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帝國和外星文明之間的戰爭已持續十數年，恩怨更久，資源的搶奪是戰爭的導火索，一顆蘊藏著豐富稀有金屬資源的小行星就會引起一場沖突。隨著帝國疆域的擴張，更多矛盾與沖突浮出水面，為了占領一顆行星，帝國往往要付出成百上千alpha士兵的性命，這當然是一個慘痛的損失，但帝國永遠都不會屈服，幾百幾千個alpha死掉了，還有后來者，對帝國來說，疆域的擴張和資源的占有比alpha們的生命更重要，權貴們并不在乎最底層的alpha士兵的死活，遑論beta，一切都以帝國的利益為先。

    作為婦好軍校的優秀畢業生，許行在進入軍隊之初就是少尉軍銜，由于身份特殊，他不必經過層層考驗和背景調查就直接進入了帝國最神秘的alpha特別行動組——鷹組。鷹組長年在帝國和外星文明交戰最激烈的區域作戰，肩負著偵查、刺殺、掩護等任務，這支隊伍就像是帝國軍隊之中的暗影，沒人能說清它究竟有多少成員，到底在何處執行任務，但它傲人的成績說明了一切，所有alpha都渴望成為鷹組的一員，為帝國而戰，但鷹組不接受任何人的申請，組長有權在整個帝國的軍隊中選擇隊員。

    鷹組戰功赫赫，隊員死傷慘重。

    進入鷹組一年以來，這是許行執行的第一個暗殺任務，暗殺對象是外星一名致力于研究基因武器的科學家，少將軍銜。根據情報，在外星政府的支持下，這名科學家的一切研究都旨在制造出針對帝國公民的大規模殺傷性基因武器，并于一個月前取得重要突破，如果她的研究成功，帝國將面臨滅頂之災。外星把這位少將保護得很好，直到三天前，她所在的實驗室出現實驗爆炸事故，不得不暫時離開實驗室，等待故障排除，只有收拾好殘局她才能回去繼續自己的研究。

    這是鷹組唯一的機會。

    重擔壓在許行肩上。

    許行是鷹組射擊水平最高的alpha，也許是因為當年在軍校中曾輸給過Nele，他用更長的時間來訓練自己的射擊，進入鷹組之后，在狙擊手隊友的指導下，更是進步神速。如果不是指導他的那位狙擊手在一次任務中犧牲，這次的暗殺任務也不會落到許行身上。可許行早不是一年前剛從軍校出來的那個愣頭青，如今他也是從無數次生死關頭摸爬滾打出來的鷹組成員，值得信任，值得托付，因此，鷹組的組長選擇讓他成為真正的、在千萬人中取敵將首級的狙擊手。

    Nele是他的觀察員。

    Nele冷笑道：“這可是唯一的機會，你注定浪費，不如我來。”

    許行冷冷道：“你輸給我多少次，大言不慚。”

    Nele哼了聲。

    二人正在高樓之上等待刺殺那個瘋狂科學家的機會。

    烈日炙烤著大地，他們就像是磕在地上的雞蛋，用不了多久就會煎熟。可除了壓低聲音說幾句話，誰都不敢動，萬一讓對方的警衛們看到，那任務就會失敗。不管是許行，還是Nele，都沒有承擔這個后果的打算。他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許行和Nele所在大廈的對面是一間酒店，這間酒店是這顆星球最豪華的酒店，在實驗室能夠進入之前，科學家就住在這個酒店。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等對方回到實驗室，那帝國無論如何都阻攔不了她的研究。

    許行和Nele深入敵營，一著不慎，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就算任務成功，也不一定能活著離開，這是一項近乎自殺式的任務，作為帝國的alpha，和鷹組的成員，這是他們的天職和使命。

    許行忍不住想，如果他死了，許楚玉聽到他的死訊，會有什么反應。

    也許，許楚玉根本不在乎。

    離開木蘭星這么久，身在半封閉式的軍隊，許行幾乎收不到外界任何信息，他不知道許楚玉現在的狀況——也許，不知道更好，他離開之前，許楚玉把話說得很明白，他就算再賤，也該知道好歹。有Leon在，就算他真的死在異國他鄉，許楚玉也不會在乎，說不定，他和Leon還能生新的孩子，這樣，他連不孕稅都不用交了，不是嗎。

