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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罪惡系列在線閱讀 - 4-8

4-8

    (4)

    車駛進流水別館的大門時,言歡就不禁笑起來,充斥落寞自嘲的笑容,一直持續到他走進布置考究奢華的臥室,以及隔壁工具設備齊全的工作間。

    真不簡單呢,跟他離開時,一模一樣。包括床頭柜上那半杯水,里面摻了少量氫化物。

    “上次你不惜服毒被送去醫院,再拔掉洗胃的管子逃走,我至今也很佩服你的勇氣。”薛縱磊從后面抓住言歡的雙肩,眼睛盯著白凈的后頸,閃過幾道欲望色澤。

    言歡沒回頭,懶散向后靠進薛縱磊龐大的身軀里,有意無意貼合了微妙的部位,露出一絲譏笑:“想不想跟我干點什么?”

    薛縱磊眼中閃過狠色,猛得一把推開他:“別再試圖勾引我!”

    言歡額頭抵在玻璃窗上看著外面,笑道:“我只不過想換個方式還債。”

    高大的男人面色陰沉,似乎極力壓抑著憤怒:“我說過我打聽過你,想把染的臟病傳染給我?”說完甩門離去。

    言歡仰面倒在床開,四肢大張,突兀笑得喘不過氣——謠言傳上一百遍就變成真的,尤其那還是自己制造出來的,真他媽的有成就感。

    等他笑夠不由習慣性摸摸鼻子,想到被關進地下室的允落辰,他比自己倒霉得多,言歡再次環視一下這間臥室——至少有間寬敞漂亮的牢籠。

    自我嘲弄的娛樂迅速冷淡,冷得徹骨,言歡動也不動看著天花板的吊頂燈,想象自己被它砸個四分五裂,變成一灘再無任何感覺的血r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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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一點也不害怕。”

    “第一次被劫持,比起害怕,興奮多一點。”允落辰笑得太過溫雅,讓薛縱磊一瞬間錯覺這男人是在高檔餐廳輕執刀叉,而不是被鐵鐐反拷了雙手坐在潮濕的地上。

    拉過把椅子坐下,手下遞過雪茄點燃:“再蹩腳的偵探,也總該有點常識,不會沒聽說過‘獵鷹’吧?”

    允落辰淡淡笑道:“黑道上實力未必最強,勢力范圍絕對最廣泛的獵頭組織,獵物從金礦古玩到現代科技包羅萬象。貴組織的頭目怨爺,獵盡天下奇珍異寶卻行蹤成謎不留蛛絲馬跡,被稱為黑道神秘第一人。”

    雪茄火光閃爍頓了片刻,聲音低緩:“似乎太小看了你,那你被雇來找言歡時,一定不知道他是‘獵鷹’的人。”

    “他不是”,絲毫沒有階下囚的自覺,允落辰語氣輕松篤定,“他只是獵物,被獵取的是他的繪畫天賦。”

    “那你現在只需要說出來,是誰在打我們獵物的主意。”

    允落辰眼睛眨也不眨望著對方:“你想找到要挾言歡的把柄,看來你們的小獵物不怎么聽話。”

    薛縱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雪茄拿在手里,燃燒煙頭按進允落辰鎖骨處捻轉:“誰要你找言歡?那個人跟言歡是什么關系?”

    允落辰神色不動淡淡道:“‘獵鷹’的拷問未免太紳士了。”

    “我以為你只是個沒用的偵探。”

    “能力跟職業道德是兩回事。”

    薛縱磊嘆了口氣,霍然抓住允落辰衣領撕開,不由皺起眉:“你到底是什么人?”養尊處優的光鮮外表,包裹下的軀體上卻是長年累月的班駁傷痕。

    “允落辰,有職業道德替客戶保密的偵探。”活像推銷員,介紹商品時還頗為自豪。

    薛縱磊起身對身后人冷聲道:“招待他。”

    身后的男人強壯,目光機械不帶人類感情:“到什么程度?”

    “只要不咽氣。”

    “言歡現在在哪里?”允落辰突然開口問道。

    薛縱磊沉吟片刻,答道:“就在樓上。”

    允落辰滿意笑道:“那你們這里隔音設備怎么樣?”

    薛縱磊一時愣住正不明所以,一聲凄厲慘絕的喊叫直刺耳膜,那個正準備皮鞭刑具的手下也反射性捂住耳朵。

    “你叫什么叫!”兩個男人幾乎同時怒喊。

    “搬救兵。”允落辰收了聲,好整以暇咽口唾沫潤潤嗓子,再抬眼就看見言歡已經出現在門口,冷冷道:

    “你們對他做了什么?”

    薛縱磊哼了一聲:“還什么都沒做,他就叫得鬼哭狼嚎了。”

    允落辰自顧沖言歡微笑道:“他們叫我說出誰要找你,不說就要大刑伺候,我怕疼,打不得,清清嗓子正準備招供了。”

    “你敢!”言歡疾步向他走過去,順手拿過刑具中那把剔骨刀,直到允落辰面前,“你真以為我不舍得殺你?”

    允落辰似乎很無奈搖搖頭:“你不是左撇子,怎么會用左手拿刀殺人?”

    言歡嘴角勾了一抹冷笑,突然轉身將右手貼到墻上,猛揮刀刺下去。

    “言歡!”薛縱磊大驚失色——這只手毀了他拿什么向怨爺交代?!

    “我會替你們畫那張畫”,言歡面無表情回過頭,刀刃插在食指和中指的縫隙里,只傷了皮rou,“再追查我的私事,下次我保證廢掉它。”

    “畫只是利息而已”,薛縱磊仍帶著虛驚后的一身冷汗,“別忘記最重要的另一半。”

    言歡臉上肌rou輕微抽搐一下:“滾出去,不準再靠近允落辰。”

    等薛縱磊等人悻悻離開,允落辰饒有興趣問道:“另一半什么?”

    “關你鳥事”,言歡瞥了他一眼,突然抬腳踹進他腹部,“媽的,你怎么就肯定我不會宰了你?”

