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次給韓靖陽講故事，發生在韓銘和張霽葬禮的那晚。一整天他都穿著板正的小西服，跪在靈堂前，洛錚宇陪他一起跪著。桌子上擺放著爸爸mama的黑白照片，他不敢抬頭去看，一看淚水就會止不住的流。

    陸陸續續來往的學生和老師們送來了花圈和花束，他緊緊地閉著眼睛，聽覺卻更加明顯了。

    男人的嘆息聲，女人的抽泣聲，學生們的哭叫聲，亂糟糟的一片。可當他睜開眼睛，聲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他環視了一周，問一旁的洛錚宇，“姑姑呢？姑姑沒有來嗎？”

    洛錚宇把他的手整個包裹在手里，紅腫的眼睛在麥色的皮膚上顯得滑稽可笑，“我們再等等。”

    可是天都黑了，人都走光了，姑姑還是沒有來。

    韓靖陽把爸爸mama的照片抱在懷里，靠著洛錚宇的肩膀泣不成聲。

    “小叔叔，我怎么辦？”

    他重復著這句話，沒有去看洛錚宇的表情，洛錚宇抱起他回了教師宿舍。

    那天晚上他哭了很久，洛錚宇安慰著他，開始給他講故事，從講到了，又從講到了。

    兩個人都很累了，就在一個床上睡著了。

    他半夜尿床了，洛錚宇在一片狼藉中驚醒，抱著半夢半醒的他沖向廁所。幫他換衣服，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他的秘密。

    他瞇著眼睛，慌亂中拉扯著衣服掩飾著，紅著臉坐在馬桶蓋上抽泣。洛錚宇尷尬地收回了手，回到臥室里把床被收拾了晾到了外面。

    洛錚宇給他洗了個熱水澡，用浴巾包住他，把他放到床上對他說:“陽陽以后不可以跟我睡在一起了。”

    他的口氣很輕松，像是下達命令，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我要和小叔叔一起睡……”他紅著一雙眼，抿著嘴在和洛錚宇對抗。

    他們對視了很久，最終洛錚宇還是敗下陣來，抱住了眼前的小可憐安慰道：“陽陽不怕。”

    里程碑大學在編城，從新城到的火車只有兩趟，凌晨和夜晚各一趟還都是硬座。

    為了讓韓靖陽睡好，洛錚宇選擇買了晚上的火車票，網上售票還沒有普及，提前幾天在火車站排了好幾個小時的隊才買到。

    韓靖陽看著洛錚宇把家具用白布蓋住，又把他的小衣服和日用品裝起來。他坐在沙發上，洛錚宇抽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從今天起，我們正式住在一起了，陽陽要乖乖的！”

    兩個人剛下了教師宿舍，就看到一輛紅色的轎車停在了樓下，車窗搖下來，紅發女郎摘了墨鏡，沖著韓靖陽甜甜一笑。

    “你就是陽陽嗎？真可愛，阿姨送你們去火車站好嗎？”

    他抬頭看了看，洛錚宇的表情很奇怪，他感覺到手都被攥緊了，“可是我不認識你。”

    “那我做個自我介紹，我是錚宇的mama。”

    洛錚宇一言不發地把行李箱放到后備箱，抱著韓靖陽坐到了后座。

    女人坐在副駕駛座上，開車的是個高大的男人。一路上洛錚宇不說話，女人時不時回頭和韓靖陽說話，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洛錚宇的手包裹著他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一到火車站，洛錚宇馬上就抱著韓靖陽下了車去拿行李，女人從副駕駛那一側探出頭來，把韓靖陽叫了過去。

    偷偷往韓靖陽衣服里塞進去一個信封，并且把手指放在嘴中央做出了“噓”的動作。

    洛錚宇一只手牽著韓靖陽，一只手拉著行李箱。走出去了好幾步，后面的轎車還沒有離開。

    洛錚宇停下了步子，轉過身對女人說：“媽，你得幸福。”

    微笑的女人眼神變了變，慌亂地拿起墨鏡戴上了，她的嘴角又開始上揚，回了句好的，但一直看他們進了火車站才離開。

    “小叔叔，”韓靖陽叫了句，“阿姨哭了。”

    韓靖陽抬起頭，看到了滿臉是淚水的洛錚宇，有些不知所措，洛錚宇蹲下去把他抱在懷里，“陽陽，我害怕。”

    也許是最近幾天眼淚流的多，現在竟然想哭也流不出來了，他安撫地拍了拍洛錚宇的背，“阿姨剛才給我一個信封，你幫我看看是什么好嗎？”

    他從衣服里拿出信封打開，一沓嶄新的人民幣，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兒子，好樣的。

    洛錚宇的淚水滴在信封上，浸濕了錢，他把錢收好替自己擦了擦眼淚，“陽陽，我們走吧。”

    為了更好的照顧韓靖陽，洛錚宇沒有住宿舍直接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房子，只有個臥室和衛生間。他的生活費遠遠不夠兩個人的開銷還有韓靖陽的學費，學校的老師給他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勉強維持生活。

