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下一秒，皇甫軻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他睫毛輕顫，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簾，模糊的視野中竟映出了那張讓他日思夜想的面容。

    “謝問，你來了……”皇甫軻虛弱地笑了，“還是說……這是臨死前的……幻覺？”

    謝問眼眶一紅，卻勉強擠出笑意，握住皇甫軻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龐。

    “不是幻覺。不信，師尊摸摸看？”

    皇甫軻掌心冰涼，貼在謝問那張因趕路而汗水淋漓、紅撲撲的臉上，guntang的溫度仿佛隨時要將他的冰冷融化一般。

    皇甫軻眼角泛著淚光：“老天……終究待我皇甫軻不薄……”

    他話還沒說完，就猛烈地咳嗽幾聲，咳出的鮮血點點濺在他的白衣上，斑駁狼藉，觸目驚心。

    謝問連忙道：“師尊，我這就替你療傷！”

    皇甫軻咳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抓住謝問的衣襟不住搖頭。

    謝問從懷中取出一顆固神丹喂皇甫軻服下，替皇甫軻按摩xue位，可是皇甫軻臉色卻始終蒼白如紙，不見好轉，急得謝問額頭直冒汗。

    “沒用的。”在一旁默默看著兩人，半晌沒有出聲的玄鶴真人終于開口，“我方才那一掌重創了他的心脈，加之他素有心病，不能動情，如今驟然見到了你，舊疾復發。恐怕已經沒救了。”

    謝問抬起頭來，怒目而視：“就算他再怎么忤逆于你，畢竟也是你的弟子，看在多年的師徒情誼上，你怎能如此絕情，竟對他下如此狠手！”

    “我絕情？”玄鶴真人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仰頭干笑幾聲，“若論絕情，我這徒兒可是不遑多讓。當年他在我每日服用的烏香散中下毒的時候，又可曾念過什么師徒之情？不如說我留他性命至今，并始終視其為心腹，已經算是相當仁至義盡了。”

    “你將我師尊留在身邊，也不過是為了利用他，如今見他已經不能為你所用，便棄之如敝履一般趕盡殺絕，這算哪門子的仁至義盡！？”謝問站起身來，拔出腰間長劍，指著玄鶴真人道，“你先是害死我大哥秦飛虎，后又逼得聞辛走投無路自絕性命，新仇舊恨，今日便一起算了！”

    玄鶴真人冷笑道：“秦飛虎？哦……你是說天樞府的那個不長眼的蠻漢？不錯，他確實是我殺的，那又怎樣？就憑你，能替他報得了仇？”

    “謝問，不可以……”皇甫軻緊張地拽住謝問的衣角，氣若游絲地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陰戾的笑意在玄鶴真人的眼眸中一閃而過：“對了，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謝問，你若要為秦飛虎報仇，可不能忘了另一個人啊。”

    “你什么意思！？”謝問一凜，警惕地瞪著他。

    “你可知當年秦飛虎身上那一劍是誰刺的么？”玄鶴看著匍匐在地的皇甫軻，一字一句地道，“軻兒，事到如今，也別藏著掖著了，不如你自己親口告訴謝問吧。”

    謝問轉頭，一頭霧水地望向皇甫軻。皇甫軻捂著胸口干咳幾聲，頭也不抬地低聲道：“……是我。”

    謝問怔住了。

    現場陷入了死寂一樣的沉默。

    “當時，我和你大哥秦飛虎一樣，都在調查玄蛟劍下落。”皇甫軻勉強坐起身來，斷斷續續地回憶起來，“只不過我搶先一步……得知了玄蛟劍中的秘密，不料卻被你大哥撞破……我與你大哥，本無冤無仇，也并不想……加害于他，只是我們立場不同，因此……不得不為一把玄蛟劍，刀劍相向……”

    呆立了半晌，謝問倒吸一口冷氣，身子細細顫抖起來，他低著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兩只垂下的拳頭無聲地攥緊了。

    “何必解釋。做了就是做了，再怎么解釋也改變不了你刺殺秦飛虎的事實。”玄鶴真人冷冷地哼了一聲，瞥了謝問一眼，“謝問，你不是要跟我算舊賬么，冤有頭債有主，你師尊的這筆賬又待如何算？”