    允落辰吃痛彎著腰,半晌抬起頭,神色魅惑人心的淡笑:“我是雷紀秋仍然記掛你的證據。”

    更用力一腳踢過去,言歡覺得眼睛周圍刺痛,嗓子里勉強擠出低啞聲音:“我不稀罕他記得,更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瓜葛。”

    走出地下室時,回頭看了一眼允落辰,發現他正不知所謂的詭笑,這個男人說他怕疼,每次挨了揍還一副興高采烈的滿足樣,言歡幾乎認定這家伙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被虐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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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畫板上扯下紙張,撕碎再揉成團扔進滿出的廢紙簍。言歡用力吸吸鼻子,空氣像是在氣管某處截斷,運不到肺里。終于還是放下手中快折斷的鉛筆,從旁邊盒子里摸出根大麻煙卷,點燃含進嘴里,癱靠著椅子仰起臉。

    毒品幾乎不再起作用,言歡仍感到清醒,腦袋正常運轉思考:老天將他唯一的才能也剝奪了?作為懲罰,來得未免太晚了些。

    以前他能在半月內完工一幅世界級名畫,就算一流鑒定師也不可能在一時三刻內辨別真偽。現在,那只不聽使喚亂抖動的手,連最基本的草圖也構畫不出。

    在法國求學時,為了淡忘雷紀秋幾近瘋狂沉浸在繪畫中,技藝進步神速,天賦才華也綻露無疑。‘獵鷹’發現了他,那時的他極度空虛,需要揮霍墮落的金錢,以及找尋雷紀秋的資本,那時的他無可救要的思念雷紀秋,盡管他并不承認那是思念。

    復制名畫還不算什么,他甚至以最擅長的銅版印畫技術,制造出精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四點七的美鈔模板,但只有一面,他從來不打算制作另一面。那時他還不知天高地厚,未見識到‘獵贏’吞天噬地的貪婪力量。

    大麻帶來的飄搖將言歡拉進一個純白光亮的世界,在那里他只感到驚恐不定,無處藏身。

    孩童怕黑暗,出于天性;成人懼光明,因為罪過。

    ‘獵鷹’的投資不收回十倍利潤不會罷休——薛縱磊曾面無表情告訴他。如果真的毀掉右手來個玉石俱焚,‘獵鷹’的報復行動不會仁慈到止于他本身,禍及雷紀秋是遲早的事。

    現在……該怎么辦?

    言歡將快燃到盡頭的煙卷進嘴里,灼傷刺痛和苦澀味道化在舌頭上漸漸麻木——他在深淵,還未到底,仍在不斷加速的墜落。

    紀秋,仍記掛我——那個自稱為證據的男人,說話有幾分可信?

    腦中閃過那張總掛著莫名其妙笑容的面孔,即使再溫雅平和,也像是幸災樂禍,像是狹促譏諷,像是隨意就能置人于股掌中玩弄……以及——不知死活,絲毫不為自己的處境擔心。

    言歡站在地下室,看著被反銬著坐在冷濕地上,仍能仰靠墻壁睡著四平八穩的男人,心里就不住翻滾起挫敗的無力感。

    一桶冷水掀底傾潑向酣睡的男人,心情暢快,嘴角揚起惡意微笑:“痛快不痛快?落水狗!”

    被澆的渾身透濕,水珠延發梢皮膚流滾,男人卻醒得緩慢,打了個大哈欠,溫吞半睜開眼帶著朦朧睡意怔了片刻,舌頭在唇邊滑過一圈,卷走流下的液體:

    “是水,不是硫酸啊”,允落辰鼻音濃厚,沖言歡粲然笑道,“謝了,小貍貓。”

    言歡愣住,轉念才想起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允落辰粒米未盡,滴水未沾。

    手被束在身后的男人低頭看面前的白飯跟清水,似乎很為難嘀咕道:“叫我怎么吃?”

    言歡冷笑:“趴下,像狗那樣,很適合你。”

    男人看著他,一本正經道:“進餐時保持上身挺直是基本禮儀。”

    “我倒想知道空蕩蕩的胃怎么支撐你挺直腰板的禮儀,貴族少爺。”

    “其實你可以喂我。”狹長眼睛笑時彎出弧度,眸子更顯粲亮。

    言歡抬手豎起中指,狠狠道:“做你他媽的春秋大夢。”

    (5)

    第一天,看見紋絲未動的飯和水,言歡哼了一聲,不置一詞冷笑離開。

    第二天,仍是原番光景不動,對著允落辰那張透出蒼白的面孔,言歡眉頭不自覺皺起來。

    第三天,言歡憤恨從牙縫里擠出低沉聲音:“你真他媽活的不耐煩了?”

    允落辰不說話,盡管近乎虛脫,看著他的眼睛里似乎仍滿溢自信。言歡走到門口,頓住腳步,忍不住回頭看一眼這個寧可餓死也不彎腰的笨蛋,最終跺著重步折返到他面前蹲下,端起水送到他唇邊:

    “喝!”語氣雖然不善,面色也陰郁,但言歡卻耐著性子讓允落辰緩慢將水飲下去,再拿起那碗白飯,酸餿味道直嗆鼻子。

    “我去換一碗。”

    “不用”,允落辰開口,聲音沙啞,但好歹能發出聲了,“我不喜歡浪費。”

    言歡冷冷瞪他一眼,從褲子后袋里掏出把湯匙。

    允落辰笑道:“原來你早有動手的打算了。”

    “閉嘴吃你的飯。”

    “閉上嘴怎么吃?”

    “我是叫你少說廢話。”

    “食不言寢不語,倒是基本禮儀。”

    “……去你媽的禮儀!”

    有糧食落肚不再是空磨胃腸,讓允落辰看起來恢復了少許氣力,言歡從他吃到一半是就席地坐下,跟這個男人面對面,意外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焦躁混亂,開口說起無關緊要的話:

    “聽說過死要面子活受罪,真為了面子連命都不要的笨蛋還是第一次見。”

    “也不全是為面子”,允落辰無辜聳聳肩,“吃飯喝水后消化會需要排泄。”

    “?”

    “把我關這種地方,不可能提供我入廁的機會。”

    “所以?”

    “時間久了饑餓可以忍,但內急靠毅力解決不了。”

    言歡失去耐性皺了眉頭:“那又怎么樣?”被關押的人骯臟不堪是必然的,否則這地下室怎么會終年彌漫一股腐臭味道?

