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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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教主大人無奈的一攤手,看吧,本座就知道這些蠢蛋沒一個能治得住她。 仗著內力深厚,輕功卓絕,他的腳程就比眾人快了許多,當他獨身一人抵達地牢的靠后牢房時,就見女子坐在湘潭木的小靠桌邊,正翻開一本厚厚的書冊看得津津有味。 凝目一瞧,她手中赫然是一本。 沉默半響,教主忽地回望身后一眼,陳舊斑駁的墻壁上就掛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刑具,刑具的尖端還有沉淀的血跡。 女子的捧書細看與滿壁的帶血刑具,這形成了對比鮮明的一幕,又覺好笑又覺奇特。 這時,有牢頭正巧從轉角處捧了一個托盤出來,抬頭就見教主背著手面色沉郁的望著滿墻刑具,忙是大驚失色的跑到他身后,躬身跪下喚道:“小人,小人不知教主深夜來訪,實在罪該萬死,還請教主恕罪!” 教主低頭掃了一眼他腿邊的托盤,眸光微微閃動。 他冷聲出口:“看來是本座避世太久,對地牢都疏于管教了,這軟糕茶水樣樣精致小巧,瞧著你們比本座過得還舒坦呢。” “教主,教主恕罪!”牢頭臉色慘白,慌忙解釋,“這,這不是小人所用,這是特意給那位姑娘所備!” “本座沒說過她無罪釋放,她在這里就應當還是犯人。”教主揚了揚下巴,居高臨下的注視他,“黑木崖幾時連犯人都能吃甜享軟?這到底是犯人的待遇,還是貴客的待遇?” “是姑娘她,她說她吃不慣牢里的糟糠飯菜,”牢頭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解釋道,“小人才,才托人外出下崖到了小鎮的點心齋買回了這些,絕,絕沒有動過黑木崖的一米一粒,還請教主明鑒!” 這點心看起來可不算便宜。教主抽了抽嘴角,就問:“這些花了你多少銀錢?” “五,五兩白銀。”牢頭弱弱回答。 若他沒有記錯,牢獄的月錢不過百文,這是把家底老本都拿了出來啊。 教主回頭,目光透向拐彎后的靠后那間牢房,便可清楚瞧見處處華紗鋪蓋,桌椅家具一應俱全,甚至幾處還擺了花卉做裝飾,乍一看去這分明就是良家女子的閨房,而不是陰暗可怖的地牢。 教主的拳頭慢慢握緊,冷測測的開口道:“你們真是被鬼迷了心竅啊。” 牢頭不敢辯解,在他腳邊瑟瑟發抖。 教主冷哼一聲,不再管他,甩袖向前。 今日的樁樁件件,真是叫他大開眼界呀。 待童百熊等人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樓蘭剛好從牢門內彎腰走出來。 而教主就背手站在一旁,面無表情,不見喜怒。 眾人戰戰兢兢的望著他們二人,不知之前都發生了什么。 教主,不會真的同這沒有武功的柔弱丫頭道歉了吧? 可教主一向自持身份,性子高傲,怎會輕易的軟口致歉? 但那丫頭也是個性子固執的,若不允她的要求,她定然是鴨子挺尸。 ———死犟。 所以教主到底是對她說了什么,才讓她心甘情愿的從牢里走出來? 迎著眾人猶猶豫豫,在他們二人之間來回往復的眼色,教主卻一字不解,只背著手冰凌凌的說道:“好了,事情解決了,這人本座也讓她走出來了,你們該是心滿意足,過后便不要再來擾本座安寧。” “那,那教主,這丫頭她,她過后?”童百熊搓著手掌嘿嘿傻笑,神情試探的連連瞥他。 