二樓……” 沉默,又是長久的沉默。 手上的煙在冷風里飛快地燃盡,灼燒地我手指生疼,卻比不上此刻心里的痛惜。 他的聲音,在黎明前夕的黑夜里顯得飄離了塵世,“所以說這就是命,命里注定我二十二遇見他,然后又會在二十二這數字上失去他。” 我不知該怎么安慰他,那一刻,我甚至都無法安慰自己。 那時的我,感情事業都遭受重創,曾一度想過輕生,朋友的邀約也是想讓我出去散散心,紓解下內心的抑郁。 我聽了他的故事,因著他倆美好的愛情,突然就生起了一股希望,覺得生活里還是有這么多的美好值得人去堅持努力下去。我太愛這個故事,愛他倆的這份愛情,這份讓人希望滿滿的愛情。 可他懷里的盒子打破了我之前一切的美好,像溺亡之前抓住的稻草,‘嘭’地一聲就斷了,重新沉入了水底,絕望地等死。 我們倆就這么一直干站著,干站著,像站了一個世紀。 我又想到了死,想到了阿樹從二十二樓掉落下來,落地之前的那幾十秒里,他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還是什么都來不及想,就死了? 有陽光從遠處的山一側露了出來,清晨的第一抹光,柔柔地照在車窗上,天亮了。 我的站馬上就要到了,分開的時候,我干干地和他說了句道別的話,準備返身回座位拿行李。 他叫住了我,“吳生,不要替我和阿樹難過,沒了阿樹,我也會好好活著的,要比以前活地更好,把阿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你也是,凡事要想開點。” 他說完,對上我笑了,然后低頭吻了下懷里的盒子,朝我點點頭。 “嗯。”我答應了他。 后來,我下了車,就此和他分開,直至今天,也沒再見一面,中間也再沒聯系過。 他倆的故事在我心里是一個結,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想跟人提起的一段事,那種眼睜睜看著現實把最美好的東西摧毀時的心痛和扼腕,讓我寧愿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將其悄悄忘記。 若不是這個包裹,我真的不會主動去想起這段往事這兩個人了。那包干花和信開啟了我記憶的閘門,同時,也慰藉了我內心深處多年未補的遺憾。 我今天終于有勇氣跟你們說完這個故事,代表我已經能坦然接受這樣的結局,并且,我也希望你們在聽我讀完他的信以后,能和我此刻一樣的,臉上帶著祝福的笑。 吳生: 展信佳,我是明子,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幾年前我們在火車上遇見,那時我帶我男友阿樹去濰坊看槐花,和你聊了一路。 若你不記得了,也不必勉強去回憶,就當這是來自一位久未聯系的老朋友給你寄過來的問候。那一包是我今年新摘下曬干的槐花,可以用來做槐花雞蛋湯和烙槐花……其他的一些食用方法,你可以自己上網查一下,蒸啊炒啊都可以,按你自己的口味做。 寫信來,是想跟你說下我和阿樹的近況。 那年我第一次去濰坊,街道兩邊、公園里、居民區……到處都是高大的槐樹,樹上掛滿了白色的槐花,空氣里全是槐花香。我抱著阿樹,在鋪滿槐花的街道上走過去,覺得即使阿樹這一生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故鄉了,但我至少要他回到那個離他記憶里的故鄉最近的地方,那就是這。 第二年年初,我從原先的那個城市離開,來到了這里。我在這里的鄉下買了一套很破的農家小院,翻修了一遍,然后又收拾了遍院子,將他變成了我和阿樹現在的家。 我在縣城里租了個小小的店面,給人做手機貼膜和賣手機配件,生意時好時壞,但養活我一個綽綽有余。 我現在日子過得很清閑,每天七點起床晨練,然后做早餐,吃完騎車去開店,晚上七點鐘關門,買菜回家做飯,然后上網、看電視、睡覺。 住進這個院子的第一年,我特意買了很多的樹苗在院子各處種上,到了現在,有些已經長得比我都高了,還有些已經開了幾次花。 第二年,我在后院開了一片荒地用來種菜,還圈養了幾只雞和鴨,撿了一只流浪貓帶回家,村里好心的人又送了我一只狗崽。這么多動物,每天早上一看我開門就都叫著要食,特別熱鬧。 我現在已經會講當地的方言了,也習慣了這邊的飲食,遇上了幾個聊得來的朋友,有時候會一起出去吃個宵夜或者打下游戲。 你或許想問我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我有的,只不過還是那一個,阿樹。 我總忘不了他,也不想忘,這里每年的四月底五月初,到處開滿了槐花,我的院子里原先就有一棵很大的槐樹,這也是我當初決定買下這個院子的原因之一,后來,我又移植了一棵種到了院子的另一邊,這樣,一共是兩棵,像我和阿樹。 每到槐花開的季節,夜里我喜歡只關著院門,大門大打開,臥室里的門窗也開著,然后放上阿樹以前喜歡聽的那些歌,讓槐花的香氣被風帶著吹進我的臥室里。我有時會覺得阿樹跟著那花香進到了我的臥室里,然后躺在我旁邊和我一起聽著音樂。他走了這么久,他說話的聲音和臉上的表情,我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昨天還跟我坐一塊喝酒聊天一樣。 他想念的槐花飯,每次槐花開的季節,我天天給他做,一直做到附近的槐花都謝了,才結束。 我覺得我倆像異地戀的情侶一樣,別人或許是一年見幾次面,而我和阿樹,是一年見一次,在每年的槐花開的時候,如此而已。 我不想說這么些年我沒頹廢過,沒恨過命運,沒想不開過……我承認我低沉過,也哭過,但我還是走過來了,并且越走越順。 我仍然愛著阿樹,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愛上別人,也許會,也許不會。聽說有些人一輩子都遇不上真愛,有些有幸遇上又抓不住,所以這世上能和自己的真愛共白頭的人并不多。 我想我是幸運的那類人,阿樹是我的真愛,只是我留不住而已。不過我也想通了,朝夕相處白頭到老的可以稱為愛,天各一方陰陽兩隔的也可以是,只要我還記著那個人,那份愛就永遠都在。 一個心里裝著愛的人,走夜路是不怕黑的,摔倒了也不會喊疼,你只管扯開了嗓子在黑暗里唱歌,爬起來繼續昂首挺胸趕路,唱著唱著,走著走著,那天就亮了。 那次分別以后,我對你很是愧疚,覺得不該跟你說起我和阿樹的故事,讓你心里難受,希望不會對你的感情生活添加什么困擾。 恰逢槐花開,記得你說過沒見過也沒吃過槐花,所以特意弄了些給你寄來。你的名片我一直保留著,抱歉因為一些原因一直沒和你聯系。按你名片上給的電話打到你公司,被告知你已經離職。輾轉才得知你現在的地址,又聽人說你現在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很替你高興。 咳,我寫得亂七八糟,也就是想到哪寫到哪,希望你看了不要見怪。 信末,還想厚著臉皮向你討要一杯祝福酒。 請在酒杯里放幾朵槐花,然后倒一小杯祝福的酒,清晨的時候朝著日出的方向撒出去,就當我和阿樹都喝了。 愿來生,我還有幸,能被阿樹的手握住。 明子 XXXX.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