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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淼回老家的這幾天天天陪著他家的各路親戚哭。 回家的路上還不覺得多傷心,將要失去這樣一位近乎陌生的親人帶給他的痛苦還不如顛簸的山路多,可是走進了姥姥家的家門,看到mama安靜地躺在床上,周淼的眼淚立刻就繃不住了。剛剛平復一點心情,又來了一位吊唁親戚,別管平時處得怎么樣,反正進了門就撲過去一頓哭天搶地,周淼看見人家哭自己也跟著,幾天下來,他的眼睛腫得只剩個縫了。 姥姥村的風俗是要守靈的,周淼很孝順,跟著爸爸在靈堂守了好幾天。 爸爸平時也不是話很多的人,可能mama的死勾起了他許多的回憶,對周淼說,我跟你mama剛認識的時候真的很喜歡她,她也很喜歡我。 后來呢? 喜歡著喜歡著就淡了,平淡如水這個詞很貼切,再濃的感情流入生活的汪洋中也沒有了滋味。 周淼想到了安寧,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想到這個人所有的情感都一起涌上心頭,好喜歡她,特別喜歡她,超級超級喜歡她。 有人的感情是汪洋,有人的感情是旋渦,一旦卷進去,只會隨著波浪越陷越深。 第一次在補習班見到安寧,周淼就覺得對方很引人注目,鬼使神差地就坐到了安寧的身邊。 在日后每個他感到幸福的瞬間,他都無比感謝曾經(jīng)鼓起勇氣的自己。 守靈最后一天,爸爸看周淼樣子明顯憔悴,就讓他出去走走,透透氣,別等守靈結(jié)束他再病倒了。 周淼只在很小的時候在村里住過一段時間,根本沒有說得上話的同齡人,但他確實覺得有些壓抑,便自已一個人端著杯水到門口溜達,剛出門,便聽見大老遠一個扯著嗓門喊他的聲音:“淼淼!淼淼!” 安寧戴著個臟兮兮的棒球帽,蹲在拖拉機后斗上沖他招手。 周淼跑得像只小狗,瞧不見的小尾巴搖到快要上天,安寧從拖拉機上跳下來用懷抱接住了他,兩個小別重逢的年輕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你怎么來了?”周淼死死地摟住安寧的脖子不撒手,生怕這人跑了似的。 “想死你了,媽的,再見不著你我得上醫(yī)院掛號去。”安寧還嫌兩個人抱得不夠緊,環(huán)著周淼的腰往懷里揉,“我真栽在你手里了周淼!” 兩個人抱了整整十多分鐘,周淼才發(fā)現(xiàn)開拖拉機的大叔看他倆看得津津有味,立刻臉紅脖子粗地推開了安寧。 “怎么了?”安寧還沉浸在甜蜜的小情侶氛圍里,扭頭瞧見大叔,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謝謝大叔,沒您我還找不著地方呢。” 說著硬給大叔塞了一百塊錢,推辭幾下大叔就收下了,但還是給了安寧一大兜子梨。 “正好把梨給咱姥姥姥爺帶去,我這一門心思就想著來見你,啥都沒帶。”安寧沒說謊,她連根充電器都沒帶,就手機和錢包。 村里的路挺不好走,安寧一路上風塵仆仆,黑色運動服變成了灰色,長頭發(fā)里全是小飛蟲。 周淼領她進了屋,還沒等開口,安寧先自來熟地跟各個親戚自我介紹說自己是周淼的女朋友。周爸爸招手讓她過去,陪著守了幾個小時的靈,意思是承認了她是周家的人,然后才讓周淼帶著她去洗澡換衣裳。 安寧啥也沒帶來,衣服還是周淼的小姨借給她,大花褲衩配花短袖,腳上一雙人字拖,跟她流里流氣的氣質(zhì)并不違和。 守靈完所有的親戚要聚在一起吃飯,安寧不會做飯,周淼比她強點,兩個人就給周爸爸打下手,摘菜刷碗。 