教主哪能不懂他的意思,面色不改的說道:“本座之前的允諾,一應照舊。” 童百熊聞言便徹底滿意了,暗中和桑三娘眼神交匯了一番,迅速互相明確了對方的意思。 他們傾身押附的賭注可算是保住了。 “既然本座已是開恩大德,讓你們都能滿意于此。”教主只當沒有看見,甩了甩輕薄的衣袖,云淡風輕的道,“那么,你們也該回贈本座些好來,不然本座豈非白忙活一遭。” 話落,桑三娘與童百熊哪能不懂他的意思,視線往旁出延伸過去。 見那邊至始至終不肯出過聲一句,恍若無物一般,心想此人也該是得到了教訓,今后定會謹記著這份刻骨銘心的教訓,便不情不愿的低下了頭,沒有多做反駁。 唯獨與相關人物皆無多大關系的葛長老深為不滿,可受著幾位同僚的暗中示意,又顧及著身旁剛回歸神教的好友,最終只得壓下心中憤怒,卻仍是不肯甘心的站了出來,想挽回些局面。 “楊總管做事不夠‘妥帖’被教主所罰,想來也是年輕經驗不足所致,”葛長老彎腰拱手,故作為教為他考慮的模樣,懇切建議道,“教主不如讓楊總管在身邊再多磨煉兩年,咱們才能放心把教務交于他。” 曲洋也拱手附和:“教主,此番鬧劇皆與楊總管脫不了干系,若還讓他插手教中之事,下面的兄弟們怕是心中不滿。” 話音落下,始終沉寂的暗處終于有了些微動靜,教主自是聽見了,他的嘴唇蠕動想要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吞了回去,沉沉無奈的頷首。 “依你的罷。” 葛長老這才領著曲洋心滿意足的退了回去,順帶還得到了童百熊等人暗中投來的贊賞眼神。 “還不快來人,把楊兄弟放出來。”不待教主開口恩赦,桑三娘就故作正色的呵斥旁邊的牢頭,“沒瞧見這是教主的貼身總管嘛!若沒了他,誰去伺候教主?你們這一個個的手粗腳笨,連床被都鋪不好,哪有人家楊兄弟的細心體貼!” 那牢頭聽了不敢耽誤,急忙掏出鑰匙轉身去開了隔壁的牢門。 片刻后,一臉慘白,模樣憔悴的楊蓮亭走了出來,在眾人滿含惡意的目光下,腳步沉重的挪到教主身邊,深深弓著腰向眾人行禮作揖。 “屬下楊蓮亭參見教主,以及幾位長老。” “楊兄弟,從今往后你就好好的伺候教主便是,便無需憂慮其他了。”桑三娘的脖頸不低,眼睛下垂的盯住他,內容聽著倒是溫和,語氣卻冷冽如冰,“只要楊兄弟一心一意伺候好教主,教主定然委屈不了你。” 這話便是說他今后就只能當一個端茶遞水的奴仆,匍匐主人腳邊的狗犬,只需專心討好主人的歡喜即可,閑時還能得到主人的幾分垂憐,其他的便休要再是妄想。 被教主私心寵護至今,連句重話都幾乎未曾對他說過,這時卻被他們幾個長老明面勸告實則嘲諷的楊蓮亭自是受不得這份屈辱,臉色先白后青,眼神散了又聚,竟看的人有些于心不忍。 “楊蓮亭,此次我們都是看在了教主的面子上才饒了你。”童百熊是個典型的粗人,說不來那些彎彎繞繞的話,就直言干脆的威脅他,“要是還有下次,即便教主再三攔著,老子都定要把你剁成一塊塊,再喂給你養在后山的狼犬!” 楊蓮亭被他恫嚇的連連往后退了兩步,連聲應著不敢。 從頭到尾,教主都沒有開口為他說過一字半語的解釋,任由他的心口一分分涼了下去。 樓蘭站在眾人的身后,沒有參與任何一方,細碎的眼光在楊蓮亭漲得通紅的臉上溜了一圈,再落在了前方教主脊骨挺拔的后背上。 在眾人瞧不見的時刻,她滑勾嘴角,微微莞爾,眼中皆是結果了然后的滿意。 直到楊蓮亭被眾人團團圍著罵夠了嚇完了,站在身后嗓音發顫的不住道歉,教主都忍住沒有回頭制止,袖下的拳頭握緊又松,周身冷的凝霜。 他只是冷冷的丟下走吧兩個字,便大踏步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楊蓮亭眼眶通紅,腳步蹣跚的忙跟上。 