    Nele壓低聲音，說：“看！”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酒店門前停下，車牌號二人都了然于心，這輛車屬于科學家的安保團隊，車上的人就算不是她，但一定和她有關，說不定也是實驗室基因武器研發方面的關鍵角色。正在這時，酒店的大門敞開，科學家匆匆跑出來，就像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物。

    許行屏住呼吸，去看車上下來的人，如果也在名單上，那可以嘗試一石二鳥。

    Nele低聲敘述風速、風向、氣溫、氣壓等狙擊數據。

    許行的手指放上扳機。

    這是他第一次執行狙擊、刺殺任務，這個任務，在他的職業生涯中舉足輕重，如果他想晉升，就必須成功。更何況，他的刺殺對象如果活下來，死去的將是百萬、千萬甚至上億的帝國公民，基因武器的殺傷力他很清楚，他的肩上扛的不只是任務，更是帝國公民的性命。

    車門開，一個小女孩兒從車上跳下來，撲向科學家。

    科學家跪在地上，把她抱在懷里，就像擁抱自己的整個世界。

    透過狙擊鏡，許行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小女孩臉上的笑容有多開心，多幸福，就像春天來臨時融化的小溪。而致力于研究出毀滅帝國的基因武器的科學家，和天下所有的母親也沒什么兩樣，她甚至流了一點眼淚，淚水在日光下閃爍，刺痛了許行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他和那個小女孩兒一樣大的時候，也許，許楚玉擁抱他，臉上也是那樣的神色。她在擁抱她的女兒，也許，她是世界上最瘋狂、最可怕的科學家，可當看見自己的女兒，她還是從層層壁壘下沖了出來，給女兒一個擁抱。

    誰都沒想過會有這么好的機會。

    許行和Nele已做好等到科學家離開酒店、返回實驗室才露面的準備。

    如果，他現在扣下扳機，那科學家的腦袋就會在她女兒的肩膀上炸開，鮮血和碎rou將會籠罩住那個笑得很開心的小女孩兒——她甚至掉了一顆門牙，許行看得見——她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在自己面前，以世界上最殘忍的方式，她的一生，都將沉沒在陰影之中。

    “cao……”Nele喃喃道。

    科學家眼角還有淚水，笑著親吻女兒的臉頰。不管是許行還是Nele，都無法想象這是一個正在推動基因武器研發的可怕劊子手，她的神情能讓最鐵石心腸的人動容，任誰看，這都是一個對女兒感到愧疚、又因為終于能同她見面而感到喜悅的母親。

    安保人員在催她回去，動作之間，幾乎擋住科學家。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許行扣下扳機。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眼前，小女孩兒開心的笑晃來晃去，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也許，她很久沒見過她的母親了，好不容易能見她一面，她當然高興，這可能是她這幾年唯一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根據情報，科學家已經很久沒有離開實驗室。小女孩兒多大？四歲？五歲？他當著那么小的孩子的面，殺了她的母親。

    許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狙擊點、怎么避開盤查的。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和Nele待在陰暗的地下通道中，城市下方廢棄的通道是他們最好的藏身地，追在他們身后的人就算想找，也不可能從如此龐大的地下網絡中找到他們的蹤影。

    許行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入空氣，頭暈目眩。

    Nele遞給他一瓶水，許行喝完水，情緒終于平靜了些許。

    Nele道：“任務完成的很好，一槍爆頭。”

    許行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黑暗，覺得自己的手上沾滿了濕漉漉的血——那究竟是科學家的血，還是她女兒的血？他居然當著一個小女孩兒的面殺了她的母親。他還是人嗎？人怎么能做出這么可怕的事？守衛帝國，難道就要這么殘忍？他開槍的那一瞬，子彈離膛，他看著那個小女孩兒的笑臉，抹掉小女孩兒笑容的人是他，他進入軍隊時，以為自己要做的是在戰場上和敵人廝殺，從沒想過，要當著一個小女孩兒的面，擊斃她的母親。

    小女孩的笑那么無憂無慮。

    再想下去，許行就要瘋了。

    “我以為，你會殺了我。”他說。

    Nele聳聳肩，“我想，你現在活著，比死去更痛苦。”

    Nele道：“看見……的時候，我以為你不會開槍。據我所知，你和你的母親關系很好。我以為你會放棄任務。”

    許行緩緩道：“我也以為，自己不會扣下扳機。”

    Nele沉默了。

    良久，她拍拍許行的肩膀，仿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