飯桌上,幾個親戚敬酒,安寧說什么都不讓周淼喝,說他一杯就倒,自己替他喝了,左一杯右一杯,喝倒了半桌子親戚。喝多了她還睡不著,周淼拉著她的手繞著村子散步,遇見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同他們打招呼。 兩個人最后在村頭的石碑旁邊坐了一會兒,風很暖,安寧臉頰泛紅,意識迷蒙。 “淼淼,我要是以后死了,你就把我葬在你心里。” “瞎說。”周淼笑了,“你喝多了。” “真的。”安寧把頭靠在周淼單薄的肩膀上,“除了你心里,我覺得去哪兒都孤單。” 喪事辦完,周爸爸留在村里處理一些手續(xù),安寧就和周淼就一起坐車回去了,路上安寧跟周淼說了小禾學姐的事兒。 “你是不是看錯了?” 安寧右手撐著頭,長途汽車的玻璃窗透過陽關照得她整個人毛茸茸的,女孩子沒說話,看不出來什么情緒。 “你想怎么辦?”周淼又問。 “不知道。”安寧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冷冰冰的,特別不像她。 “你告訴曉青了?” 安寧搖了搖頭:“沒想到怎么跟他說,怕他難受。” 周淼低下頭摳著自己的手掌心:“那你再想想,想好了再說。” 其實安寧一早就想好怎么辦了,回去上學第一天她就把小禾堵在學校廁所里。小禾學姐高她半個頭,看她的時候眼睛半垂,自然顯得高高在上,學姐好像早就料到了她回來找自己,一只手還插在兜里,滿不在乎的。 “學姐,我那天看見了。”安寧說話的語氣挺平靜,平靜得就像不干她的事兒一樣。 “所以呢?”小禾學姐笑起來淡淡的,沒把誰放在眼里。 “我好奇你到底想怎么辦?跟李曉青分手?還是吃著鍋里的,望著盆里的?” 小禾學姐直視著安寧的眼睛,湊過頭去:“安寧,我倆的事兒,跟你什么關系?” 安寧笑出聲了:“曉青要是知道了,你覺得你倆還有關系嗎?” “你要是敢告訴他,我先弄死……” 小禾學姐的話還沒說完,安寧猛地一腳把她踹倒,后背連著后腦勺撞在洗手臺子上,咣當一聲。安寧跨在小禾的身上,拳頭掄圓了直接往鼻子上招呼,一拳下去血就噴了出來。 小禾學姐還在笑:“打死我他也不喜歡你。” “cao你爸!” 安寧第二拳沒打下去,周淼從身后抱著她的腰把她們兩個分開了,小禾學姐扶著洗手臺,鼻血流到了白襯衫的前襟,女孩子明眸皓齒,笑起來高傲又殘酷:“安寧,你真可憐。” 小禾學姐和那個接吻的男生是在安寧的生日會上認識的,兩個人除了接吻什么也沒有做,在此之前,小禾學姐生命里有過無數(shù)這樣的男孩。 女孩本身光芒萬丈,飛蛾們奮不顧身,而李曉青是最自愿的那個。 她愛李曉青,卻也喜歡著別人。 安寧不怕她,但是怕李曉青會難過。 安寧之后的幾天時間里一直躲著李曉青,有些事兒她想說不能說,心里頭發(fā)虛。 李曉青不可能看不出來她的反常,見人見不到,只好發(fā)信息約安寧放學后一起去打羽毛球,并且說如果安寧敢放他鴿子,他就在羽毛球館等一晚上。 安寧糾結(jié)了半天還是去了,李曉青是那種說會等她一晚上就真的會等一晚上的倔驢。 去了球館,登記冊上還有李曉青的名字,卻沒有見著人,安寧在他們常玩的場子邊坐著等了一會兒,便沒有耐心地四下尋摸。 最后,她在通向更衣室走廊的拐角處看到了李曉青。 小禾學姐抱著他,另一只手伸進了李曉青的褲子里頭,男孩的雙手放在二人之間,說不上來是要拒絕還是要應和,難耐的聲音又軟又甜。 安寧像癡了一般望著二人,眼睛里是李曉青通紅的側(cè)臉,耳朵里是李曉青撩人的呻吟。 突然,小禾學姐抬起眼睛,與安寧四目交接,露出了勝利者的笑容。 安寧再一次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