葛長老與曲洋也緊跟出牢,剩下他們三人慢了幾步,在后面散步似的遠遠綴著。 剛出了地牢的大門口,銀色的月光普照大地,童百熊一眼就瞧見身邊人嘴角彎起的明顯弧度,一時明亮勝朱珍。 想到這一個外地湊巧經過的小丫頭無緣無故的就被賊人擄到黑木崖,還被冤枉關入深暗地牢多日,童百熊就忍不住的憐惜她。 “丫頭,你這幾日在牢里受苦了吧?”童百熊一臉心疼,“瞧你,出牢把你高興成這樣。”相識這么久了,還是第一次見她笑的這般歡喜。 “放心,我也沒受多大的苦。”樓蘭聞言輕笑,不以為意的道,“何況,我也不是因為出牢才高興。” 桑三娘好奇望來:“那是為什么?” “你們之前不是常問我,幾時才能讓你們的教主回心轉意么?”她抬目望向前方漸行漸遠的背影,笑容更濃,“我認為,會很快,非常快。” 快的不可置信。 快的,難以言說。 她迎著頭頂冰涼涼的月光愉悅的瞇起眼,一時就覺通心舒暢,身上的重擔都輕了不少。 果然人心多脆,經不起半分磋磨。 真是可笑,又可憐啊。 拾陸 實力小三的瑪麗蘇憤憤冷哼:教主大人,現在你還和舊情人眉來眼去,以后你就要為我哐哐撞大墻。 前時被囚入牢的樓蘭嫌棄牢獄破舊,總在深夜抵達時就跑出來亂逛,與正好心情不佳外出散心的女子就在山澗相逢了多次,不想待她出牢后再夜訪山澗時,竟是一連三晚也瞧不見女子的半分蹤跡。 自打在這山澗瀑布前結識了這名總是心情不好夜出散心的女子后,樓蘭就會隔三差五的深夜跑來,其中十次就有八次遇到踏著月色濃厚的時刻,身著艷衣而來的女子,剩余兩次還是最開始遇見女子的時候,還從未遇到這般特殊的情況。 夜色濃重,樓蘭獨身站在瀑布前,低眉思慮了半響。 許是她的心上人終于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和一往情深,終肯回心轉意陪伴在她身邊,那她自然不需再深夜外出同一個陌生人訴說深埋的心底話。 此時此刻,她也許正笑著在那人耳邊呢喃低語,巧笑倩兮呢。 她這樣想道。 隨即毅然扭身返回山林。 后來樓蘭不再夜踏山澗,只終日待在藏花小樓里看書作畫當個閑散貴客,間隙童百熊等人就時常往小樓跑來探望她,還特意給她帶來不少小鎮上的稀奇玩意,于是這漫長的日子便不算太過無趣。 私底下,童百熊還笑意昭然的悄聲告訴她,近來教中諸事順利,安生太平,教眾弟子們走在外面時小腰板都昂首挺胸了。 自從沒了某個仗著狐假虎威就偷jian耍滑的卑鄙小人后,又有長老們的再三請示懇求,教主不好再拒,只得走出自己的避世小院,接過大半的教務親自批閱,連太久沒有踏足的教會都開始親自登臺主持了。 時到如今,在教主的親自管理下,原本方向逐漸偏離的神教已是一步步恢復了正軌,這實在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一樁。 聽完這些的樓蘭哦了一聲,隨即低眉淡淡然的抿了一口茶。 “這樣很好。”她抬指翻了一頁書,“繼續這般下去,要不多久就會達到你們當初所愿。” “這全是托了你的福,丫頭,老子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你呢!”童百熊洋洋笑瞇了眼,說著又謹慎的望了周圍一圈,確認沒有外人才是湊到她眼前,小聲細氣的詢問道,“丫頭,你那時真讓教主給你道歉了?” 這事已是過了許久,又不是多大的要緊事,樓蘭便答了他:“你們教主當了多年的上位者,那般心高氣傲,又怎會甘愿同我這個普通小女子誠心道歉。” 童百熊聽見她那所謂的‘普通小女子’五個字就狠狠的抽了抽眼角。 