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個假期沒有冉敏想象的那樣漫長。

    因為他每天都要到咖啡店上班。

    咖啡店工作時間是上午十點到晚上七點，冉敏從家出發到A大站，單程搭公車要一個小時，也就是說，他每天早上九點就要離開家，晚上八點多才會回去。

    而為了能在外頭多待一會兒，冉敏每天早上八點就會從家里出來，因為正是暑假，他離開家時除了要去上班的爸爸，其他人都還沒醒。晚上，他有時會選擇少坐幾站公交，在京城燈火闌珊的夜色中沿路跑回家。

    冉敏逐漸喜歡上夜跑。

    只有他一個人，什么都不用想，只要順著路往前跑，所有的雜念和疲憊都會和汗水一起蒸發掉。

    和家人的相處時間越短，生活就越融洽。

    mama會說，看我們敏敏多乖，考上這么好的大學也不驕傲，還會自己打工賺學費。她讓弟弟meimei向哥哥學習，將來也要考上A大。

    八月初，咖啡店發工資，冉敏拿到了四千塊，店長說其中一千是對他認真工作的獎勵，希望他以后再接再厲，為咖啡店招徠更多客人。

    四千塊。

    冉敏攥著四十張百元大鈔，第一次，有能主宰自己人生的感覺。

    店長托著下巴，好奇地問：“冉同學，人生第一筆收入，你想怎么花？”

    冉敏道：“存起來，做學費。店長，下個月的工資，還是四千嗎？”

    店長眨眨眼，說：“只會更多。”

    那加起來，至少八千。

    大一學費4300，住宿費1000，8000減5300等于2700，開學一定還有些雜項支出，比如書費、網費、寢室用具等等，至少要留1000，還剩下1700。

    1700……要給干媽買禮物，要買手機……還要向奶奶、爸爸mama、弟弟meimei“表示表示”。

    店長好笑地看著兼職生嚴肅的模樣，說：“冉同學，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思考什么家國大事，有必要這么嚴肅嗎。我怎么看你都不缺錢啊，你干媽開的Vantage　Roadster在中國起售就兩百萬了，他那輛不得好幾百萬？你還用得著為幾千塊錢絞盡腦汁？”

    冉敏看向店長的眼睛，淡淡道：“男人要自己賺錢花。”

    店長讓他逗樂了，說：“是是是，你說的對，男人是該這樣。不過你還在念書，充其量也只能算個男孩兒吧。”

    冉敏去洗咖啡杯，沒吭聲。

    下了班，他攥著錢，去附近的商城買他早就選好的要送給干媽的禮物，SWAROVSKI　REMIX手鏈。

    高三時，mama曾帶他到商場買衣服，路過施華洛世奇的店進去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什么都沒買，因為他們家有三個孩子，而mama自從生了弟弟meimei之后沒有再上班，經濟上一直不寬裕。

    結賬的前一刻，冉敏停住，回柜臺前，選了一對耳釘。

    1700－899－299=502。

    冉敏把耳釘送出去時，mama顯得很意外，嘴里一個勁兒地埋怨他亂花錢，同時迫不及待地戴上耳釘。

    meimei摸著mama的耳垂，說：“媽，我也想打耳洞。”

    這天晚上，家里氣氛很好。

    第二天，冉敏和店長請了半天假，去給干媽送禮物。

    他和干媽約好在聚星總部見面，于是直接搭公交車過去，下車時，看見一只張揚的紅色瑪莎拉蒂轟鳴著開出聚星。

    “敏敏來啦，連總從早上就盼著你來，這會兒都要望穿秋水了。”

    鄭秘書笑瞇瞇地把冉敏送進辦公室。

    連羲和正在辦公，聞聲抬頭，微微笑道：“敏敏，你再不來干媽都要去咖啡店找你了。你怎么放了假比高三還忙，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干媽想見你一面比登天還難。”

    冉敏從兜里掏出手鏈，放在干媽的辦公桌上。

    連羲和眼睛一亮，驚喜道：“這是你給干媽買的？”

    手鏈是磁扣設計，鏈身上有一大兩小閃閃爍爍的“雪花”點綴，看上去很別致。

    連羲和想也不想，就將自己手腕上梵克雅寶的孔雀石四葉草手鏈摘下來，朝冉敏伸出手，笑著說：“敏敏，你送干媽的禮物，就由你來給干媽戴上。”

    冉敏走過去，拿起自己那條細細的手鏈，往干媽白皙的手腕上戴。

    這么近的距離，冉敏可以聞到干媽身上淡淡的香味兒，還有，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冉敏想，和上回他在干媽的車上聞到的味道有點兒像，那次干媽下邊兒流水兒了，才會有那樣的味道。

    那今天呢？

    連羲和舉著手腕，欣賞敏敏用雙手賺來的錢給他買的禮物，只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好看的手鏈，他真想一輩子都戴著，再也不摘下來。

    “敏敏，你辛辛苦苦兼職賺來的第一筆錢就給干媽買禮物，干媽感動的都要哭了。”

    連羲和摟住冉敏的腰，臉埋在他的腹肌上，覺得鼻子酸酸的，有種自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他真幸運，能有敏敏這么好的兒子。

    冉敏拍拍干媽的肩膀，說：“干媽，等我以后賺了更多錢，會給你買更好的東西。”

