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醫師偶爾出門，能看到小刺客蹲在院子里嗑瓜子，五香味的瓜子皮堆得老高。

    小刺客白天給醫師當藥童，晚上蹲醫師房頂上聽墻角，每四天給上頭匯報一下醫師動向。

    “二十六日，醫師午飯吃了兩只螃蟹，飯后還吃了一個柿子，可能命不久矣。”

    “二十七日，醫師今日出門，收到捧花兩束，水果半袋，簪花四朵，繡球一只。”

    “二十八日，醫師今日瞪了我一眼，我覺得我可能暴露了，需要支援！”

    2.

    天氣漸漸冷了，小刺客還蹲在房頂上兢兢業業的聽墻角，連打好幾個噴嚏。

    他覺得自己又需要支援了。

    醫師在房中喚他。

    屋里暖和和的，醫師剛沐完浴，也暖和和的，還香噴噴的。

    醫師:“前日師傅托人送了我件襖子，我穿著不太合身，你試試。”

    襖子上繡著金色的杏葉，內里夾了鵝絨，又好看又舒服，

    小刺客不好意思:“先生，這襖子看起來好貴啊……”

    醫師給他系好肩帶，又給他塞了一個熱乎乎的袖爐:“正合身。近日天又冷了些，小心傷寒。”

    小刺客歡歡喜喜地穿著襖子捧著袖爐繼續聽墻角去了，

    沒有再打噴嚏。

    3.

    第二天小刺客在情報里寫:“醫師近日睡得特別早，沒有熬夜。”

    鴿子好像粗壯了些，兩天的行程現在要飛三天了。

    小刺客倒不怎么憂心:“你應該不是胖，只是毛茸茸吧？”

    鴿子并不想搭理他，撲棱著翅膀遠走高飛。

    小刺客站在院門口等醫師起床，

    墻頭探進來的果子結了點霜，他用指尖沾了點，還沒送進嘴就化了。

    小刺客瓜子吃多了，有些上火，醫師便不給他買瓜子了，沒有五香味瓜子磕的刺客，是一個沒有理想與樂趣的刺客。

    4.

    小刺客其實剛入行沒多久，監視醫師是他接的第一個任務。

    臨行前師兄碎碎念:“被發現了就跑，下藥，裝死，色誘……總而言之，不要硬剛。”

    小刺客:“佘松羲……這醫師聽起來也不厲害啊？”

    師兄:“咳咳，你也說了是聽起來啊。”

    小刺客覺得師兄言之有理，戰戰兢兢地去找任務目標，心里對醫師的形象做了一個初步的猜測，大概得要是彪形大漢才行

    5.

    小刺客穿一身乞丐裝，蹲在醫師門口開始等人，

    第一步計劃是這樣的，和目標混熟。

    這一等就是兩天。

    期間小刺客收到了許多來自路人?善意地饋贈。

    包括五枚銅板，一張梅菜扣rou餅，?一碗小米粥，一塊糖糕，一件半舊不新但還算干凈的袍子。

    還有幾個管事模樣的婦人問他要不要入府做個伙計。

    小刺客搖頭:“我要等佘先生?回來。”

    婦人了然:“你是佘先生遠親？?”

    小刺客睜眼說瞎話，脆生生地答:“嗯，我娘讓我來給佘先生做藥童。”

    “怪不得佘先生不收徒……”婦人嘀咕，又道:“佘先生應該這幾日就回來了，你再耐心等等吧。”

    臨走前給小刺客一把瓜子:“給你磕著玩兒。”

    6.

    小刺客蒙著舊衣縮在門邊?打瞌睡，腦袋晃來晃去。

    忽覺面前一亮，一位少年撩開他蒙在頭上的衣服，滿臉探究:“小乞丐，你蹲在這做什么？”

    小刺客?眨了眨眼，迅速打量了少年一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去抱住少年的一只胳膊:“佘先生！我等你等的好辛苦！”

    聲淚俱下，看起來好像真的很辛苦，

    少年身形僵了又僵，盯著小刺客蹭在身上的黏糊糊的液體欲言又止，最后扭頭對身后另一位長袍青年道:“你冤家未免太多。”

    小刺客很機靈，立馬意識到自己抱錯了人，抽抽噎噎地辯解:“哎呀，許久未見佘先生，有些記不大清楚相貌了……不好意思抱錯了。”

    然后就想去抱一旁一言不發地醫師，被毫不留情地躲開了。

    7.

