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蕊兒之死
來人正是那人品貴重的洪家東主,洪三思。 洪三思并不理會黃十三,只回頭撥開了大門的插銷。 門外竟站了好些人,打頭的是菀娘,門一開就沖進來扶住黃十三:“相公,你沒事吧?” 黃十三想說話,卻挨狼妖那一腳受了暗傷,提氣就覺得胸口痛得厲害,說不出話,只吃力地搖了搖頭。 后面的人也走了進來,一行穿著暗色勁裝的家丁,窄緊的布料勒出結(jié)實精壯的身形,訓(xùn)練有素地走到洪三思身邊,其中一人面帶關(guān)切:“爺,你這般金貴,萬不可以身犯險。” 洪三思將劍收了,黃十三這時才注意到他穿著劍裝,滾銀邊的腰帶系出勁窄的腰身,掛了一把鑲著紅寶石的劍鞘,剛斬殺了狼妖的長劍就收在劍鞘里,襯得身形挺拔眉目堅毅:“去看看,還有救沒。” 一名家丁越眾而出,先走到劉叔面前,只看了一眼,又走到劉嬸跟前,摸了摸脖子,最后把癱坐在地上的劉大寶抓了起來:“這孩子沒事,兩個大人……” 家丁一頓,并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出來,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黃十三心直往下沉。 劉大寶就在那搖頭里,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黃十三借著月色看見劉大寶的褲襠暈開深色的水跡,那水色順著大腿內(nèi)側(cè)蔓延,最后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腳邊的泥地上,竟是尿了。 一股尿sao味彌漫開來,所有人都下意識退了半步 洪三思干脆退到了菀娘面前:“菀娘,跟我一起走吧。” 菀娘正扶著黃十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聞言沒反應(yīng)過來:“走?去哪兒?” 那諄諄告誡洪三思不可親身犯險的中年人沖到菀娘面前:“哎喲喂,宋姑娘,這情形你還沒看明白呢?妖族打來了,咱們都得趕緊走,不然可就變成妖族的口中餐了。” “妖族?”菀娘面上還有疑惑,但心里已信了泰半。四周太安靜了,劉家鬧了這么大的動靜,竟一個來看的都沒有。眼前殺了劉嬸和劉叔的狼妖,再加上先前出現(xiàn)在家里的狐妖,真是妖族來襲也說不定。 中年連連點頭:“別磨蹭了,宋姑娘,我們爺可真是一心一意地愛重你,一知道出事,立刻來找你,根本不顧個人安危,這份癡情,可不是你那看見狼妖都腿軟的便宜小相公能比的。” 黃十三是被狼妖踢的,但其他人先前在院子外面沒看見,在院子里看見的劉叔又已經(jīng)死了,黃十三自己疼得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默認了“看見狼妖都腿軟”的窩囊廢設(shè)定。 菀娘還在猶豫:“妖族來襲,城防兵為何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縣老爺不組織人抗擊嗎?” “妖族有備而來,”這次回答的是洪三思,“為了防止人族組織有效的抵御,它們最先襲擊的便是軍營和蓄養(yǎng)了護衛(wèi)的富戶,我們來時路過縣衙,衙門里死傷無數(shù),縣令不知所蹤,此時的南城,已是一片火海。” 南城是縣城的富戶區(qū),縣衙軍營都駐扎在那邊,洪家也在那邊。 這就解釋了,為何剛鬧起妖族,洪三思便趕來了。黃家這邊雖然是剛鬧起來,南城那邊卻早就遭了難,而且該是此次襲擊的妖族主力,竟殺得府衙和軍營毫無還手之力。 黃十三當(dāng)機立斷:“叫上宋蕊兒,我們走。” 狼妖那一腳委實踢得狠了,黃十三說話,跟喉頭卡了老痰般沙啞,幾個字,說得滿嘴都是血腥味。 菀娘見黃十三話說得艱難,忙撫了撫他的后背:“你別說話,我這就去叫蕊兒收拾東西。” 黃十三卻一把抓住菀娘的手,搖頭:“別收東西了,咳,咳咳。” 黃十三話沒說完,突然咳起來,他咳得厲害,張嘴就吐出一口液體。 “你受傷了,”中年人借著月色,看清楚黃十三吐出來的那口血色,才意識到他的腿軟并不僅僅是因為害怕狼妖而已,卻又找到了埋汰的理由,“宋姑娘,不是我說啊,這等子手無縛雞之力的便宜相公最是沒用,哪里有我們爺,一劍貫穿狼頭的英姿颯爽。” 黃十三吐出一口淤血,倒覺得胸口好受些了,也不理中年人趁機給洪三思戴高帽,只吩咐菀娘:“不收東西,活命要緊,磚墻瓦舍,妖族也帶不走,若能回來,再接著住便是,叫上蕊兒,我們立刻走。” “算你這小子還有幾分見識。”中年人又夸起黃十三來,但陰陽怪氣的,夸獎也聽得一股子埋汰勁。 黃十三仍是不理他,且不說先前被洪三思救了一命,只說等會兒要逃命,黃十三自己受了傷,帶著兩個姑娘,多得仰仗對方,不受聽的話聽了也就聽了,又不少一塊rou。 “好。”菀娘點頭,回頭往黃家去了。 