你怕是對普通兩個字有天大的誤解。 擁有你這樣的一雙眼睛還算普通的話,天底下的女子們怕只是一粒渺渺塵埃了。 樓蘭沒有察覺他的無語,說道:“我只是讓你們教主答應了我三件事而已。” “三件!哪三件!?”童百熊吃驚的瞪大了眼。莫說三件了,只是一件能讓教主親口應下來,怕是這輩子的富貴榮華都無需再愁了。 張口就是獅子大開口吞天吃地,還說的義正言辭,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偏偏教主還真就答應了,不愧是她啊。他嘖嘖兩聲,不勝感慨。 也只有她才能,才敢做到這般事了。 這廂,就見樓蘭平靜贅述道:“一,待楊蓮亭出去后,半月之內他不可當著外人的面再對楊蓮亭溫聲細語,故意偏袒,做錯便要按規矩懲處,做好不能夸獎只得沉默。” 楊蓮亭仗著教主的權威作威作福了兩年多,受盡討好奉承,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如今的他又怎能受得了里外不是人的煎熬呢。 半月時日說多不多,說長不長,卻足夠讓一個人償盡世態炎涼四個字,前有教主的故意漠視,后有教眾的明鄙暗笑,縱有再多的深厚情誼,也難免會留下不可磨滅的一絲隔閡。 “高,實在是高!”童百熊一聽肅然起禮,“楊小兒那廝被教主私心偏袒一年多,教中無人敢惹,平時走路都是橫著走,如今他雖仍是總管卻有名無實,還被教主當面冷聲斥責,定然倍覺難堪,自尊受辱,教中弟子看他失了寵,也定不會再給他好臉色看!” “二,”樓蘭沒有搭理他的真摯夸獎,只姿態閑雅的翻了一頁書,仍是神色淡然,“教中教務他不可再交付與別人之手,需自己親自管理,且要細心不能隨意敷衍,期限到我離開之日。” 聽完,童百熊險些要熱淚盈眶了。 “丫頭,你就是我們神教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他激動萬分的按著桌子,要不是顧忌著樓蘭是個貴家小姐家教深嚴,他恨不得一把狠狠抱上去把她親出個骷髏來。 他緊緊握住拳頭,齜牙咧嘴的咬牙說道:“老子就說當初幾名長老跪在院口苦苦懇求教主親自掌事,教主也是不搭不理的,那日老葛不過才象征說了兩句,教主竟就輕而易舉的答應下來,嚇得老子幾人差點以為教主被換了人!敢情這都是因為你的緣故!” 說著童百熊猛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就迫不及待的追問:“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若他真能把前面的兩件事做到,”樓蘭垂目淡淡道,“我離開之日,才會說出最后一件事。” 話音落下,童百熊猛地一拍桌子,瞪目驚聲道:“丫頭,你當真是絕古第一人,你怎就能想出這種絕妙的激將法子?!” 對面的人一驚一乍的,擾得她不能安心看書,樓蘭索性就合上書,站起身走到書架邊把書放了回去。 “其實也沒有多難。”書架前的人頭也不回,嗓音如水,“你們教主性情謹慎又自負,他認為自己的武功天下無雙,智謀也難出左右,一向都是他看輕別人,又怎會輪的上別人看輕他,自然不肯輕易服輸,是以我反其道行之便是了。” 聽完童百熊重重撫掌,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你當時故意拿前面兩件事挑釁教主,暗指他連自己的一名奴才都管不住,教主自是下不來臺面,又心高氣傲的認為無事可以難倒他,自然只能應了你!” 