    小刺客撇撇嘴，淚眼朦朧地看著醫師

    醫師好似在一旁看了他許久，現下一眼也不想多看他了，只問:“有家回么？”

    小刺客:“沒有。”

    醫師看了眼擺在門口還沒來得及還的碗和一地的瓜子皮，問:“等很久了？”

    小刺客:“兩天……”

    醫師又問:“我們認識？”

    小刺客剛要答，醫師:“要是再說謊就不許你進屋了。”

    一旁吃瓜的少年震驚:“你讓他進屋？！干什么？你要殺人滅口嗎？”

    醫師:“怎會，”少年松了口氣，“滅你的口不是更容易些。”

    少年:“？？？”

    8.

    敢把殺人滅口幾個字隨便說的人，必定為人十分兇殘，小刺客暗暗提高警惕，面上堆笑:“剛認識也算是認識了叭？或許佘先生缺藥童嗎？”

    醫師給他倒了杯茶:“今年多大了？”

    小刺客接過喝了:“過了霜降就十……六了。”

    醫師:“你瞧著不像十六。”

    小刺客只好如實答:“十九……”

    醫師:“哦，我還以為你才十二三四。”

    小刺客:“…………”

    這人是在鄙夷他的身高嘛！他才十九，還會長的好嘛！

    9.

    醫師:“識字么？”

    小刺客:“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醫師:“懂藥理？”

    本來想說蒙汗藥迷魂散斷腸草什么的自己還是很懂的，金瘡藥紅花油自己也會制作，

    但為了不暴露身份，小刺客純情天真狀:“那是什么呀？我不太懂。”

    醫師:“既然你什么都不會，那我要你做什么？”

    小刺客:“我可以陪你說話解悶呀！”

    醫師:“我不覺得煩悶。”

    小刺客:“我可以給你洗衣做飯暖床呀！”

    醫師瞧著他腦袋不太靈光的樣子，嘆氣:“暖床的不叫藥童。”

    小刺客心里頭還是很急的，也不曉得醫師到底愿不愿意留他，急急地問:“那暖床的叫什么啊？我也可以！”

    醫師側頭看了眼窗外，久違地有些頭疼。

    10.

    醫師不愛說話也不常出門，沒事就在屋子里看書，

    又悶又無趣。

    小刺客每天都擔心自己暴露身份，

    覺得長痛不如短痛，要是醫師有點不尋常的動向自己就來個先下手為強，?

    總好過這么一天天聽墻角來的有成就感。?

    但成就感不能迫使小刺客做殺人放火的勾當?，

    他只能繼續蹲墻角。?

    11.

    上次的少年是城里最大的藥鋪的掌柜，和醫師是同宗，

    而且他并不算少年，只是看起來年輕了些。

    小刺客得知他比自己大了七八歲，整個人都不好了。

    小刺客:“原來你這么老啊？”

    掌柜臉黑:“你這樣說話是會被你家先生打的。”

    小刺客撇撇嘴不敢反駁，當晚就在情報上?狠狠記了掌柜一筆:“此人老牛裝嫩，著實可疑。”

    12.

    掌柜邀請醫師去參加慶春樓的晚宴，

    小刺客先前約好和師兄見面，

    于是他面臨了一個艱難的選擇?，

    是隨醫師赴宴呢，還是和師兄敘舊呢？

    這是一個問題。

    糾結良久，小刺客覺得還是師兄弟的情誼比較重要，?

