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許行任務完成的很好，得到了長官的嘉獎，可他自己卻不能從殺人的痛苦中清醒過來，那個和母親擁抱的小女孩兒的臉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他睡不好覺，訓練時也總是分心，最嚴重的是，就算瞄準靶心，也無法扣下扳機。

    不能扣扳機的狙擊手還算什么狙擊手，只會拖累整個隊伍。

    鷹組的組長要求許行去做心理咨詢，解決這個問題，可許行根本沒辦法把自己的想法對咨詢師說出口，因為他知道，如果深入地探究他的心里，那一定會找到許楚玉的蹤影，而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和許楚玉之間的關系，尤其是軍隊中的心理咨詢師——他們是要對軍隊負責的，不可能為任何隊員保守秘密。

    正在他處于困境之中時，他最不愿意見到的人來到了鷹組暫時停留的一個營地。

    Leon冠冕堂皇地慰問一番，就要和Alex單獨見面。

    許行盡力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長官，敬過禮，就站在那兒一聲不吭。

    Leon道：“我聽說，你最近的表現(xiàn)很不好。”

    許行看著他，目光冷淡。

    Leon笑笑，說：“來之前，小玉讓我告訴你，他很想你，讓你一定要活著回家。”

    許行心臟仿佛讓羽毛悄悄拂過。

    他不動聲色，仍然不說話，在心中揣摩Leon和母親之間的關系有沒有實質性的改變。如果許楚玉一定要把人掌控在手中才能安心，那Leon絕非他的最佳人選，因為Leon恰恰是這個世上最不好掌控的alpha。許楚玉就算真的發(fā)覺自己對Leon的感情不同尋常，也絕對沒辦法接受這么一個傲慢的、高高在上的alpha做他的情人……或者愛人。

    就算不是他，也絕對不是Leon。

    他挑釁道：“我當然會活著回到他身邊。”

    Leon審視地看著他，和他相似的灰綠色眼眸中涌動著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陰暗情緒，可Leon掩飾得很好，在許行面前，他就像是全星際的嚴父一樣，雖然對子女的要求很高，但內心深處總還是為他們著想。

    但許行知道，Leon內心深處對他的態(tài)度和表面上絕對相差甚遠，他甚至能從Leon的目光中感到惡意，對，就是惡意，alpha對alpha的惡意，Leon對他和許楚玉之間的關系知道多少？對許楚玉，又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思？

    許行冷冷淡淡地迎上Leon的目光，他絕不會在Leon面前退縮，哪怕一步。就算許楚玉將來不顧一切和Leon重修舊好，他也不會承認Leon是他的父親。

    Leon道：“你和小玉，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Leon離開了。

    可許行的心無法平靜。Leon的態(tài)度，是否說明他對他們之間的關系已了然于心，只是不愿意說出來，不愿意拿到臺面之上。許楚玉在木蘭星，究竟又在想什么、做什么？許行無法和母親交流，因為許楚玉給他的痛苦和難堪實在太多、太重。

    離開木蘭星之前，許楚玉明明說過，他愛Leon，是許楚玉把他推開的，不然，他怎么會這么久都不和許楚玉聯(lián)系。現(xiàn)在，許楚玉居然又說什么很想他，要他活著回家。許楚玉怎么能這么矛盾。

    Nele訓練完之后，過來看他，見他意志消沉，說：“Leon和你說什么了？”

    許行道：“你為什么不自己問他。”

    Nele輕哼一聲：“我還沒有那么不識相。對他來說，我就是眼中釘。”

    許行淡淡道：“你以為他想讓我繼承Bismarck家族的權力？我不在乎你們的家族，也從不承認自己是Bismarck。”

    Nele看他一眼，“就算你不肯承認，你資料上的名字還是Alexander　von　Bismarck。”

    許行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還能看見上面猙獰的鮮血，這究竟是為了帝國的正義之舉，還是將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錯誤，他不知道，他想問問許楚玉，許楚玉是否能接受他因此而得到的勛章？可他已離開了木蘭星。他看不懂自己的母親，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現(xiàn)在，沒有訓練，沒有任務，只有那張笑著的小女孩兒的臉在他眼前徘徊，他更無法阻止自己去回想母親的一切，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神色，究竟代表著什么，有什么意義。過去，熱切地擁抱他的那個人，真的只是假象嗎？