    “真到那種地步——”,允落辰似乎想一想都覺得恐怖的搖頭,“太沒面子,還不如餓死干凈。”

    “……允落辰,你真很欠揍!”言歡站起身,沖地上的男人比了下中指。

    “他的招牌動作,你仿得倒有七八成相象。”允落辰漫不經心的話,像鉤子釘住言歡離開的步伐。

    “他現在……怎么樣?”言歡克制聲音里不平靜的因素。

    ‘他’指的當然是雷紀秋,兩個人心照不宣。

    “如果明天有糖醋排骨,我不介意邊吃邊給人講故事。”允落辰笑得謙和淡然,言歡卻感到牙根癢得更深更厲害。

    身上沉重的枷鎖鐵鏈,形同虛設,即使被層層捆束住,這男人卻總有辦法隨心所欲,達成所愿。

    言歡找到薛縱磊的心腹,負責看守的阿成:“以后每天早晚帶允落辰去一趟廁所。”

    “不行”,阿成想也不想拒絕道,“大哥臨走前交代過要看緊他。”

    “你身上配著點三八的自動手槍,還害怕一個餓得站都站不穩的囚犯?”

    “可是——”

    “薛老大有沒有交代你——”,言歡冷冷斜睨道,“讓我不爽的話大家都不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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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違的陽光,被窗戶上的鋼條切成幾段散在允落辰身上,光影的倏忽不定映出那張俊俏面孔上的微笑。

    “你他奶奶的給老子快點!”廁所門外阿成大聲叫囂,“敢打什么鬼主意,這層薄門板可擋不了子彈,把你打成馬蜂窩。”

    “就算死”,允落辰淡淡戲謔道,“我也不想死在廁所這種地方。”他摘下眼鏡,從鏡片內側剝下一層透明紙,伸手透過通風窗貼到外面墻上。

    那張被貼在外墻的玻璃紙片,吸收陽光顏色逐漸起了變化,間隔反射出耀眼光亮,那一點閃爍不會引起周圍任何人注意,卻逃不過數百米高空上盤旋多時的鷹隼的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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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油亮,干香滋潤,甜酸醇厚,糖醋排骨是一道美味川菜。言歡瞪著允落辰,允落辰盯著他手中的盤中餐肴,兩個人誰也不先開口,就這么僵持著。

    最終還是言歡先耐不住:“你不想吃?”

    “我在等”,允落辰目光仍專注在菜上,“糖醋排骨涼后更美味。”

    言歡幾乎忍不住將整盤菜砸到那張不知死活的臉上,如果不是聽到悠淡的話語繼續:

    “他說你這道菜做得登峰造極,就算五星飯店的大廚也未必趕得上,以前你們一起生活時都是你做飯。”

    言歡冷冷道:“我媽生下我就跟人跑了,我只是做飯給我上班辛苦的老爹吃而已。”會做飯,的確是單親小孩體恤父親,但真正有意精進烹飪技術,是因為雷紀秋第一次風卷殘云吃光抹嘴時,那副既新奇又滿足的神情,咋著嘴說,原來家里做的飯是這么個味道。

    允落辰笑了笑:“他給我跟齊軒講過一個特別愛哭的小孩,雖然很會做飯,但打破個雞蛋,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

    言歡臉色鐵青,低沉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小時候懦弱,長大了未必就窩囊到死。”

    允落辰像是沒聽見他說什么,自顧說下去:“可就是這個懦弱的初中生小鬼,為了讓他能通過高中二年級的入學測驗,獨自跑去學校高中部懇求那些學生提供些課堂筆記和復習重點,為此不惜被幾個戲耍他的高年級男生當狗一樣使喚了一個禮拜,最后還被拖去廁所揍了一頓。”

    “事后他僅憑自己看課本,不光是通過了入學測驗,還是整個年級的第五名”,言歡像是置身事外的冷淡,只是眼里總閃爍幾分回憶中的落寞,“他根本不需要別人多管閑事。”

    只是在那時,看到學校排名榜上雷紀秋這個名字,自己居然不顧在公共場合不管有沒有同學看見的哭出來,被雷紀秋從后面一把勾過脖子腦袋,拐在身上,聽見他冷淡不耐煩的聲音:

    “早知道你又要來這么一把鼻涕一把淚就隨便考個及格算了。”

    入學后不久,就聽說雷紀秋約了那些曾欺侮過他的男生干一架。

    “他們人多,你怎么打得過?自己的焦急跟雷紀秋的滿不在乎對比鮮明。”

    “笨蛋小鬼,打不贏還打不輸嗎?記著,打架的訣竅就是比對方先出手,打一拳也是賺的。”

    那一場被學校出動保安阻止的混戰,言歡沒勇氣去現場,只是聽說雷紀秋以一敵四打得跟不要命一樣直到對方跪地求饒。

    等到太陽快落山,才看見從校長室出來的雷紀秋,鼻青臉腫沖他招手。

    “回去了,小子。”夕陽映出那頭凌亂頭發下,鮮明桀驁的面孔。言歡一路跟在他身后,籠罩在他欽慕的背影里。

    直到家門口,雷紀秋轉過身從他頭上摘走棒球帽:“這個先借給我。”

    雷紀秋將帽子拉得很低,勉強遮過額頭鼻梁的傷處,神情是少有的局促:“我可不想聽你那個煩人老爸羅里八嗦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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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斷別人思考可能不禮貌”,允落辰突然出聲,驚得言歡手一抖險些拿不穩盤子,“但菜已經涼透,可以吃了。”

    言歡神色平和淡漠,蹲下身將排骨一塊塊夾給允落辰吃,不像以往那樣暴躁催促,他盯著眼前似乎只顧吃喝不問世事的男人,像是透過他能看到別的什么東西。不管看到的具體是什么,都叫他悲傷的懷念。

    “條件仍然在”,言歡冷淡說道,“只要你答應不對他們提起我的事,就放你走。”

    允落辰將口中rou塊剔出骨頭吐出來,抿了抿嘴邊的油漬,言歡確定如果他雙手自由肯定還會執起餐巾優雅擦拭一圈再不緊不慢開始說話:

    “如果我要自己走,當初根本就不會被抓住,誰叫我的雇主不僅叫我找你,還要我見到你就照顧你。”

    “你照顧得真不錯”,言歡譏諷道,“整晚不停的cao弄我。”