黃十三也往黃家去,他受了傷走得慢,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菀娘的驚呼。 鏘!又是洪三思那雪花白的青鋒長劍,貼著黃十三的側(cè)臉飛了出去,貫穿了撲向菀娘的公狐貍的身體。 黃十三定睛一看掉在地上的公狐貍,正是先前菀娘抓住,又交給宋蕊兒的那只。但見劍從公狐貍的嘴巴貫入,穿過身體,自尾椎頭骨而出,狐貍躺在地上,雙眼圓睜,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菀娘被驚變嚇得瑟瑟發(fā)抖,洪三思正要趁機上前安慰,菀娘突然反應(yīng)過來,往屋里沖去。 黃十三也反應(yīng)了過來,強忍著胸口抽痛,快走幾步。 黃十三一站到門口,便看清了屋里的情形,但他到底不敢相信,下意識又走得近些。 這一近,便不容錯認了。 宋蕊兒仍是楚楚嬌顏,楊柳細腰,因為失血,面色蒼白,倒顯得更是嬌弱可憐了。黃十三甚至還能想起她說話的聲音,想起她又嬌柔又蠻橫地挖苦“讓人騎在墻頭上罵得不過癮,還送上門去給人罵”。 但現(xiàn)在,宋蕊兒的脖子開了一個碗大的洞,血從那破洞里涌出來,流得到處都是,她被菀娘抱在懷里,四肢癱垂,瞳孔渙散,已經(jīng)是一具不動不言的軀殼了。 宋蕊兒死了,悄無聲息的。 “是那只狐貍……” 菀娘抱著宋蕊兒哭起來,中年人大驚:“別哭,小心把妖族招來。” 菀娘便連哭都不敢哭了,只無聲地流了滿面的熱淚。 中年人繼續(xù)勸道:“宋姑娘節(jié)哀,快走吧,否則我等都要步了令妹的后塵。” 菀娘抹了抹面上的淚:“我想帶蕊兒一起走。” 中年人搖頭:“宋姑娘,妖族主戰(zhàn)場在南邊,才只派了些嘍啰過來,我們勉強趁亂逃走而已,也是如履薄冰的。令妹的尸身血腥味甚重,若因此引來大妖,我們恐怕會全軍覆沒。” 菀娘并不是胡攪蠻纏的女人:“可若是把蕊兒留在這里,妖族會吃了她,連個全尸都沒有。” 沒有就沒有,妖禍一起,別說一個蕊兒,滿城的蕊兒都沒有全尸,中年還想再勸。 洪三思一揮手:“帶上尸身,我們走。” 洪三思開口,事情便定了,一名家丁上前,言道“得罪”,將宋蕊兒的尸身扛在背上。 一行人便離開了黃家,那劉大寶倒也乖覺,抖著雙腿也跟在眾人身后離開了劉家。 尋常生畜沒有受過訓(xùn)練,聞不得妖族氣味,或是跪地不起,或是四散奔逃,根本無法使用,所以洪三思是開著十一路來的。連人品貴重的洪東家都得靠一雙腿走路,隨行的更是沒有特權(quán)。 其他人還好,黃十三受了傷,卻沒走幾步便覺得胸悶氣短,被狼妖踢中的地方越來越痛了。 他們走得偏僻,卻也聽見些聲音,偶爾能從虛掩的門扉里看見沿途院落里大快朵頤的妖族。月色下沾了滿嘴滿身鮮血的猙獰獸類,大口吮吸血液,吞咽rou塊,咀嚼骨骼,只瞧一眼,都叫人脊背發(fā)寒。 菀娘越看越是面色發(fā)白,因為驚,黃十三也越看越是面色發(fā)白,因為痛。 黃十三估摸著自己運氣不好,叫狼妖那一蹬,蹬了個氣胸之類的毛病,放著不管還有可能自愈,這樣強行趕路,卻能讓他直接死過去,當(dāng)下扶著墻停下:“我不行了,你們走吧。” 黃十三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看他,只抬眼去看洪三思。 便連菀娘都瞧著洪三思,她咬了咬牙,面色慘白,眼神決絕:“帶上十三,只要你肯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給你。若是不帶他走,我也不走,你若是用強,我便自絕于此。” 洪三思看著菀娘,他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又早接手了洪家偌大的生意,本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時,月光下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哀痛:“菀娘,我在你心中,便是這樣的人?” 洪三思話音未落,旁邊的中年人叫起來:“宋姑娘,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們爺呢?他不顧生死地從南城過來找你,竟一句感謝都當(dāng)不得,還得生受著你這樣的埋汰,不是拿刀往他心窩子里捅嗎?” 菀娘一噎,眼神還是堅毅的:“我謝謝你來救我,但十三是我的相公,我與他死生都合該在一處。” “你,背他。”洪三思隨便指了一名家丁,再不說話,徑自往前走了。 那家丁蹲在黃十三面前:“上來吧。” 有了苦力,黃十三也不扭捏,一下子趴上去:“謝謝大哥。” 黃十三俯在家丁身上,一側(cè)頭,就跟同樣俯在另一個家丁身上的宋蕊兒死不瞑目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黃十三一驚,撇開頭,把視線放在另外一側(cè),輕輕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