    “你就那么想成為Bismarck家族的主人？”許行問，“對你來說，沒有更重要的了嗎？”

    Nele奇怪地道：“對你來說呢？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

    許行知道答案，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和從前一樣，不知道許楚玉有個他和長相一模一樣的老情人，不知道許楚玉只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張臉，不知道許楚玉對他只是虛情假意。他寧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寧愿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寧愿時間回到他的十八歲生日宴之前，然后永遠都不往前走。他寧愿自己蒙在鼓里，寧愿自己永遠都不知道真相……寧愿許楚玉永遠瞞著他、欺騙他、控制他，把他困在蛛網(wǎng)上，永遠，永遠。

    Nele道：“想要什么，那就去搶、去奪，直到得到為止。我想成為Bismarck家族的主人，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做到。”

    許行抬起頭，“即使你不是最適合的人選？”

    Nele冷笑著說：“從來都沒有最適合的人選，我成功了，就是最適合的。”

    她說：“我現(xiàn)在最后悔的，就是執(zhí)行上一個任務時，沒殺了你。”

    她說的正是刺殺科學家的任務，當死，許行開槍之后，神思恍惚，如果不是Nele，他根本無法安全離開狙擊點，就算Nele不殺他，只是不管他，他現(xiàn)在都不可能還活著。

    許行道：“我也很遺憾。”

    Nele的神色頓時變得很奇怪，看著許行仿佛在看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不知道許行的人生態(tài)度居然變得這么消極，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她甚至感到憤怒，憑什么許行不把她在乎的東西放在眼里？Bismarck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詞語，它代表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巨大權力，許行如此不屑，相形之下，她變成了什么？

    Nele和許行的明爭暗斗從未停止，就算她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在軍事素養(yǎng)和身體素質上，許行都比她優(yōu)秀，可就是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alpha，居然說出這樣的話，“遺憾”，遺憾什么？遺憾自己沒有被她殺死？　Nele不得不憤怒，許行讓她變成了最大的笑話。

    她站起來，嘲弄道：“不用擔心，我早晚都會殺了你的。”

    許行強迫自己重新開始訓練，不管過去究竟發(fā)生過什么，將來又要發(fā)生什么，他都必須做好當下的事。許楚玉的臉和小女孩兒的臉在他眼前不停地晃過來、晃過去，他內心覺得無比挫敗。射擊訓練時，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科學家的頭顱瞬間炸開，血rou飛濺，落在那個小女孩兒的臉上、身上……許行不得不扣下扳機，為了帝國。

    深夜，許行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在營地，士兵們是被允許和自己的親人們通信的，如果他想，明天申請之后，就能和許楚玉聯(lián)系。可他根本不知道該和許楚玉說些什么，說Leon來過軍營？問他為什么說想他？是不是真的想讓他回木蘭星、回家？他明明早已知道答案，再多的問題都不過是自取其辱。

    他想起了Nele的話：我成功了，就是最適合的。

    這句話，是不是也能用在許楚玉身上？如果，許楚玉身邊的人不是Leon，而是他，那許楚玉是不是也會發(fā)現(xiàn)，原來他是最適合的那個人？沒有Leon的話，他們根本不會分別，就算許楚玉看著他時其實是在看另一個alpha，那又能怎樣？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只要許楚玉陪在他的身邊……他可以不去在乎這一切。許行發(fā)現(xiàn)，過去他最想逃離的蛛網(wǎng)，正是他此刻求不得的渴望。

    許行不安地睡著了。

    夢中，他看見許楚玉笑意盈盈地把他擁入懷中，親昵地吻上他的臉頰。Leon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他們，仿佛下一刻就要勃然大怒，過來分開他們。許行望進Leon的眼睛，那雙和他相似的灰綠色的眼眸中蘊藏著深深的惡意。許行抬起手，才發(fā)覺原來自己手中握著一把槍，槍口對著Leon，只要扣下扳機，Leon就永遠不能再擋在他和許楚玉之間。

    許楚玉信息素的味道蠱惑著他，引誘著他，讓他的手指慢慢地壓上扳機，只要再用一點力氣，那所有的障礙都會被清除。

    許行掙扎著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