    “主動的并不是我”,允落辰淡淡笑道,“何況你比我享受更多。”

    “那我現在倒有機會好好報答你。”把本就撕裂的領口往一邊扯開,手撫上肌rou結實的肩膀,言歡探過身,嘴輕輕吸咬允落辰頸上的脈搏處。

    “我倒無所謂”,允落辰不以為意,“只要你不嫌棄——我不是雷紀秋。”

    言歡一驚,猛然推開他站起身,神色慌張的四周張望。

    “放心,除了你沒有人聽得見”,允落辰淡淡道,“只是即使我不說,‘獵鷹’也遲早會找出他,以此來要挾你就范。”

    言歡咬咬牙,低聲道:“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他憤然轉身,走前狠狠關上厚重的鐵門。

    隱約還聽得到,言歡訓斥那些看守叫他們離遠點不準接近他,允落辰不由露出一層笑意,微笑,不同于他一貫勾起嘴角的溫和弧度,而是從那雙犀利眼眸中透出的,冰冷不帶任何情感,倨傲得萬事運籌帷幄的笑。

    在他眼中,同齡的言歡實在是單純幼稚到極點,一舉一動的心思反應都能輕易揣測,雷紀秋居然曾經受制于他任憑玩弄,不可理喻。

    第一眼看見言歡,除了鄙夷,就是同情。愛得過深,就會失去所有榮耀和價值,害人,害己。

    他能想象,言歡此刻一定全力以赴鋪開畫紙,排除所有雜念的調對顏料,一筆一劃強迫自己去復制那張他被要求復制的名畫。

    為了雷紀秋,他別無選擇。

    允落辰眼中的笑意像夜色一樣加深,越深,就越冷。

    (6)

    言歡知道自己并不討厭允落辰。

    或者說是沒法討厭一個為他身陷囫圇的男人,這就好比一個人在漫無邊際的沙漠里看到另一個人,不指望他拿清水救命,只是心靈上有了慰籍和支撐。

    人類擺脫不了群居動物的天性,再倔強也忍不了荒涼,耐不住空虛寂寞。

    “你看起來還真愜意。”言歡習慣性嘲弄著吃光整盤醉雞的允落辰。

    飽餐的男人滿足倚靠向灰冷墻壁,淡淡笑道:“我在這里吃喝不愁,比起空腸虛胃滿街游蕩的乞丐,誰更不幸?朝九晚五的平民,一己之私的政客,爾虞我詐的商人,說穿了都是用自由換生存,你會認為自由比生存更可貴?”

    “當然。”言歡斬釘截鐵回答之后,覺察到允落辰說話的語氣神態,似乎帶弦外之音,不動聲色觸及他痛處。

    “那你應該是個藝術家。”像是隨口調侃,包含的別樣意味更濃。

    言歡蹲下身,傾過去歪頭盯住他的臉,想看穿這個男人的居心,徒勞而已,rou眼所能到達的不過是他沾染了油光,微微上翹的嘴,唇看起來頗柔軟。

    抬手用拇指擦拭嘴唇上的油漬,言歡冷冷道:“我不是什么藝術家,是臺復制機器。”如果能用性命去換,他想要的自由,不過是在自己用心繪出的圖畫右下角署上名字。

    允落辰突兀抿了下他的手指:“在偽造你心里所崇敬的畫?”

    言歡猶豫片刻,低聲輕道:“你知道……彼得?保羅?魯賓斯嗎?”

    “難道你在畫?”允落辰挑挑眉毛。

    “倒沒那個本事”,言歡的心情許久不曾放得輕松暢快,“是他早期的作品。”

    “?”

    言歡盯著被捆束的男人半晌,不得不嘆服笑道:“你知道的不少。”

    “魯賓斯曾經仿制過達芬奇那副。”允落辰低頭漫不經心的一句話顯得莫名其妙,言歡怔了片刻——這個男人,是在寬慰自己褻瀆藝術的罪惡感?

    “允落辰”,言歡捏起他下巴,對上那雙淡然邃亮的眸子,“你這副不錯的皮相,加上花言巧語蠱惑人心技巧,能迷死不少女人吧?”

    允落辰懶散搖頭,向前探身到他面前,悠然里暗含著挑釁笑道:“男的更多。”

    “你在勾引我?”下意識的吞咽動作牽動喉結,體內有股莫名的沖動,言歡幾乎忘記的那次瘋狂交合,此刻突然清晰起來,男人看似溫和的外表下強悍激烈的律動,痛楚和暢快的刺激并存,矛盾得像用冰塊摩擦出火花。

    貼到他耳廓邊緣,曖昧低語時而不時的碰觸:“迂回戰術對你不適用,單刀直入更好,我帶你離開這里,再干你一次,怎么樣?”

    言歡側臉拉開距離,冷冷譏誚道:“你以為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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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禮拜相安無事,看守阿成也松懈下來,不再嚴密守侯在廁所外催促允落辰,此刻正靠在洗手臺上翻看色情雜志。

    通風口閃過一抹白影,撲扇翅膀的微聲,鷹隼——更準確說是鷹中極品的玉爪海冬青躬身鉆進來。

    “美人,為跟你幽會,可說是大費周章。”允落辰輕道,不由用手去碰觸白鷹的腦袋。鷹目中兇性旺盛,偏頭狠啄過去。

    “不是主人連碰一下都不行啊”,幸而及時收手,不由笑道,“程零羽那家伙是怎么調教出你這種尤物的?”

    從綁在鷹腳上的細小圓桶中抽出里面卷起的空白紙條,用包著的鉛芯寫下一行字:魯賓斯,抬起十字架。將紙條裝回去,白鷹一拍翅膀,消失無蹤。

    剛被抓進來時薛縱磊就將他身上徹底搜查,確保沒有任何通訊設備或追蹤器。只是這早在預料之中,所以也早決定用古老的方式,古老的往往最有效,千萬不要藐視先輩的智慧。

    三日后,白鷹送來有內容的紙條:二十八日下午兩點,威斯特拍賣行。

    允落辰笑了笑,紙條沖進馬桶,還有六天,時間寬裕綽綽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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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清晨]

    “該死的天氣!”

