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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淚水,腳步沉重而遲緩,無聲地作別生活了半世的故土,也作別了所有曾經珍重過的知交與愛人。 如同冥河之中的滾滾波濤,仿佛就會這樣一去不回。 良久,在周堇復雜的目光注視下,姜云舒低聲嘆道:“不到塵埃落定的那天,我也不知道咱們做的究竟是對是錯,但無論對錯,都沒什么可后悔的。” 不后悔,只是難免難過。 周堇便也沉默下來。 長長的紙卷已經展開到了最后幾寸,依舊記述著近日遭遇過的各路兵馬,除了短兵相接過的,也有些只是遠遠打了個照面,便警醒地避讓開來了的,姜云舒目光掃到末尾,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略顯黯然的眸子倏地一閃,仿佛被上面的內容攫住了心神。 她托著紙條的手好似抖了一下,面色驚疑不定,良久,忽然問:“你可曾聽說過慶王的名號?” 幽冥之中自立為王的野心家只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簡直多不勝數,好在大多都是些濫竽充數的小角色,抹布撐在竹竿上充作帥旗就敢自封山大王,就算混到投胎轉世那天,占下的地盤也不過巴掌大,讓人連費心記下他們名號的興趣都沒有。周堇聞言便頓了頓,一時沒想起來能對號入座的一方鬼雄,便忍不住露出了點嗤笑的神情:“沒聽說過,別又是哪里過家家……咦?” 他話說到一半,聲音卻猛地頓住,扇子“啪”的一聲合攏,用力抵上眉心,像是在費力地從記憶深處尋找什么蛛絲馬跡。 好半天,周堇才皺著眉頭重新開口:“我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但大約是年前,有支收鬼枯藤的商隊從西北回來,恍惚提過有這么一路人馬,說是興起不久,但似乎勢頭頗足……只是酒后幾句閑談罷了,后來我沒再聽說過這事,若不是你今天特意問,我還想不起來……” 他又思索了一會,搖搖頭:“不成,實在記不起來別的了。怎么?那些人和你有舊?” 姜云舒仍盯著紙條上的字跡:“興起不久……”她喃喃低語半句,忽而長出一口氣,將紙條遞回給周堇:“按這上面所說,這位慶王很是有些奇怪,勢力擴張異常迅速不說,旌旗上還不書王號,反倒是個‘姜’字,雖說怪人到處都有,但我有種預感……我得去探探他們的虛實!” 她的模樣太過鄭重,周堇也不由嚴肅起來:“是你的對頭?” “啊?”姜云舒一怔,隨即失笑,“不,若我沒想錯,應當是友非敵。” 她隨手從儲物鐲里取了張綠幽幽的符紙,一手執筆,可剛一提腕,卻又猶豫了,神色幾度變幻,直到筆尖紫黑的符墨漸漸干涸也未落筆,反而重新把東西收回去:“勞煩你也先別傳訊給那邊,免得他們空歡喜一場,等我先去慶王軍中探一探再做打算!” 說完,不等周堇反應,便掩飾什么似的偏頭一笑,伸手將他往旁邊一推,眨了眨眼:“哎呀,艷福來了,夫君快去享受吧,奴家就不打攪了!” 周堇循聲回望,果然瞧見遍尋牌友而不得的兩個美人一前一后奔了過來,眼神之熱切,行動之迅捷,活像是撲向雞窩的兩只黃鼠狼,他登時渾身一抖,再僵著脖子一轉頭,卻發現姜云舒這沒義氣的跑得比兔子還快,早已無影無蹤,頓時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只好慌忙以扇掩面:“唉喲!我突然想起來嵐姐還有事找我,真有事,急事!改天、改天再陪你們玩!” 便在對方一疊聲的“三缺一”中落荒而逃。 而姜云舒盤腿坐在樹梢上看完了這場戲,而后摸著下巴笑了笑,悄無聲息地避開府中探子,循著紙條上記述的地點,偷偷摸到了人家的中軍帳前。 南方沃野千里——按說豐饒肥沃這樣的字詞不該和陰幽黃泉聯系到一起,但依照兩年來的見聞,彼此殊途的陰陽兩世,其實仍是相似的兩個天下罷了。只不過,連年的戰亂之下,滋養土地的并非是農夫施下的肥料,而是不停灑下的鮮血。 縱然春遲,四月初的時節里,只需一場春雨,野草就趁夜竄了老高,給荒蕪了數月的原野染上了一層濃郁的新綠。風吹草低,衣甲與□□刀劍偶爾碰撞,輕而脆的聲響正好掩蓋了由遠及近的淺淺腳步聲。 姜云舒溜達到了主帳邊上,暗自咬了咬腮幫子,覺得到了這會兒還沒人發現自己,難道是她想錯了,這一軍的人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然而這念頭剛剛升起,她心頭就驀地一凜,先于思維,腳下已經猛一點地,身形借力退開數丈,如柳絮般輕飄飄在風中旋了半圈,才緩緩落回地面。 她順手揪了一根高到腰際的野草,在臉頰上搔了搔,漫聲笑道:“在下遠來是客,怎么主人家火氣這般大?” 軍帳深處迸發出來的森然殺氣陡然一收。 “……這么好說話?”姜云舒心里不禁嘀咕起來,但還沒琢磨明白,不防脖子后頭突然一涼,汗毛都齊齊豎了起來。 一個低沉而嚴厲的聲音在她身后斥道:“誰給你的膽子!這般胡鬧!” 姜云舒僵住:“……” 這可真是自作孽! 她全身都快僵成了根木頭,腦子里卻在千回百轉,片刻之后,手一抖,那根長長的狗尾巴草落了地,而她臉上則飛快地換上了一副狗腿子的討好神情,轉過身來,嗓子里拖開了一波三折的長音:“哥——我可想你啦!” 姜萚面色冷肅,不為所動。 姜云舒頓時牙疼起來,想起方才他釋放出的那番幾欲將人沒頂的威壓與殺意,知道是自己不夠謹慎,行動莽撞了,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退開半步,厚著臉皮求情:“十二哥,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可我這不是因為……” 姜萚倏地抬起眼,神色愈沉,一言不發,單憑一個冷冽的眼神就硬生生把她剩下的開脫給堵了回去。 姜云舒立刻識時務地閉了嘴,偷偷撓了下鼻子,以為十分不可思議,姜萚是端方溫和的君子,對她也一貫愛護,便是再生氣,也說不出難聽的重話,可她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嘻皮笑臉胡攪蠻纏無所不通,卻偏偏不敢在姜萚面前造次,也算奇了。 看她低眉順眼裝了好半天鵪鶉,姜萚嘆了口氣,負手轉過身:“跟我來。” 簡單的三個字聽在人耳中更勝天籟,姜云舒如蒙大赦,只覺脊梁已毫無骨氣地軟了三分,連忙老老實實跟上去,規矩得連根頭發絲都不敢在風里亂飄。 姜萚長兄威嚴十足地板著臉,只拿眼角余光瞥她,卻沒料到瞧見了這么一副慫樣,腳下不由微微一頓,忽覺有點眼熟,細細想來竟頗像當年代父祖管教頑劣幼弟時的景象,心下難免一陣好笑,卻又隱隱生出抹酸澀來。 百感交集之下,初時的憤怒倒是淡下去了大半。 姜云舒十分會看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