    謝問沉默半晌，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地道：“這就是你始終不愿對我敞開心扉，坦誠以待的原因么，師尊。”

    “一步錯，步步錯……”皇甫軻說到一半便止住了話，他抓住謝問的劍，將劍尖對準自己胸口，“殺了我替你大哥報仇吧，只要能平息你心頭之恨，我……我便是死，也值得……”

    謝問執劍的手在顫抖，他低頭沉思良久，最終抬起頭來，決然道：“師尊！對不起！”

    皇甫軻無言地閉上雙眼，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釋然和解脫。

    只見劍光一閃，鋒利的劍刃在空中迅速地劃過一道弧線，緊接著便是噗呲一聲利劍刺入rou體的悶聲，皇甫軻沒有等來想象中的疼痛，他睜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謝問的劍居然調轉了方向，斜斜刺入了身后玄鶴真人的肩膀。

    “兇手是你！別想挑撥我和師尊的關系！”謝問抽劍，劍光閃處，鮮血四濺。

    “你這小賊！！”玄鶴真人也是沒想到謝問會突然殺個回馬槍，只能倉促躲避，雖然沒傷到要害，但那劍尖也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肩頭。一陣尖銳的刺痛令他踉蹌地后退幾步，他運勁揮出一掌，將謝問彈開。

    這一掌力道很強，謝問來不及收招，只能硬生生接下，胸口猶如被烈火灼燒，四肢百骸幾乎像是要散架一樣。他勉力支撐著站起，知道自己目前仍不是玄鶴真人的對手，不能硬碰硬，于是趁玄鶴真人還沒反應過來，立刻將癱在一旁的皇甫軻抱起，轉身跳進一旁的斷腸草花海之中。

    此時一陣狂風刮過，吹得斷腸草那火紅的花瓣漫天飛舞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膩誘人的香氣，謝問抱著皇甫軻在這片火紅的花海之中奔出幾步路，便覺得渾身燥熱，頭暈目眩起來。他逐漸放慢腳步，低頭看懷中的皇甫軻，皇甫軻的神色也出現了異常，原本蒼白如紙的他臉上居然泛起了一片紅暈，被這血色花海一襯，竟也顯出幾分冶艷來。

    “這花……這香氣……”謝問停下腳步，在高度及腰的斷腸草叢中跪了下來，“有毒？”

    “這斷腸草的香味和花粉，能令人神志錯亂，神魂顛倒……”皇甫軻垂下眼簾，不敢看謝問，“還有……催情之效。”

    謝問心中暗叫不妙，可是為時已晚，此時兩人身處花海之中，早已被花香和花粉浸透了五臟六腑。他回眸遠望，見玄鶴真人沒有跟上來，心中才松了口氣。

    “師尊知道斷腸草有毒，不會輕易進來。”皇甫軻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嘆氣道，“若非我身受重傷，說不定還能與師尊打個平手。”

    謝問握著皇甫軻的手，急道：“難道就沒什么別的辦法了么？”

    皇甫軻略一沉吟，開口道：“辦法不是沒有。”

    “什么辦法？師尊快說！”

    皇甫軻抬起眼簾，目光堅毅：“我把我畢生的功力盡數傳給你，你奮力一搏，或許還能殺出去。”

    謝問一怔：“這……恐怕不妥吧？若師尊把功力傳給了我，那師尊怎么辦？”

    “不過二十多年的功力，與你的安危相比，不值一提。”皇甫軻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師尊……”謝問眼眶一熱，內心風起云涌一般，一個沖動便抱住了皇甫軻。

    皇甫軻在他懷中微弱掙扎道：“不可！我們要保持距離，否則……會誤了大事！”

    謝問一聽，漿糊一團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一些，他連忙松開皇甫軻：“師尊說得是，我……我不碰師尊便是……”

    說罷兩人盤腿相對而坐，各出一掌，掌心相貼，不過多時，謝問便感到有一股渾厚的內力正源源不斷地輸入到自己的體內，他心跳飛快，眼睛不由自主地往皇甫軻身上瞟，只見皇甫軻衣衫凌亂，領口松松敞開，白皙的肌膚上布滿了細膩的汗珠，一抹若有似無的嫣紅在眼角暈開，看得他又是口干舌燥，又是沖動難耐。