    言歡無緣無故的咒罵讓仍帶朦朧睡意的允落辰輕嘆道:“你已經閑到大清早來地下室跟一個不見天日的人抱怨天氣了?”

    “知道自己是階下囚就閉上嘴。”

    允落辰打個哈欠,坐直身子深吸口氣:“大麻混合劣質酒精的味道,這兩樣東西會讓你握不住畫筆。”

    “無所謂”,言歡肩膀松垂落下,不是釋然解脫,是被擊垮的頹廢,“三天前就完成了,最后是他們的工作。”

    “你的高超畫技經過復古處理,就能以假亂真,或者說以假換真”,允落辰像是在淡淡自語,“我猜他們會在公開拍賣后下手掉包,那些自詡收藏家的笨蛋花大筆錢買回家的東西,鎖進保險柜直到破產變賣時才會知道是贗品。”

    他被束在身后的手指輕巧彈動,如同靈活掌控了一出好戲,誰是他手中提線木偶?

    “你不必著急,他們很快會派給你新任務”,聲輕語細,殘酷的行為并不都需要兇暴的手段,允落辰的笑容明朗無辜,“只是不斷去復制他人的作品,你還有多少時間和才華去進行自己的創作?”

    “省下你的口水”,言歡臉色透明的蒼白,“我不會跟你走。”

    “即使我能保證雷紀秋絕不牽涉其中?”允落辰不著急,手中握有一把好牌的人,就可以慢條斯理。

    “你能?”言歡瞬間就暴露了動搖和期待,像個困在黑暗中多時的孩子見到一絲亮光就撲上去。

    “但我不承諾你完好無損,看你敢不敢賭上自己的性命?”

    “算不上什么大賭注”,言歡沉默半晌,冷聲道,“好,我信你這次。要我做什么?”

    “等我站起來。”

    言歡愣了片刻:“你背后鐐銬的鑰匙在阿成那里保管,我可以想辦法偷出來,只是得花點時間。”

    “我能比你快一點。”允落辰笑得狡黠,身后清脆一聲響,他的手已拿到身邊,相互按摩著紅腫的手腕,斷成兩截的鐵鏈垂下來碰撞著丁當不停。

    敲打揉捏因久坐麻木的雙腿的同時,允落辰淡笑解釋道:“我沒什么蠻力,只是左右袖口的三顆扣子里各藏一種化學劑,混合起來就變成腐蝕性的強酸。”

    “你什么時候開始溶鐵鏈的?”言歡低聲問道。

    “從你咒罵天氣時”,允落辰已站起來,活動手腳舒展筋骨,“走吧。”

    “你打算就這樣走出去?”

    允落辰笑笑:“那你能給我找套干凈體面的衣服換上嗎?”

    言歡跟在允落辰身后,幾乎看不清他出手襲擊扼人脖頸的動作,十秒后阿成就無聲倒地。

    “你殺了他?”

    “窒息昏厥”,允落辰俯身挑出阿成的槍,眼瞼低垂淡淡道,“殺人要容易得多,容易到沒什么意思。”

    連接地下室和一樓的門被無聲推開,縫隙里邃亮的瞳孔帶著玩味審視著外面。言歡不耐煩貼到窺視的男人耳邊輕聲說道:

    “一層走廊只有兩個人,但出了這棟樓外面兩百平米的院子有十幾個人帶槍巡邏。”

    允落辰轉頭,兩人鼻尖幾乎碰上,他手中冰冷的槍管像情人的手指,挑逗滑過言歡臉頰:“你害怕看到子彈穿透人的腦袋,漿血四射的場面嗎?”

    言歡抑制不住身體顫栗片刻,咬緊牙狠狠瞪回那雙漫不經心的眼眸:“你當我嚇大的?”

    “你了不起”,允落辰以一副敬佩有加自嘆不如的神情看著他,略帶無奈說道,“我就很害怕。”他突兀抓住言歡手腕,推門大步走出來,看守的人還未發覺他們,他已舉槍向正上連開三槍,響聲震得整棟別墅微微晃抖,灰塵散落。

    槍聲驚落了看守的兩個人手中的酒瓶,墜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們也算訓練有素,立刻翻身找掩護位置,掏出槍來準備還擊。

    “這槍的后作力,震得我手發麻。”允落辰淡淡抱怨著。

    “你他媽的到底在干什么?!”從短暫震驚中恢復過來的言歡罵聲未消,人已被拉著一蹲身,子彈破風聲從頭頂呼嘯而過。

    別墅的門從外面被撞開,槍聲引來的看守魚貫而入。

    “腿腳利落點。”好整以暇的男人仍有工夫調笑,卻不耽誤他拽著言歡敏捷越過扶手臺,竄上樓梯奔向二樓。穿插在他們腳步里的是打穿樓梯的子彈,巨響連天,硝煙彌漫。

    “你往哪里跑?”言歡氣急敗壞問道。

    “你的房間”,允落辰跑動時說話居然也是四平八穩,“你說過下午有陽光照進來——那應該是這間。”

    進屋反手關門的剎那,能看到追兵已蜂擁趕來。

    “用這個別住門。”

    言歡接住允落辰拋過來的銀燭臺,反插在門的歐式雙把手上,喘息不定瞪著踱步到窗前的男人:“不用一分鐘他們就能甕中捉鱉了!”

    “你那時還說過窗外有棵樹會替你擋住強光,你喜歡在窗前做畫”,允落辰拉起窗戶,向外瞄了一眼又回頭望著言歡,“你體重多少?六十五公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允落辰笑笑:“金蟬脫殼,做知了總比當王八好。”

    (7)

    “你確定能跳過去?離那棵樹至少也有五米。”言歡趴在允落辰背上,萬分不信任的疑慮。

    “早說過不保證你完好無損”,允落辰戳戳他摟住自己脖頸的胳膊,“抱緊點。”

    破門而入的追兵,只看見人影自窗戶躍了出去,不由驚呼出聲,即使只是兩層樓,也有近十米高,摔下去免不得斷胳膊瘸腿。

    懸空的失重感后,樹枝刮蹭到臉的觸覺幾乎讓言歡忍不住松手去拼命抓住,他聽到皮rou破開的聲響,勉強睜眼看見背負自己的男人手中已攥住一根細樹枝,隨著他們下落,樹枝的弧度越大承受不住,速度又加快,再因允落辰抓住另一根而稍作停滯,緩沖了墜落。