可是轉頭一想,童百熊又猶猶豫豫的反問道:“你不怕做事太過,反而惹得教主大怒當即責罰與你嘛?或者他壓根不搭理你,直接命令讓你困死牢中怎好得!?” “他能親自來,便是說明他想放我出來,但又不能屈尊向我道歉,自然只能答允我的要求。”樓蘭若無其事的解釋道,“何況我要是不能出來,那楊蓮亭又怎能借勢出牢?于情于理,他只得應下。” 童百熊幾人就是看教主親自出動請她出牢,圓滿了他們的心意與要求,才會不甘不愿的默認放過楊蓮亭,否則便是教主短時間內也無法施救。 這下,徹底明白前因后果的童百熊立刻豎起大拇指,由衷贊道:“你們這些喝過墨水的,果然心眼子多的像馬蜂窩,換我們這種大老粗,哪能想出這般損人法子!” “……不會夸人就別夸了。” 被無情指摘的童百熊撓了撓后腦勺一個勁嘿嘿傻笑,過后一愣,又試探的問她:“丫頭,你之前是不是早就想好這一連串的法子了?” “差不多吧。”書架前的樓蘭不在意的頷首,“當初你們不經過詢問我,就自定把我當成了他的表妹,又看教主不受我眼睛所控,我便想著反正這事遲早會暴露,或許便可順勢靜觀生變。”但是沒想到可以這么快。 說來說去,一切的源頭還是要怪他自己太過貪婪,太過愚蠢,怨不得旁人。 童百熊盯著她削長的背影唏噓不止:“果然女人心海底針,惹不得惹不起啊!” 前方傳來樓蘭不含無奈的嘆息:“都說了,不會夸人就別亂夸,你若是我家中的婢女侍衛,早被拖下去打得半死。” 童百熊干笑兩聲:“粗人粗人,見諒見諒!” 樓蘭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回眸:“當初我答允你的事,如今已是完成大半了,想來再過月余左右便可了解,待此間事了,我就可放心離開了。” “啊?”童百熊的笑臉頓僵,隨即慌忙站起來,惶惶然的擺手勸道,“怎么就急著要走呢?這里山清水秀,又有我們日日相陪,你再多留一段時間吧!” 她側眼望著他緊張急迫的神色,微微蹙眉,沒有言語。 察覺到自己的態度過于古怪,連忙干笑著解釋道:“你看你難得來黑木崖一趟,又和教內上下處的不錯,忽然之間就說要走,我們也很舍不得你啊!” “我離家太久了,再不回去她們該來尋我了,到時候未免會弄得麻煩。”聽完他的解釋樓蘭稍稍展眉,妥協頷首道,“但若多留一段時日還是可以的。” 童百熊忙不迭的應道:“對對對,就多住個三年五載啥的,這黑木崖也供得起你啊!” “胡說八道些什么呢。”樓蘭壓根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只當他在和自己說笑,便轉頭又問,“對了,我之前讓你們給我找的東西呢?” 早有三娘的提醒在前,童百熊怕多說多措,忙訕訕笑著轉換了話題:“哦哦哦,早就找到了,過個兩日就會有人快馬加鞭給你親自送來!” “嗯。”樓蘭頷首,回目沉色,“必須要快了,否則怕趕不及我離開之日。”她說過的,答允過別人的事情,絕不會食言。 她沒看見,在她的身后,童百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同日,屋外的天色逐漸下沉,教主執筆坐在桌前,耐心批閱著桌上堆成小山丘的教冊。 直到身邊燭臺里的燭火落地成花,好不容易才把這一堆積攢太多的教務處理完畢,教主剛是發下筆,回頭便見身邊兩步遠外垂頭不吭不響,宛如一塊木樁的男人。 他轉瞬收了眼里的沉沉疲憊,溫和笑了一笑,特意緩和了聲氣:“蓮弟,你陪著本座這么久可是累了?要不要下去歇歇?” “不敢,這是屬下應該的。”男人頭也不抬,躬身恭恭敬敬的回答他。 “……蓮弟,你還在著惱本座么?” “屬下不敢。”