    皇甫軻原本閉著雙眼，感覺到謝問氣息紊亂，便驚訝地睜開眼睛，見謝問正如饑似渴地看著自己，股間早已撐得鼓鼓的，一時間急火攻心，險些也岔了氣息，他趕緊定下心神，厲聲道：“謝問！集中精神，不要胡思亂想！你想讓我們師徒倆都走火入魔，死在這里嗎！？”

    謝問聽到這一聲呵斥，頓時渾身一激靈，不敢再用赤裸裸的眼神直視皇甫軻，只能閉上眼睛。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玄鶴真人的聲音：“別以為躲進斷腸草花海之中，我就奈何不了你們！”

    謝問一驚，轉頭望去，只見玄鶴真人一手捂著肩頭傷口，臉上圍著一塊面巾，正緩緩向這邊走來。

    “別動！”皇甫軻低聲道，“我們藏身于花叢中，只要不發出動靜，我師尊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我們。你切勿分心！”

    謝問無言地點點頭，他摒棄一切雜念，不再為周遭的一切分心。

    話說玄鶴真人一邊謹慎地觀察四周，一邊在花海中緩慢地前行。他知道斷腸草的功效，因此不敢快速奔走，唯恐吸入過量花粉而導致神志不清。然而這片花海一望無際，謝問與皇甫軻藏身于花叢之中，竟一時間難辨方位。他側耳靜聽，然而風聲喧囂，徹底掩蓋住了那兩人的氣息。

    如此大約過了一刻鐘，玄鶴真人已經吸入了少量的花粉，開始感到有些目眩，正搖晃不定時，忽然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玄鶴真人一驚，剛要轉身，一個人影飛速從花叢中竄起，向他直撲而來。

    謝問手執皇甫軻的佩劍，手起處劍氣如虹，排山倒海地向他壓來，玄鶴真人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內，謝問的內力居然突飛猛進到這種地步。他來不及多想，連忙出手格擋，周身的斷腸草花瞬間飛揚起來，玄鶴真人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口鼻，可是這一來便也露出了破綻。

    謝問看準時機，果斷連出數劍，招招直逼玄鶴真人要害，玄鶴悶吭一聲，胸口衣襟已被劃開一條口子，一道劍痕從左肩一直貫穿到右腹，鮮血汩汩涌出。

    “你這小子！”玄鶴真人只是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恨恨地盯著謝問，“他竟然將功力……全都傳給了你！？”

    謝問不容他廢話，口中念念有詞，緊接著一道黑影從他袖中直撲而出，一條又細又長地東西纏住了玄鶴真人的雙眼，令他目不能視。

    “小子！你到底搞什么鬼！？”玄鶴真人連忙用手去抓那物事，緊接著手背一痛，似乎是被蛇咬了一口。他抓住那物事一看，果真是一條青色的小蛇，而就在這時，謝問劍光如電，再度逼近，玄鶴真人提氣招架，卻被謝問的渾厚內力震得虎口生痛。

    斷腸草的花粉漫天飛舞，玄鶴真人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戀戰下去，連連后退幾步：“今日本座就先放過你！小賊，終有一日，本座一定取你性命！”

    說罷掩著口鼻，轉頭飛奔離去。

    謝問確定玄鶴真人已經離開，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他回到皇甫軻面前，握住他的手激動地道：“師尊，玄鶴真人被我打跑了！”

    然而皇甫軻卻雙目緊閉，沒有半點反應。

    “師尊？師尊！？”謝問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他伸手去給皇甫軻把脈，還有脈象，只是很微弱。他剛剛得了皇甫軻的所有內力，氣息充盈神志清明，于是連忙將皇甫軻背起來，往山下走去。

    “師尊！你要挺住，我這就帶你下山！找全天下最好的神醫救你！”

    然而事與愿違，謝問越是想要快些下山，這一路上的追兵就越多。剛走到一半，眼前的去路就被一撥又一撥的尸傀擋住。這些尸傀看上去都是受過訓練的高級尸傀，即使沒有笛聲也行動自如，而且數量眾多，殺也殺不完。