    背上有人自然會更重,下落過程逐漸讓兩人轉了身面朝上,言歡胳膊被一股強勁力道向上猛然提拉,允落辰側過身將他向自己胸前推送,緊緊抱住。

    一切發生只不過在瞬間,如一道光打穿隧道,言歡聽到允落辰后背著地發出的沉重悶響,他被墊在上面護得幾乎沒受一點沖擊。

    “真疼啊。”允落辰吐了口氣,支撐坐起身,瞄了一眼皮開rou綻的掌心,淡笑的表情中卻找不出絲毫痛苦味道。

    “人在樓下!下去!快下去!”半空嘈雜起那群被引上二樓的追捕者。

    言歡仍怔怔發呆,允落辰拉起他,溫熱濕潤的血,鮮紅刺目,浸染了手,像是透進心里恍惚了神智——除了父親跟雷紀秋,還會有人以血rou之軀不惜傷痛來保護他?為什么總要成為他人的負累?

    “不管跑不跑得了——”,言歡跑動中咬牙一字一字說道,“允落辰,謝謝你來找我。”

    允落辰身型頓住,回頭看向他,目光中透出詫然,淺淡,卻真實。

    順利穿過人手被調空的庭院,流水別館門口,一輛黑色轎車高速急剎,發出尖銳聲響,不偏不倚停到允落辰身邊,甚至車把的位置就在他手邊。

    將言歡先塞進去自己也上了車,允落辰沖開車的男人禮貌微笑:“分秒不差。”

    男人一身黑衣,戴著墨鏡,似乎從顯后鏡里瞄了一眼允落辰,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平抑回應:“你也像老板說的一樣準時。”

    “進展順利?”允落辰淡淡問道。

    “一切如你所料。”開車的男人機械應答。

    言歡不由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允落辰單手按住言歡肩膀,沒有轉臉看他:“沉默不只是金,還是讓人長命百歲的好習慣。”他話語中的冷漠幾乎是刺骨的嚴寒,拒人千里。

    言歡眼中閃動一下,開始的幾分茫然漸轉為陰沉思索,他不再說話,不知道這車會開去什么地方。

    允落辰也不問,閉眼似乎是睡著了,但顯然他知道答案,他是將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男人。

    四五個鐘頭,一直跑在晃郊野外,人煙罕見,夜色漸漸降臨。

    “到了。”車停在一片小樹林,黑衣男人的聲音像拉鋸木頭一般平板單調,“翻過這個小山坡,就有他們布下的暗哨,那邊在官方資料上是一家宣傳冊印刷廠。”

    “老套的掩飾手段”,允落辰打著哈欠,“如果畫上的追蹤器被發現,等著我的就是陷阱。”

    “追蹤器是老板親自制作的,絕不可能被發現。”黑衣男人的音線,像是平地起波瀾得拉高。

    允落辰玩味笑道:“對你老板倒有信心。”

    黑衣男人被戳到軟肋的窘迫,不覺得低了頭:“那是……那是當然的。”

    “放心,我接了你老板這單生意,就肯定拿到他要的東西”,允落辰打開車門下了車,“我要的東西帶齊了?”

    “都在后備箱”,黑衣男人也下了車,“老板讓我協助你。”

    “那你就在這里——”允落辰瞄了一眼從車里探出半邊身子的言歡,“替我看住他。”

    “可是你一個人怎么可能——”

    “跟他在一塊你不會無聊”,允落辰嘲弄調笑的同時,手摸過言歡臉頰,“這小子嘴上的技術很不錯。”

    允落辰的身影沒入黑暗里,留下兩個男人面面相覷,言歡先開口冷笑:“他說的沒錯,你想不想試試?”

    “不必了!”

    那男人說的聲音不小,言歡不由嗤笑出聲:“你老板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男人的聲音霍然冷了下來,凝聚起殺氣,“你想干什么?”

    言歡攤攤手,無所謂說道:“不能說就算了,我也沒興趣多管閑事。那你的名字,是不是問了也要死?”

    “我叫戰非。”男人斂了殺意,但仍帶防備和警惕。

    “天都黑了你還戴墨鏡,裝酷?”

    “不是——”戰非似乎猶豫了片刻,伸手摘掉遮去大半臉龐的墨鏡。

    本來漫不經心的言歡目光觸及,不由啊的驚叫出聲。

    戰非嘴角牽了一絲苦澀微笑:“為了不嚇到別人。”戰非的左眼,瞳孔黑澤透亮,右眼卻是毫無生命氣息的假眼,像是黑暗中詭異瞪著人的娃娃,觸目驚心。

    “對不起”,言歡無意傷害這個男人,小心翼翼輕聲問到,“意外造成的?”

    戰非緩慢搖頭,平板說道:“賣了,還債。”

    言歡再說不出一個字,腦海里突兀出現一句不知在哪里看過的話:沒有鞋的人在遇見沒有腳的人之前,總認為自己走的路最為痛苦艱辛。

    回想起自幼父親的寵愛,雷紀秋的照顧,自己是個被慣壞的孩子,任性妄為。

    他凝視戰非的臉,看眉目輪廓,本來應該是英氣逼人的容貌吧。但越看下去,越覺得哪里不對勁——這張臉,再怎么看,也太年輕,像是不足二十的少年。

    鑒于自己總顯幼稚的容貌,言歡試探著問道:“你多大年紀?”

    “再過兩個月,就十八了。”戰非坦然答道。

    “我——cao!”言歡拉長音,最后也實在沒有什么字能準確表達出他的心情,“你還沒成年,你那個老板就讓你干些危險勾當?”

    戰非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透出深沉顏色,淡淡道:“本來不光是一只眼睛,我渾身上下五臟六腑皮膚骨頭都要被拆開賣——他買下我,救了我……”

    “原來你喜歡他。”言歡略帶嘲弄的笑了笑——少年癡戀一個人的心情,大概沒人比他更明白了。

    戰非突然淘氣笑起來,這是他唯一與年齡相符的舉動:“那你呢?喜歡允落辰?”

    砰的一聲響,言歡握緊的拳頭重重砸在車門上,低聲道:“鬼才喜歡那個卑鄙小人,我誰也不喜歡,喜歡別人的不是白癡就是笨蛋!”