    連羲和忍俊不禁，“還有什么能比你的心意更好更珍貴？干媽想不出來。敏敏，干媽什么都有，你能想著干媽，干媽就已經很感動了。干媽不需要你賺多少錢，只希望你每天都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他站起來，美滋滋地捧著兒子的臉，親在他的嘴唇上，親了一個響的。

    干媽總是將這些甜言蜜語隨口拈來。

    “寶貝兒，干媽不上班兒了，帶你去玩兒。干媽為你準備了一份開學禮物，等不及要送給你了。”

    冉敏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當看到干媽所說的“開學禮物”時，冉敏就知道這預感并非空xue來風，他的干媽，為他準備的開學禮物居然是一臺法拉利。

    “干媽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還有什么能比車更適合做你的開學禮物。敏敏，你人生的第一臺車，干媽希望能是我送給你的。Farrari　F8　Spider，3.9T　V8發動機，0到100km/h只要2.9秒，200km/h8.2秒，最快能開到340。”

    連羲和獻寶一樣，比法拉利的銷售人員還要賣力地介紹這臺大玩具。

    “干媽在你這個年紀，最喜歡的就是跑車，經常偷偷開我爸的車到處跑，出過好幾次車禍，有一回連命都差點兒沒了……當然，那是因為干媽性子急，我們敏敏肯定不會這樣。干媽希望你能在最好的大學時光享受到速度帶來的快樂。”

    他打開Spider　的硬頂敞篷，靠在車門上，拍了拍，顯然對自己的眼光頗為得意。

    “這臺可不是量產的，是干媽在你生日的時候就訂了的，給你選了最好的配置，一直催他們，昨兒剛到。干媽本來想等你開學那天開著它送你去學校，然后在學校門口把鑰匙交給你，不過想想還是早點兒讓你見到它更好。”

    連羲和晃晃手腕，說：“敏敏的心意，干媽收到啦，那干媽的心意呢？我們敏敏是不會拒絕的，是不是？”

    冉敏冷靜地道：“干媽，我沒駕照。”

    連羲和聳肩道：“干媽當然考慮到啦，訂車的時候就預約了最好的教練，一個月內保證讓你拿到駕照。”

    “可，干媽，你不覺得這臺車太高調了嗎？我是去上學，不是去賽車。”

    “干媽知道你是去上學，所以才選了Grigio　Alloy（金屬銀藍色），這個顏色你總不會再覺得高調了吧？”連羲和有點兒遺憾地道：“本來干媽是想定最經典的黃色，但一想你或許不會喜歡，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干媽的語氣聽上去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這真的是法拉利高調的原因嗎？

    一臺幾百萬的跑車，就算漆成泥土的顏色也會熠熠發光的啊！

    是，在京城遍地都是價值百萬乃至千萬的超跑，他去A大參觀校園時也看到無數豪車，可他自己目前還沒有負擔一臺法拉利的經濟能力。

    冉敏想告訴干媽，我不會開這臺車的，我不能總是接受你的贈予。

    可連羲和是什么人，在資本家們化身野獸相互撕咬的娛樂圈都能獨占鰲頭，他想送的東西怎么能允許別人拒絕？

    他開門上車，期盼地看著冉敏，軟聲道：“敏敏，干媽開一下兒你的車，咱們一起去兜風，好不好？我自己都沒有Spider呢，因為想著我們敏敏有了，將來可以開它帶干媽去玩兒。”

    冉敏只能上車。

    連羲和發動這臺價值數百萬的超跑，駛向京郊。

    他的長發在空氣中翻飛，宛如一面昂貴而驕傲的旗幟。

    連羲和道：“敏敏，人在最好的年紀一定要享受最好的東西，否則無論將來有多大的成就，都會為年少時的自己感到遺憾。這個世界上，干媽最疼最愛的人就是你，所以更希望你這一生能享受到世界上可以給人最大滿足感的一切。對干媽來說，沒有比這更能讓我開心的事兒了。”

    冉敏看向干媽的側臉。

    干媽的臉讓一副墨鏡遮去一半兒，露出線條優美的下巴和涂著暗紅色口紅的唇。

    “干媽知道，我們敏敏有骨氣，驕傲，也不在乎這些外在之物。可難道干媽是外人嗎？干媽想給兒子點兒東西，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嗎？還是說，敏敏口口聲聲說干媽是世界上最親的人，只是隨口說說，敷衍干媽？敏敏，干媽只要一想，你把干媽當成了外人，心就痛得很。”

    冉敏看不見干媽叫墨鏡遮住的眼，可能聽出干媽語氣中的黯然。

    太陰險了，干媽。他想，怪不得能做聚星的老總。

    他說：“干媽，我加不起油。”

    連羲和打過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縱聲大笑，笑的肩膀顫抖，整個人也抖個不停，仿佛冉敏說的是世界上最冷的冷笑話。

    他笑了好一會兒，終于勉強克制住自己，附身過去，捧著冉敏的臉親了親他的嘴唇，笑道：“敏敏，干媽很高興，你愿意收下干媽的禮物，一定要開，不許放在車庫落灰，干媽會監督你的。寶貝兒，油的事兒你不用擔心，干媽會負責到底的。”

    他好不容易說完，又開始哈哈哈哈哈。

    冉敏看著他飛揚的眉眼，說：“謝謝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