男子一點沒有停頓,語氣又快又僵。 “蓮弟,本座已與你解釋多回了。”教主看著他冷漠僵硬的輪廓,不禁嘆息一聲,“這些時日不為你說話是本座不得已為之,要再偏袒與你,教里的弟子們定對你更加不滿。” 拾柒 教主大人無奈攤手,當個在兩邊游刃有余的渣男,也是件不容易的差事啊。 這段日子,教內上下對蓮弟的輕視與鄙薄自然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自打蓮弟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后,他便只做平日里最基本的端茶遞水,伺候筆墨,空有總管之名實則奴婢之身,又不得他往日的偏愛寵護,弟子們便都以為他失了教主寵愛,背地里皆是議論紛紛起來。 如今數日過去,弟子們見教主仍對他故意漠視,只當平常奴仆對待,一旦做錯事輕則訓斥,重則喝罵,見此弟子們個個歡喜痛快,本就對他深有不滿,這下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嘲笑欺辱與他,連守門的低等侍衛都能借機擠兌他兩句。 彼時,他親眼看見他從未受過這般折辱的蓮弟就紅著眼眶,撰緊拳頭站在門外,親耳聽見連他都舍不得說一句重話的心肝寶受盡慢怠嘲諷時,他的心里都疼的受不住了,恨不得揚手一掌把那嘴碎奴才就地打的挫骨揚灰。 可至始至終,他只能坐在屋里,冷眼旁觀,不得插手。 這是他當初親口答應的,一教之主,自然說話是一言九鼎,不得有違,否則定被天下人嗤笑。 而且,更重要的還會讓那人對他露出失望之色。 說不清道不明的,他很是不愿看到那人對他露出那種目光。 彼時彼刻,長身玉立的女子站在牢內,看著他一字字的道。 “東方教主,我如今所受的苦楚與屈辱,皆是因你的神教,因你的總管,因你的,懷疑。” 聽完最后兩個字,他微抿了抿唇。 女子的面色不變,悅耳清脆的嗓音吐出的話語輕輕重重,分明沒有一絲的悲怒哀怨,卻直扎著人的心口。 “我樓蘭生下來便是天寵地愛,從無人讓我受到這般委屈,當初我只是在一家客棧吃了碗茶,轉頭就被莫名其妙的帶到了荒郊野外,再被帶入黑木崖,見面你便一連兩掌想要我的性命。” 初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無話可說。 于是女子再道:“我為了保命才沒有反對我是樓家表妹的事情,在黑木崖我事事小心謹慎,從不輕易外出,也不結交他人。可出了這事后,你壓根就不聽我的解釋,直接把我當做外敵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足有八九日,吃不好睡不著,我受盡了這些苛待,那么只這區區的一個條件,你也覺得過分了么?” 他低眉時瞧見她原本的一身煙紫華袍失了光澤,她的裙邊還有兩三處破洞,裙擺邊沾了幾片夾土的落葉,沉默許久,便無聲默認了。 這確是他欠她的,他只得還她。 因為蓮弟,因為他,這人確實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他未曾多想就應下了她的三個要求,而蓮弟如今也是受盡了屈辱,所以他百般包含,甘愿低聲下氣的多番哄慰他,只想他能心里好受些,愿意再和他重合就好。 可惜,事與愿違,天不圓滿。 聽完他苦口婆心的解釋,楊蓮亭仍是深深垂著頭,不冷不熱的回答他道:“教主一番苦心,屬下不敢有違。” 語氣僵硬的簡直比對陌生人還不如。 這些時日任他私底下百般示好意,說盡了好話,楊蓮亭仍是油鹽不進,始終是冷淡態度,疏離舉動,幾時被人這般的故意輕待過,教主心有怒氣,可仍是生生忍下,面上不顯露分毫。 