    “說得好。”男人懶散的聲音配合著緩慢拍掌,像是黑夜里突兀冒出來的一般。

    言歡回頭,看見允落辰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淡淡嘲弄著笑道。

    戰非戴回墨鏡,恢復成那個忠心不二的冷漠形象:“東西到手了?”他似乎是多此一問,因為他已經沖允落辰伸手討要。

    “帶我去程零羽那里,買賣還是當面貨款兩清的好。”

    戰非沒什么遲疑,說道:“上車。”

    “你肯帶路?”

    “我老板早預料到你會要見他,吩咐我帶你去。”戰非再次笑了,笑得單純,像是少年看見自己偶像的勝利。

    “等一會。”允落辰沒上車,靠在車前掏出煙打火點燃。

    言歡冷冷看著他問道:“你還有什么算計?”

    允落辰半閉著眼緩緩吐出煙,抬頭仰望天空,空寂笑道:“你喜不喜歡篝火?”

    “什么東西?”

    “篝火,巨大的,能照得黑夜如白晝。”

    霍然間爆炸聲響徹夜空,團綿的火焰繚繞得沖高升起,隔著矮山坡也能看見漫天的焰舌,火光沖天。

    戰非并沒有什么驚詫,平靜說:“我開始不相信你能潛進一個設置二十八架紅外線探測儀,五十名守衛的地方,布下六枚液體炸彈,偷走保險庫里的東西,神鬼不知全身而退。”

    “不止是炸彈。”閃爍火光映襯出允落辰淡笑的面孔,他低頭吸煙,再次揚起臉時,空中傳來類似呼哨聲音,陰沉壓抑的夜空里炸裂開七彩煙花。

    言歡走到允落辰身邊,盯著他的臉半晌才一字一頓道:“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允落辰轉臉戲謔看著他:“不覺得很漂亮?盡管轉瞬即逝——”他的眼神,話語,瞬間像是吸人墜落的漩渦,無從揣測,“燃燼落時,你會想誰?”

    (8)

    “不要讓我老板等太久。”戰非沒去看漫天絢爛的煙火,火光映得那張剛硬側臉明暗不定。

    允落辰上車擦身錯過時,輕笑說道:“別愛上太聰明的人,他們只會利用你。”

    這話,一字不漏傳進言歡耳朵里。這時,連他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么就把這句話清晰記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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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注意到程零羽身旁的那副畫,是出于自己筆下的復制品,言歡可能會一直目不轉睛盯著這個斜坐在長沙發上,眉目如水墨畫,魅惑得像是散發果香的漂亮男人。

    言歡走過去,拎起那幅畫,垂頭面無表情看著,淡淡說道:“現在能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訴我了嗎?”——盡管他早已感覺出,他跟這個復制品一樣,都處于尷尬和可悲的境地,自身沒有價值,只是被人利用。

    程零羽笑道:“你應該問允落辰,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劃。是他查出‘獵鷹’在本地只有一條隱秘運輸通道,只要事前知道了目標,先下手換掉真品,‘獵鷹’用贗品換去的就是一幅加了追蹤器的贗品,帶我們找到偽鈔據點。不過我必須得承認,你的作品假亂真的程度,叫人嘆為觀止。”

    “承蒙夸獎”,言歡將畫從框中拆下來,從中撕開,對折再撕直到厚重的畫紙成為碎片,轉眼冷冷道,“原來你們想要的是那副精確度百分之八十七的鈔票模板。”

    “是他要。”允落辰上前更正他的同時,掏出模板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我欠他一個人情。”

    程零羽像個頑皮孩子得到新奇玩具,將模板把玩在手中,漫不經心道:“‘獵鷹’要多久才能找上我?”

    “十天后準備交付北美的貨被燒得干干凈凈,如果你是‘獵鷹’的怨爺恐怕就不像現在這么悠閑了。”

    程零羽朗笑出聲,一雙狹長眼睛里流光異彩,他的一舉一動,每個神情似乎都在勾引男人壓倒他:“允落辰,我現在想跟你作愛了。”

    對于這種直白的放蕩,恐怕沒幾個男人能無動于衷,只是允落辰向來站在少數派,他淡淡笑道:“我現在只想回家,請你替我找條路,能不被‘獵鷹’打擾平安返回A市。”

    程零羽低頭啜著一杯紅酒,懶散道:“我似乎沒有這個義務。”

    “或者你想他被‘獵鷹’帶回去”,手搭上言歡的肩膀,允落辰輕描淡寫道,“他是能制造出精確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能令你手上的電板變成廢鐵。”

    言歡扭頭看著允落辰,似笑非笑道:“原來我不光是進門的引路石,還是你離開時的船票。”

    “希望是飛機”,允落辰回笑,“我暈船。”

    “有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你”,程零羽突然扯進個不相干的話題,“三年前你主動找上我,要我把天網不動聲色送給做臥底的齊軒,作為交換你可以替我做任何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明明擁有不輸給我的情報網,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是不想讓齊軒知道你為他做的事,還是不想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允落辰的眼瞼微閃了一下,淡淡道:“我有沒有問過你,你不惜一切也要找出‘獵鷹’的怨爺,是為了‘獵鷹’多年掠奪偷盜的奇珍異寶,還是為一個下落不明,姓展的男人?”

    聽得不甚明白的言歡,身體不由顫了一下,像是細微的冰粒打在臉上,針扎般的冷透刺痛,那是因為程零羽霍然間排山倒海的殺意,他極其緩慢的握緊手,如同忘記了手中還有玻璃杯的存在,輕微的破碎聲連接響起,紅酒和更為鮮艷的液體順手腕流過手臂,滴落到地上。

    “我可以殺了你們兩個。”程零羽一字一字說到,斟酌考慮的認真。

    “你可以。”允落辰卻是輕松自在的點頭表示極力贊同。

    屋里的空氣像是一張拉滿的弓,一觸即發。

    程零羽驀然吐了口氣,恢復慵懶色澤的笑,抬手到手邊舔著混合的血色液體:“允落辰,跟你打交道,魔鬼也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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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零羽安排的是一架小型飛機,偽造的身份,登機處接應的人。

    “到此為止吧。”言歡面無表情道,“我應該沒有用處了。”

    “雖然我說過打斷你手腳也無所謂”,允落辰漫不經心說道,“但不會真那么做,強迫不是我的喜好。”

    “那就再見,再也別見的意思。”言歡轉身走出兩步,再邁不開腿,因為允落辰的一句話,渾身的每根神經都像是斷裂開。

    “雷紀秋被人捅了三刀,在腹部,都是致命傷。”

    允落辰在呆若木雞的言歡耳邊輕道:“即使這樣你也不回去?”