    小刺客裝病推脫:“先生我好像吃壞了肚子，難受得很，要好好睡一覺才能好，大概不能去吃酒了。”

    雖然作為一個藥童，即便他去了應該也不能吃酒。

    醫師沒什么表情的看了他一會:“?隨你。”

    于是小刺客裝模作樣?客氣道:“不過也不算特別難受，忍一忍應該沒問題。”

    醫師撐著額，閑閑地翻過一頁書:“既然如此，那你就忍一忍同我一起好了。”?

    小刺客:“……”

    我們先生，真的很沒有人性。?

    13.

    小刺客打聽過，慶春樓雖然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酒樓，但來往的都是江湖人士，不曉得為什么朝廷的人都不大愛往那去。

    有一說法是，覺得慶春樓這名字聽著就比較?庸俗。

    和閑情筑松客堂未朝閣什么的比起來，就顯得不那么高雅。

    小刺客盯著那黑底金字的牌匾，皺眉沉思。

    覺得有理。

    醫師:“客歸慶風雪，堂攬不知春。”

    小刺客肚子里筆墨實在不多，但聽醫師這么一說，陡然又覺得慶春樓這名字還是相當不錯的。

    14.

    小刺客以前不常有機會參加這樣人多的宴席，他跟在醫師身旁，惴惴不安地見到了許多江湖名流，其中還有師兄的死對頭，西京鬼俠江五。

    以前只看畫像，分明是個尖嘴猴腮氣質略有些猥瑣的中年男子，現下看來，他和猥瑣差距太大，渾身上下透著股俠氣。

    小刺客以前就很想當大俠，奈何陰差陽錯入了這個組織，成了朝野上下江湖內外都不太待見的刺客，

    江湖人管江湖事，和朝堂不大一樣，

    沒那么多規律，不過也魚龍混雜就是了。

    醫師不怎么與人寒暄，他領著小刺客，與掌柜的一起坐樓上雅間吃茶，掌柜的打量小刺客:“唉這衣裳不是……”

    醫師抬眼看他:“是什么？”

    掌柜的訕訕笑道:“沒什么沒什么……”

    宴席還沒有開始，樓下說書的二胡拉的又綿又長。

    15.

    小刺客坐在一旁的小圓桌上，那里擺了幾盤果子點心，他自己拿著吃，

    反正這些東西醫師也不愛吃，

    小刺客還得給師兄送信匯報情況，

    信鴿遲了足足半個時辰，

    他等的心急如焚，那只信鴿才姍姍來遲，并且晃晃悠悠的把自己肥碩的身軀停在了醫師肩上。

    小刺客:“？？？”

    醫師從信鴿腳踝上取下信紙看了兩眼，又塞了回去。

    對目瞪口呆的小刺客說:“你師兄說他今日有事便先回去了。”

    小刺客:“哦……”

    醫師喝茶:“沒什么要問的？”

    小刺客臉色其實已經被嚇白了，顫著二兩膽子說:“你既然已經知道我身份，要殺……要剮隨你便！”

    醫師:“真的隨我便？”

    小刺客憋著眼淚，覺得自己大概命不久矣。

    醫師:“哭什么，膽子這么小，怎么進的藤閣？”

    藤閣就是他們這個刺客大本營，小刺客抽抽噎噎:“師兄帶我來的……”

    一旁的掌柜的瓜子磕得吧吧響:“那你師兄有沒有告訴你你們閣主叫什么啊？”

    小刺客拼命搖頭，眼淚全晃出來了。

    掌柜沖醫師不懷好意的笑:“你把人養身邊這么久，結果人家連你是誰都不曉得。”

    小刺客懂了，然后他懵了。

    “閣……閣主……”

    醫師:“你不適合當刺客，你自己不知道么？”

    小刺客:“知道……”

    醫師循循善誘:“那你覺得自己適合當什么？”

    小刺客:“……大俠？”

    掌柜的:“哈哈哈哈”

    醫師:“……”

    小刺客紅了臉:“那還是當藥童吧……”

    醫師:“不用了，就當個暖床的吧。”

    小刺客覺得這個活也不錯，立馬點頭:“好的好的，我可以！”

    只剩掌柜在一旁感慨萬千:“真狠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