    “是李延昭……”離開了花海不久之后，皇甫軻就在陣陣顛簸中幽幽轉醒，他有氣無力地道，“他定是發現……中了我的計，正調派尸傀……來圍追堵截……”

    謝問殺得滿頭大汗，他一邊吃力地揮舞長劍退敵，一邊咬牙切齒道：“可恨我還未完全掌握駕馭玉婆羅之術，否則這些尸傀，又有何懼！？”

    皇甫軻輕嘆一聲：“你走吧。別管我了……”

    “這怎么行！？”謝問厲聲道，“師尊！你別再提這話！我是絕對不可能丟下你一個人離開的。”

    皇甫軻微微一笑：“有你這話，為師已經心滿意足……死而無怨了。”

    “師尊！你別說話了！會讓我分心的！”

    謝問背著皇甫軻且戰且退，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被逼到了懸崖邊，謝問望著眼前黑壓壓的尸傀，恨恨地道：“沒想到，我能擊退玄鶴真人，最終卻還是拿你們這群尸傀沒有辦法！”

    皇甫軻咳了咳，輕聲道：“是因為我……拖累了你。謝問，你快放為師下來，你一個人……一定能殺得出去……這樣下去，我們都要死在這里……”

    謝問正要回頭答話，忽然一只尸傀飛撲上來，力道之大竟將兩人撞飛了出去，剎那間謝問腳下一空，竟整個身子往下一墜，眼看皇甫軻也跟著跌落，他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抓住皇甫軻的手，而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扒住懸崖邊緣，勉力支撐住兩人的重量。

    就在這時，上頭傳來一陣陰冷的笑聲。謝問一驚，抬頭一看，李延昭正站在懸崖邊上，搖著香扇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謝問，司衡真人，你們這對苦命鴛鴦今日求仁得仁，終于能夠死在一處，是不是開心得很啊？”

    謝問強行按捺住心頭怒火，咬牙道：“李延昭，你這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呵，謝公子，死到臨頭你還有力氣罵人啊？我還以為你會向我求饒，讓我拉你一把呢。”

    “我就是死也絕對不向小人搖尾乞憐！”

    “好，有骨氣！我李延昭就是欣賞謝公子這樣膽識過人，又傲骨錚錚的好漢。既然如此，那我當然要成全你們，好讓你們黃泉路上做個伴，免得孤單。”

    說罷，李延昭一腳踩在謝問的手指上。謝問單手支撐本就十分辛苦，又被李延昭用力踩著，更是漸漸難以支撐。皇甫軻見狀，凄然道：“謝問，你的情意，為師只有來生再報。”說罷果斷一掙，掙脫謝問的手。謝問眼看著皇甫軻往下掉，不禁悲憤交加，發出一聲長嘯，腳踩石壁用力一蹬，朝著皇甫軻直撲下去。

    急墜直下的過程中，謝問一邊伸手撈住皇甫軻的腰，一邊抽出長劍狠狠插入石壁，他內力充沛，長劍竟噌地直插進堅硬的石壁中，隨著兩人快速下墜而在山體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裂痕，瞬間火星四濺，如同閃電，刺耳的金石碰撞之聲刺激著謝問的鼓膜。獵獵狂風刮得謝問臉頰生痛，漸漸地，下墜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直到最后，兩人掛在石壁上，停了下來。

    皇甫軻的佩劍倒是一把名劍，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折斷，而是堅挺地插在巖石之中，支撐著兩人的體重。謝問望了望懷里的皇甫軻，他雙目緊閉，早已失去了意識。他又望望四周，見兩人正下方有一落腳之處，似乎可以行走，于是謝問小心翼翼地松開手，落在那凹陷處，他貼著巖石往四周張望，見右邊石壁上竟有一個洞口，于是他抱著皇甫軻輕輕一跳，有驚無險地落在了洞口。

    終于暫且安全了。謝問松了一口氣，他往洞xue里打量，里面雜草野花叢生，怪石嶙峋，腳底竟然還有溪流，似乎別有洞天，如今他們身在此處，無路可去，謝問只能將皇甫軻抱在懷中，往那洞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