    他的自行車帶不過來，周六日都要很久的公交去學生家里，下午再去另一個家里。

    他會提前把飯做好，放在臥室的鍋里熱上，告訴韓靖陽早中晚要吃的量，才放心的離開。沒有冰箱的夏天，飯菜容易壞，小孩子一個人待在家里本就是很危險的事情。

    偏偏那天韓靖陽還反鎖了門，租的房子又便宜，里面有個小插銷，外面是一把鎖。

    洛錚宇回來之后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來開門。他的心瞬間揪在了一起，退后了幾步用力把門撞開了。

    插座跳閘了，電扇沒有轉動，房間里很安靜。韓靖陽安靜的躺在床上，臉憋得紅紅的。

    他立刻就抱著韓靖陽去了學校附近的醫院，醫生給小孩子灌了點藥水，在地上接了個盆，韓靖陽“哇”就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又被灌了鹽水漱口。

    醫生的臉色瞬間就不好看了，甚至站起來數落洛錚宇，“你是怎么照顧孩子的！吃的飯都是壞的，是要虐待兒童嗎？”

    洛錚宇低下頭看著懷里的韓靖陽，他睜開眼睛，叫了句，“小叔叔，我肚子疼。”

    “你看你把孩子折騰成這樣了！怎么當家長的？”醫生的話癆屬性被點燃了，罵罵咧咧地給他開了幾服藥，囑咐了一堆好好照顧孩子的話。

    一路上洛錚宇的懷里像是揣了一只小貓，他脆弱、敏感，讓洛錚宇無法忽視的在乎。

    “陽陽，不會有下次了，小叔叔會好好照顧你。”

    晚上洛錚宇破例在床上陪他睡覺，拍著他的背，溫暖著他的心。

    “為什么要睡地上？”

    “因為小叔叔喜歡睡地上。”

    韓靖陽從被子里探出來小小的腦袋，在心里記住了洛錚宇這個奇怪的習慣。

    他真是個奇怪的小叔叔，不論第二天有沒有課，不論春夏秋冬，他都躺在鋪著被子的地板上。偶爾韓靖陽失眠的時候會忍不住去看著洛錚宇，他長得可真好看！

    以前也陪mama看過八點檔電視劇，落魄的女主角遇到救命恩人男主角，總會提出以身相許的報恩方式。情節像極了現在的他和洛錚宇，可他不是女孩子。

    有的時候會跳下去和洛錚宇一起睡，在他的懷里韓靖陽總會很安心，雖然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又會躺在床上。

    又過了幾年，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洛錚宇開始實習了，每天忙著各種事情，他為了不讓洛錚宇擔心每天放學都是自己回家。經常看到女孩子開車送洛錚宇回來，有次他剛走到樓下，就看到女孩子拽住往回走的洛錚宇鉆進了他懷里撒嬌。

    是女朋友嗎？他想問，但又不敢問。

    洛錚宇沒有回抱，雙手僵在原地。過了一會女孩子才放過他，兩人一回頭就看到了站在樓梯上準備上樓的韓靖陽。

    女孩子親切地向他問好，他一轉身就上了樓。留下尷尬的兩個人，他還聽到女孩子甜甜的笑聲和洛錚宇解釋的聲音。

    類似“他從小就怕生”之類的，他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他根本不怕生，他就是不想別人離洛錚宇太近。

    女孩子溫柔，善解人意，還是香香的，總好過他這個小怪物。對，他就是個小怪物，保不準哪天小叔叔就不要他了。

    想到這里他的心里就一陣陣難過，洛錚宇推開門看到他趴在床上整個人都埋在被子里，立刻上前掀開了被子。

    “陽陽，叔叔的獎學金發下來了，今天不做飯了我們出去吃好嗎？”

    “不想吃。”

    “為什么一向貪吃的陽陽都不喜歡吃飯了？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洛錚宇學著cctv里今日說法主持人的音調開始撓他的癢癢。

    他身上的癢癢rou本來就很多，最后只能笑著屈服，“我要吃豬排！”

    “你怎么可以吃你的同類呢？”

    飯桌上洛錚宇告訴他，自己決定留在學校當老師而考研。備考的那一年，每天晚上都要學到很晚，果不其然考上了本校研究生，一邊讀研一邊當著新生輔導員。

    可似乎就是從那時開始，洛錚宇就更忙了。周六日也經常待在學校，他想讓小叔叔多陪陪他，又怕給小叔叔添麻煩。

    他時不時會聽到不正常的敲門聲，鞋子走路摩擦地板的聲音，女人嘆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起初他并不在意，畢竟是專門租給學生住的地方，來往的人很多。

    可慢慢的，外面的人似乎摸準了洛錚宇和他的作息時間，專門在洛錚宇不在的時候來敲門。

    他有些害怕了，這個人明顯知道他們的身份。洛錚宇應該也感覺到了，沒過多久就用自己打工攢下的錢租了個一居室，住進了客廳，把臥室留給了韓靖陽。

    他想問問小叔叔，為什么不在臥室里放兩張床呢？沙發上睡覺怎么會舒服呢？

    他偷偷地看過幾次，小叔叔的眉頭都要皺起來了。一個不說，一個不敢問，他和之前不一樣了，主動的話小叔叔會嚇到吧？

    可是平靜的日子沒有持續幾年，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洛錚宇簡直比他還敏感，飛快的找好房子搬了進去。

    這次的房子大了很多，他想，有客廳還有兩個人的臥室，小叔叔終于不用睡客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