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長嘆一聲，手里捏著酒盞，有些索然意味，像是沉湎、不忘，“罷了，我的事，這庾丫頭只怕管不住嘴會說的。今日你要討酒喝可是一點也沒有，都讓王悠之喝得所剩無幾了，改日來，我私藏一些，再找你們品酒。”

    下了逐客令了，回去的時候，庾沉月靠著桃樹解韁繩，巫蘅扶著這棵樹，喃喃自語道：“這樹也至少三十年了。”

    “阿蘅你說對了。”巫蘅回眸去，庾沉月將韁繩遞給她，“這個怪老頭，這是他種與他亡妻的。昔年他也是瑯琊王氏風(fēng)頭無量的人物，地位和如今的王悠之、謝泓所差無幾，但是他和十二哥哥一樣，對家族安排的女郎不甚中意，卻是喜歡一個寒門女子。”

    “啊？”這情形就如同謝泓和巫蘅，她經(jīng)歷過，所以才知這里會有多少周折，家族的人沒有一個人會同意的。

    庾沉月嘆道：“可惜了他一片癡心，寧可舍棄王氏子孫的身份，被逐出宗祠，也要和那個寒門女子廝守在一處。那女郎卻紅顏多舛，沒活過幾年，便走了，他一生都再沒有回王氏，而是結(jié)廬此地，終身不娶。”

    巫蘅有幾分怔忡，庾沉月淡淡地笑了笑，“阿蘅，十二哥哥是他的弟子，脾氣和他最是相投了，你怎么不知道，他為了你，也愿意舍棄這些呢？”

    會、么？

    她從來不敢想，因為她不愿意將他放在必須要選擇一個的兩難境地。她不是不能強(qiáng)迫自己忍受那些外力加諸于己身的傷害，只是如果會傷害到謝泓，她還要一意孤行，有何意義？

    她能吃苦，謝泓能么？這是亂世，王謝桓庾這些家族也早已意識到了危機(jī)，這時候他們應(yīng)該同氣連枝，婚嫁往來實屬常事，謝泓不能辜負(fù)他的族人，如果要辜負(fù)，他只怕也會和老人一樣結(jié)局。可是，他沒有經(jīng)歷過，會為了五斗米生計而發(fā)愁的日子，他沒有經(jīng)歷過，朝不保夕碌碌無為的生活，巫蘅不忍心。

    如果謝泓是個庸人也就罷了，可是北國易主一事讓她意識到，他是有謝安之才的人。他不能湮沒。

    這才是，她真正決定放棄的理由。

    “阿蘅，如果十二哥哥真的娶了王曦，你也不后悔？”

    巫蘅沒有說話。

    庾沉月嘆息，她回頭上馬，抱著馬脖子俯下身來，道：“你知道謝家有個信物，是傳給族長夫人的玉佩么？”

    這個巫蘅怎么會不知道，她揚起臉，陽光底下有些斑駁的眸色，看起來凄凄楚楚的，那玉佩自然是要交給王曦的，庾沉月卻道：“十二哥哥不給自己留退路，我那句話說的是，今日眾目睽睽之下，族長要拿回玉佩，他卻將那塊玉佩砸了，他說，不論如何，他不娶王曦！”

    巫蘅的眼光猛地一動，大起大落的瞬間，她訥訥地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緊跟著庾沉月上馬，為自己有些發(fā)紅的眼眶覺得可笑，慚愧地捂著雙頰道：“讓你看笑話了。”

    “我自然應(yīng)該笑，阿蘅，你對謝十二這么真心，我也就不擔(dān)心瑾之會和你怎么樣了，我怎么會不不笑？”庾沉月口是心非，心里飛快地念著：十二哥哥，我就幫你到這兒了啊，以后我就不管啦！

    兩人策馬映著夕陽余暉往建康城踅回去，澄溪如練，暮色煙靄一縷縷漂浮在莽莽的天地間，身后，俯拾皆是。

    沒有想到謝泓竟拒絕了族長安排的親事，巫蘅說不出心里的感覺，只覺得復(fù)雜難明。

    巫蘅聽了老人的話，對他釀的酒的確有幾分饞嘴，沒過幾天又造訪了，這次只是一個人來的。

    老人拿了一壇桃花酒，笑了笑道：“丫頭，喝了我的酒，與老頭做個弟子如何？”

    不是說謝泓是他關(guān)門弟子么？巫蘅險些把酒噴在桌上，老頭神秘地笑笑，對她說道：“丫頭，上巳節(jié)將至，你可曾見過，曲水流觴之會？”

    巫蘅悚然，不解地看著他，老人風(fēng)骨奇絕地倚門而立，如松如竹，虛虛地一眼看來，“你若對這個有興致，認(rèn)我為師，上巳節(jié)那日，我?guī)闳ヒ挥^那名士盛宴！”

    這樣的宴會，沒有誰會不心動的吧。巫蘅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意：師父是碰瓷兒的！

    感覺阿蘅被套路了哈哈哈——

    ☆、蘭亭盛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掛了兩瓶水，手都腫了……

    含淚碼字送上更新，你們一定看得到，進(jìn)度被我拉快了，囧。

    三月初三上巳, 桃紅如許, 正是時人飲宴郊游的大好時節(jié)。

    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崇山峻嶺之間, 蘭亭隱約其間，身后茂林修竹, 在乍暖春風(fēng)之間戟張墨葉, 游人如水, 衣履風(fēng)流。

    巫蘅男裝打扮, 低著頭悄無聲息地跟在老人身后, 平日里老人多長帶寬服，一律素衫，作世外高人打扮，今日穿得卻很嚴(yán)謹(jǐn)，笑容頗有幾分遙襟甫暢、逸興遄飛之意。

    水邊到處都是宴飲的賓客, 衣飾華麗，雅意正濃, 絲竹弦樂繞梁不絕。

    老人走了幾步，在水邊挨著竹叢停了停腳, 負(fù)手一笑, “阿蘅，我見你雖低眉垂首, 但一路顧左瞻右，有顧盼焦灼之意，怎么, 你在找人？”

    被說中心事的巫蘅臉色微紅，矢口否認(rèn)，“沒，師父想多了。”

    她才認(rèn)了這老人做師父，全是為了來參與這上巳節(jié)，不然憑借巫蘅的身份是進(jìn)不了這風(fēng)雅之所的。她這幾日有閑暇時，則陪他飲酒，老人醺醺然了，則說幾句掏心肺的話，全是他當(dāng)年如何為了一個寒門女拋棄王家錦衣玉食一事。

    老人怎么看不出她的故作矜高，微微一笑，“可是，在找你師兄？”

    “師兄？”巫蘅一愣，用了很長一會才想起來老人說的是謝泓，臉色更紅。這個老人眼睛厲害，什么事都瞞不過他的眼，巫蘅最初忸怩作態(tài)，不肯袒露真心，到后來發(fā)現(xiàn)瞞無可瞞，索性和盤托出都說了。

    “不急不急，他還有一會才來。”老人帶著巫蘅往水邊走，“曲水流觴，阿蘅，我們也來一回！”

    才走到水邊，一人跪坐在軟席上，忽而似有感應(yīng)地回頭來，面容俊秀清絕，蒲紋華麗的紫衣優(yōu)雅地披在身上，傾瀉如水般，一雙眼眸如山月珠璣，瑩光粲然。正是桓七郎。

    巫蘅一見是他，便知道今日又被識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