    “你胡說!”

    “我利用你,但幾時說謊騙過你?”

    言歡突然揮拳打過去,卻被對方輕松閃過,自己反倒踉蹌得站不穩,他眼睛通紅瞪著允落辰:“混蛋!為什么不早說?如果因為你……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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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非跪在沙發前,低著頭,用鑷子將程零羽手掌中的玻璃碎片一塊塊夾出來,再涂上傷藥,用紗布包扎好。療傷的過程因為他的專注仔細而漫長,結束后仍沒有放開程零羽的手,仍小心翼翼捧著,疼惜的感情從他那一只完整的眼睛里流露出,覆蓋了他整張年輕早熟的面孔。

    一直閉目不語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什么,嘴角輕微牽動出一絲笑意。他抬手,撫過戰非的頸側,原本癱在沙發里的身體抬起來貼過去,沒有受傷的手按在戰非腹部,滑到腿間。

    戰非仍垂著臉,耳根處漸漸變了顏色,聲音帶出壓抑的低啞:“請您停手。”

    “為什么?”程零羽貼在他臉側,舌尖轉進敏感的耳廓內,迷靡的誘惑,“我會讓你舒服,你也到了享樂的年紀了吧?”

    “我跟……他們不同。”戰非退開少許距離,足以看清程零羽凌亂散布著嘲弄和寂寞的面孔。

    “有什么不同?”程零羽有些好笑,有點好奇的望著情欲膨脹的少年,聽他一字一字說:

    “你不用跟我上床,我也會為你去死。”

    程零羽怔了片刻,突然笑道:“允落辰跟你說過什么沒有?”

    “他說,別愛上太聰明的人,他們只會利用你。”戰非平板回答。

    唇邊溢出一絲詭異而瑰麗的笑,程零羽對戰非說:“珍惜這個忠告吧,那是允落辰一生中最大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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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市:偵探社“七”]

    市內第三高度的摩天樓,四十四層包括頂樓天臺,實用面積接近二百平米。

    你賺來的錢夠繳房租嗎?——這是齊軒參觀過他辦公室后第一句話。

    允落辰笑著轉身去倒酒,他當然不會告訴齊軒沒有房租,因為他買下了這里。

    言歡推開門時,雷紀秋正站在落地窗前向外張望,聞聲回頭,一剎那強光從他背后散射出來,刺痛言歡的眼睛。

    紀秋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消瘦挺拔的外表,放浪不羈的神色,像是玩世不恭卻能讓人全然信任。

    他們之間還隔著十多米的距離,言歡從牙縫里擠出低啞聲音質問身邊的允落辰:“你騙我?”

    允落辰無辜笑道:“只是忘記說,三個月前就已經出院了。”

    “他真的受過傷?”

    “我以為你見到他安然無恙會高興,還是你希望看他奄奄一息?”

    言歡不再出聲,他眼神躲避開,余光還是看見雷紀秋向這邊走過來,接近的步伐如同踩住他的氣管,讓呼吸越來越困難。

    “我把這小鬼帶回來了”,允落辰說道,“按約定齊軒歸我了。”

    雷紀秋笑笑回應道:“可惜我沒有把麻煩甩給別人的習慣。”

    “你的麻煩已經來了。”齊軒不知何時倚在門外,對雷紀秋語帶雙關的同時,冷冷看著言歡,像是用盡全力把自己釘在門框上,以免會撲過去宰了這個混蛋小子。他可以全然包容雷紀秋的過去,但那不代表著他面對元兇也能毫無介懷。

    “去天臺陪我喝一杯怎么樣?”允落辰轉身到他身邊,伸出手掌。

    “樂意至極。”多年老習慣的擊掌,齊軒走前,略帶警告意味著瞪了雷紀秋一眼,對方卻戲謔沖他做了個不耐煩的表情。

    “媽的!”望天臺走的樓梯上,齊軒忍不住憋在胸口的郁悶。

    “既然對言歡恨之入骨,還委托我找他回來干什么?”走在前面的允落辰沒回頭,輕笑問道。

    “因為我他媽的是個神經病。”

    “因為你愛雷紀秋。”允落辰仍然沒有回頭,話語里卻不再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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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時間的靜默,言歡似乎能聽到心臟跳動的劇烈聲響,從表情到四肢甚至每一只手指頭,都僵硬得不能動彈。

    “說話是件累人的事,尤其是站著說。”雷紀秋已席地坐下,像是他多年的習慣,左腿伸直右腿曲起胳膊搭在膝蓋上。

    言歡也緩緩坐下,把腿盤在一起,他還記得這個姿勢曾被雷紀秋取笑像個沒出嫁的小姑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霍然抬頭,刻意表現出厭惡和拒絕:“你問這個干什么?”

    雷紀秋神色坦然道:“我關心。”

    “你關心的就是我的將來?”言歡情緒控制不住的激動起來,“那以前呢?以前的事你都忘了?還是你要裝作一點都不在意?”

    “你希望我在意?”

    那雙眼睛平靜得像深秋季節午后的天空,卻讓言歡毫無立足之地。

    “因為我父親,連憎恨我都辦不到嗎?”

    “并不是——”

    雷紀秋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請問是允落辰先生嗎?”

    “什么事?”懶得去天臺喊人,雷紀秋應了下來。

    “您的包裹。請簽收——請務必小心拿著,里面是易碎物品。”男人說話時臉上閃過一絲詭異,雷紀秋一伸手接過,就匆忙轉身快步離開了。

    疑惑的神情只在雷紀秋臉上停頓了少許便散開了,水平捧著盒子不動,無奈自語道:“應該說是易爆品才對吧。”

    “怎么了?”覺察到事態不對的言歡走過來。

    “去天臺叫允落辰下來,但愿他還沒醉得分不清東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