他愈發柔聲哄慰道:“好了蓮弟,你就莫要再耍脾性了。你且耐心再忍耐一段時日,待這些風波平穩下去,有了本座在旁,他們自不敢再輕看與你。” 他自認已是放低了姿態,說盡了好話,楊蓮亭依舊一動不動的垂首站著,冰冷又恭敬的回答他:“屬下身份低微,能得教主偏待很是惶恐。” “……” 好久,他僵臉回頭,捏了捏隱隱作痛的眉間,重重嘆息道:“也罷,遲早你會明白本座的苦心。” 聽見他話里明顯的失望與落寞,身后的楊蓮亭才是微微抬頭瞥他一眼,眼中不免復雜,猶豫著欲張嘴說話。 前方已經回過頭的教主并沒有看到他的舉動,后背陷進椅里,無力的向后擺了擺手:“你站了一日也是累了,便回你院里休息吧,本座這里不需你伺候。” 一只還未來得及泄出縫隙的蚌立時死死閉緊,陰郁的縮在角落里顧自塵封。 楊蓮亭低眼,應首:“是,屬下遵命。” 垂首默默快走到門口時,忽聽身后飄來一道柔聲輕喚。 他頓了一頓回首,正見教主的臉沉浸在暖黃色的燭光里向他遙遙望來,輪廓柔美的驚心動魄。 “蓮弟,”教主軟聲細語的開口,眉眼彎彎的注視,“今晚本座想去后山花圃走一走,你可愿隨行?” 教主的音容笑語一如往昔,令他恍惚生了幾分錯覺,剛欲脫口應答,隨后馬上想起了什么頓時表情僵硬。 迎著教主柔情似水的眼神,他站在門內默了一時,隨即躬下腰,嗓音低沉的回道:“回稟教主,屬下回去后還要核查后院雜冊,怕是不能隨行。” 他現在已經沒什么實權了,只能管理后廚最下等雜役的工事排班,繁瑣且無趣的至極。 聞言,教主的笑容當即僵硬在了嘴角。 他已是被拒了幾次。 “好罷。” 最終,他強忍收拾心里的不快,勉強勾唇笑了笑,還是溫聲細語的:“蓮弟既然有事便算了,但切記不要忙碌太晚以免傷了身子。” 縱使被他的無情冷酷折損了顏面,教主的字字句句皆是貼心暖意的,縱使鐵石心腸也要化成春水綿綿,令他忍不住多看了教主一眼,嘴唇張了張,幾乎就要改了口。 可最后想起這些時日的所經所事,他還是咬著牙狠了狠心,應聲是后便立刻轉身出了屋門。 他怕再多看教主一眼,故意堵塞的心口就會一下河塌泄水,前功盡棄。 他不能再因為教主隨意的幾句解釋,隨意的幾下示好,就把一切前塵皆消,直接投入教主的懷抱中獻盡媚色,引人笑話,招人鄙薄。 這些日子所受的漠視,所受的折辱,樁樁件件皆卡在了他的心底長成了厚厚的繭,令他執拗且盲目的堅守著所謂的男兒尊嚴。 也是他最后的,僅剩的尊嚴。 楊蓮亭前腳才出房門,隨后教主就笑臉頓失,臉色冷冽的看著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眼前。 半柱香后,他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抬手一掌把桌上堆積的冊子悉數重重打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砸了一地。 外屋的守門侍衛與數名奴婢當然都聽到了屋內的嘩啦作響,不知何事讓教主大怒難當,皆是不敢進去當出頭鳥,個個膽戰心驚的站在門外瑟瑟發抖。 之前楊總管沒回來時教主的心情就頗為不好,每日就晚出早歸不知去了何處,但白日回來后心情都會好了不少,也沒有對他們發過一次火氣。 不想楊總管回來后,教主的表情反而一日比一日的難看,心情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惡劣,總拿看死人的眼睛盯著他們看,直把他們嚇得大氣不敢吭,平日伺候教主更是小心翼翼,唯恐會被陰晴難定的教主一掌就地打死。 