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偽皇……們。

    星歷6322年。

    年輕的雌蟲艾伯特，進入了東帝國最高研究院。

    他本該是軍雌，不過科研能力著實優秀，以至于他的導師舍不得他從軍，再加上他本人比起打打殺殺更喜歡瓶瓶罐罐，因此他的導師把他調來手下做了助手。

    他得以成為最高研究院里唯一的軍雌研究員。

    雖然有安保人員，但研究中，一些需要強健身體的活計，他做得比同事多。

    比如制服暴動的實驗品。

    ‘半機械生命’，是改造異族的產物。蟲族吞噬了宇宙中所有靈智生物，讓整個宇宙只剩下它們一個種族。而那些異族，將被植入器械，與機器共生，成為百依百順的戰斗機器。

    蟲族統一宇宙后，這些半機械生命就沒了用處。直到蟲皇時代結束，蟲族內亂分裂，它們又有了用武之地。

    東帝國帶走了這項技術，與西帝國分庭抗禮。

    艾伯特遵從導師的指示，把暴起的黑發男性重新鎖回鐐銬之中。它的力氣大得驚人，艾伯特得和守衛配合才能制服它。

    透過手臂上崩裂的縫合線，艾伯特看到它體內仍是正常的血rou，而不是機械骨骼。

    那它的體能怎么會這么強？

    軍雌研究員甩甩手，皺著眉想：幾乎快跟蟲族比肩了。

    縱觀古今，蟲族都是宇宙rou體素質頂尖的種族。能靠rou身力量趕上他們的寥寥無幾。

    實驗品被鐐銬重重鎖住，困在拘束椅中發出了困獸的嘶吼。

    導師站在一旁，目光欣賞而慨嘆。

    “這是奇跡……”

    導師說。

    “你趕上了好時候，艾伯特。”

    艾伯特從未聽過導師這種做夢般恍惚的語氣，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實驗品絕大多數時間都神志不清，要么渾渾噩噩，要么暴躁發狂。艾伯特還不夠格接觸它的研究，但經常看到它在不同的實驗室間往返，身上漸漸覆蓋滿了防止崩裂、加速愈合的束身衣。

    他負責更換被血和膿瘡染紅的外皮。

    黑發的成年男性漸漸不再反抗，只是用黝黑的眼眸注視著他。那雙眼睛幽深而空白，有時宛如新生的雛兒，有時又好似心如死灰的余燼。被它這么看著，艾伯特偶爾會感到莫名的心驚膽戰。

    透過那雙眼睛，年輕的研究員似乎看到了一個被封存于匣中的靈魂。

    有一天，一群研究員過來，帶它裝在棺材似的隔離艙里，帶進了密閉室。導師也在其中，他們看上去格外興奮，研究結束后又顯得灰心喪氣。

    艾伯特去處理后續，發現今天的實驗品與眾不同。

    ——它對他開口了。

    “你……”

    聽到那個聲音，艾伯特驚訝地抬頭。

    它說的是蟲族的語言。

    “沒見過你啊，”它說，“是新來的么？”

    其實沒人規定實驗品不能說話，畢竟這個實驗品的生理機能都很正常，聲帶自然能運轉。

    但艾伯特從來沒見過實驗品說話。他接觸到的半機械生命作為戰爭單位，都是沒有自我思考能力，遵照預先設定的邏輯行動的智能系統。聊天這種浪費運算資源的事兒它們不會做。

    ……這感覺就像看到洋娃娃成精似的。

    不過這個實驗品的智商不太行啊，記憶庫清理周期也太短了吧。

    艾伯特想。

    他隨口說：“我已經負責你很久了。”

    你日常維護都是我做的呢！

    它愣了愣，“是嗎。”

    “那真是麻煩你了。”

    說完這句話后，實驗品閉上眼睛，身上隱約透出的一點兒活靈活現的氣息，再次被封入匣中。

    艾伯特卻上了心。

    超出常理的事總能激起所有科研人員的探究欲。

    半年后，憑借自己的天賦和才能，屢屢攻破難關，提出開拓性見解和意見的艾伯特終于得到了更進一步的許可。

    導師給予了他‘獎勵’。

    “這是機密中的機密，本不該讓資歷不夠的研究員知曉。不過……有些時候，我們這些老東西，也的確該給年輕后輩一個后來居上的機會。”導師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我們想不到的破局之處……興許，你可以想到。”

    對當初的艾伯特來說，那的確是天賜的贈禮。

    它的存在，打開了蟲族科研史上一道曾被懷疑永遠無法開啟的大門。

    他興奮地睜大眼睛，忙不迭扶了扶眼鏡，向來冷靜自持的面容上，也終究因年輕而泄露了青澀。

    這時，尚且年輕的他還不叫‘艾伯納’。

    東帝國的研究院宛如蟻xue。露在地平線以上的范疇不過是冰山一角，地層深處，陰暗而潮濕的黑暗中，藏匿著更深的秘密。

    回憶會被心態修飾，阿德利安透過艾伯納的視野看去，整個畫面都蒙上陳舊的氣息，灰蒙蒙的一片。天頂慘白色的光把這座地底巢xue照得猶如停尸間般冰冷。

    幾乎所有研究員都是一模一樣的、穿白大褂的輪廓，如同數不勝數的工蟻，來來往往，為這座巢xue拼盡全力。

    這段記憶太過久遠，艾伯納早已記不清曾經同事的面容，只記得他們殷殷切切，庸庸碌碌。

    身影略微鮮亮些的導師在前方帶路，年輕的艾伯特緊隨其后，一起穿過嚴密封鎖的門扉，層層戒備彰顯了‘機密’的重量。

    他們就像過關斬將的勇士，最終來到了終點前方。

    最后一道大門轟然開啟。

    “這必定是蟲皇的眷顧，是偉大的陛下們未曾拋棄我們，始終注視著我們，承認并支持我們偉業的證明！”

    導師的聲音越來越激昂。

    “在我們快要認定蟲族的未來必定走向毀滅之時，‘他’出現在了我們面前！技術極其精湛完美的空間遷躍儀器，異世界的坐標，開啟通道的能源……”

    艾伯特不太明白導師沒頭沒尾地在說什么。

    但大門開啟的一瞬間，從門內席卷而出的氣息，就足以讓他心生震撼，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雄蟲的氣息。

    研究院的走道并不狹窄，完全稱得上寬闊，但大門打開之后，與門后的龐大空間相比，他所走過的通道簡直像盜墓賊掘開的洞，在整個墓葬的宏偉面前不值一提。

    視野豁然開朗，點陣狀排列，像閱兵式般齊齊整整，縱橫列隊的培養皿，呈現在艾伯特腳下。

    他低頭望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成百上千，成千上萬……

    碧綠的營養液原液中，懸浮著無數蜷成一團的嬰兒。他們以相同的姿勢，相同的大小，相同的膚色，復制、填滿了這個地下空洞。

    艾伯特顫抖著：“這些、全部……”

    ——全部都是雄蟲！

    “歡迎欣賞‘方舟計劃’。”

    導師在他身后，笑著拍拍他的肩。

    “這是我們的偽皇。哦，偽皇們。”

    “——‘阿德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