這個挨千刀的喪門星,還不如不回來呢! 上天哪,快派下來一位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救他們這些可憐人脫離苦海吧! 聽著屋內喧鬧過后便是可怖的寂靜,他們在心底欲哭無淚的這般想著。 與此同時,藏花小樓的臥房里,樓蘭從書里抬起頭,微微蹙眉。 “怎地了,姑娘?”正巧捧著什錦果盤進屋的丫鬟青鸞小聲詢問她。 “……無事。”她靜默半響,才是低下眼淡淡道,“方才好像聽到有什么聲音。” 青鸞一臉疑惑。姑娘喜靜看書,這屋里屋外的,便無人發出過多余聲響。 “把果盤放在旁邊后,”樓蘭細長白皙的指尖捻起一頁書紙,自然吩咐道,“你們就下去休息吧。” 姑娘又要把她們紛紛打發走,不讓她們在旁伺候了。青鸞眼露失望,看了眼屋外又看向她,軟聲期頤道:“姑娘,天色黑了,這書明個兒看也不遲,讓奴婢們伺候你洗漱入床吧。” “不用。”樓蘭沒有聽出她話里nongnong的期待,依舊郎心如鐵,“我自己再看會兒,若是困倦便順勢睡了。我睡覺淺,容易驚醒,你們無需在旁相陪。” “可是姑娘,奴婢想……”青鸞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唇。 認真看書的樓蘭終是舍得抬眼看她:“別再向我撒嬌了。”她眨了眨眼,暖金色的燭光在她眼里盛開,璀璨光圈層層散開。 她的低柔嗓音含了致命的蠱惑。 “聽話,回去。” 青鸞神魂顛倒的軟軟應了聲是,顫抖著手放下果盤,轉身恍恍惚的出了屋門,順手把房門關上。 嘎吱一聲響后,樓蘭把手里的書冊合上放在桌上。 她站起身,走到大開的窗邊。 窗外,往上是蒼穹,星稀月朗,往下是山巒,萬里疊嶂。 她站在窗邊沐浴月光,清亮透徹的目光透過窗口,徑直往重重山巒里的深處遠遠投望,凝目細看了好久。 直到半柱香后,她看著某處有暗影在夜色里微微浮動,忽是莞爾。 是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已是近盛夏,白日的烈陽還曬得人后背作疼,送來的風也是夾著火氣,燙的人皮熱毛卷。 但到了夜間,黑木崖的林間吹來的山風便是涼爽的,風聲穿過薄袖,灌進領口,便繞的一身涼意。 黑木崖的半山腰后崖,肩蓋薄披的教主原本在漫無目的的亂走散心,偶然一個眼神無意瞥見了什么。 他今夜心情格外煩悶,卻苦于無法與人訴說,此時瞧著高高的那處時突然心口一動,便鬼使神差的順著崖壁旁的小路走上去抵達山崖頂口,再悄無聲息的一步步靠近崖邊花樹下迎風而立的女子。 便見女子一身墜地的紫袍金紗,山風拂來,吹的衣擺獵獵,長發飄飄。 在這沉重夜色里,紫蘿花樹下,女子飄搖的背影看起來幾乎要騰飛欲起,直入蒼穹。 剛離得近些,山風就卷著女子衣擺長長的薄紗流蘇刮到了他眼前,被他伸手從臉上拽著按下。 他開口對前方的人詢問道:“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睡覺,跑出來在此處站著作甚?”沒有武功,還敢莽莽撞撞的站這么高,也不怕摔了下去。 他往前又走了小半步。 前方的女子聞聲才知身后來了人,回頭看來正好就看到三步外站著的俊美男子。 她正正望向他的視線,隨即又垂眼看向他捏著自己衣帶的指尖。 察覺到她的目光停頓自己指尖,他才是恍悟過來,然后適時放開了手,任那輕飄飄的飄帶隨風亂舞,卻又順勢纏著他的發絲在空中糾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