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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一陣恍惚,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下,下意識抬手按住額角。鬼隱真正的意思,究竟是天道注定,然而卻可以更改,還是,生死之事、聚散之理,與天道無干,只是巧合,但只要發生了,便算是塵埃落定了呢? 他一時想不透徹,只能將目光投向姜云舒。 她在笑。 自從葉清桓死后,他曾經許多次見到過她微笑或者大笑的模樣,越到后來,便越難以在其中察覺到哀慟與悲涼,仿佛與過去沒有什么區別,可直到這一刻,葉箏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了在一切都尚未發生之前,姜云舒最為真摯的笑容是怎樣的——仿佛凜冬最后一抹氣息也終于散去,即便滿目仍是皚皚冰雪,但在冷冽與枯寂之下,已有蟄伏的生機與希望漸漸蓬勃。 葉箏一怔,忽然覺得喉嚨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姜云舒的手仍按在胸口,聲音微澀,表情卻認真而鄭重:“我恰好知道,如今古神隕落,偽神勢盛,邪力浸染之下,天道早已與天地初辟時大有不同。” 這是迷津遺民帶來的消息,也是魔祖衛云川與巫者先人共同的判斷,當日初聽聞,只覺如同天方夜譚,卻不想其實是如此觸手可及。 天道雖然高遠飄渺,卻并非恒久不變,而既然已經被鬼蜮妖邪偷偷摸摸地改換過了一次,那么,為何他們這些向往與捍衛光明的人就不能再撥亂反正一回呢? 她念著這天賜的轉機,心潮起伏不已,喃喃道:“迷津之人早有所言,盤古向往光明,女媧心懷仁善,古時天道亦如是,便有一時的死亡與沉眠,也僅僅是為了更為長久的生生不息……我早該知道,也早該記住,又何須旁人煞費苦心一再提點……” 更何況,還有那座千巧鐘,既由通天徹地的九尾靈狐先祖耗盡心頭精血煉成,勾連的自然不會是一人一事,而只會是天地氣運,可笑她竟渾然不知,懵懂至今! 然而唏噓不過一瞬,姜云舒便咬牙將剛剛生出的自責壓下,她沉沉地想,無論有過多少波折,其實也都并不要緊,唯一要緊的是,最終他們還是明白了,現在還不算晚,也還來得及。 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他們這些渺小的凡人早已下定了堅守正道、澄清宇內的決心,就算明知這樣的堅守必將灑盡熱血,也從未有過絲毫退縮。而到了此時,氣運匯集,所有的犧牲與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即便長夜仍漫漫無極,但他們從不是孤軍奮戰,在每一個人的身后,都有半幅上古天道與兩界蕓蕓眾生共進同退,而在這之上,最重要的是,還有絕境之中也依舊熠熠生輝的一線希望始終不滅。 “希望”二字說來簡單,卻比一切都更為沉重,姜云舒心潮未平,腦中已轉過無數念頭,一時竟忍不住生出戰栗之感,遲遲下不定決心去做的事情在這一刻竟像是水到渠成,她霍然抬頭,迎上同伴投來的錯愕的目光,只覺仿佛被業火焚成了灰燼的一顆心驟然定了下來,胸口冰冷的缺口也像是一點點重新長出了血rou。 她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只要天道能夠恢復如初,曾無奈逝去的,便都有了挽回的機會,哪怕要耗費無數年月才能撫平曾有過的創傷,哪怕到了那個時候她早已經不在,但終有一日,葉箏深愛的人,她深愛的人,還有天下所有人痛失的至親至愛,都能夠從永恒的寂滅之中歸來,也都能夠再一次回到這個喜憂參半的人世間。 而為了那一天的到來…… 冥冥之中,姜云舒似有所悟,她一口氣吸到底,猛然揚眉,笑容中帶起肅殺:“天地之大德曰生,千年、萬年來,雖苦厄不斷,但也還有如此多的巧合,如此多的絕境之中的一線生機,又有如此多的不可能化為可能,可見就算再如何艱難,這一方天地的意志也從未放棄過庇護蒼生萬姓,更從不曾有片刻屈服!天意如此,人心如此,便是神明意欲違逆,也只終將于千夫所指之下身死名敗!” 十數年來,甚至千萬年來,在邪神的陰霾之下,每一個正道修者的愿望都是為生身立命的人間掙一條生路,但每一條路,都是退避,是拖延,甚至是盡人事聽天命……不是沒有人在心頭想過,但直到這個時候,才終于有人第一次膽大妄為地親口說出了“弒神”。 葉箏渾身一震,像是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話驚呆了,連早已沉寂下來的胸腔中都似乎在一瞬間錯覺到了血脈的搏動。但他隨即就冷靜下來,他活得太久也見得太多,雖瘋卻不狂,比起身邊兩人都更加深知向神明挑釁的艱難,何況對方還是比神農伏羲這些古神降世更早的上古邪物,可他還沒提出異議,連日來都十分沉穩的盧景琮便淡淡笑了:“昔日含光真人甚是遺憾未能將這滿懷惡意的天道掀翻,若承明能夠完成他的心愿,想來有朝一日含光真人回來,也應當會覺暢意吧。” 他說到此,靜靜看了滿目憂慮的葉箏一眼:“含清光而內蘊,遙待天時,持炬執火,承先人未竟之志,方才說命數天意,在下倒覺得,如此或許便是含光真人與承明的命數了。” 是命數,又仿佛是負隅頑抗了太久的那一半澄明天道最后的孤注一擲。 葉箏面色驟然一凝,剛剛張開的雙唇驀地抿緊,他沉默了許久,神色間依舊滿是不贊同,但深黑的雙眸卻越來越亮,終于沉聲道:“罷了,反正我是個瘋子,就算再陪你們瘋一次又能如何!云舒,你要如何做?” 姜云舒挑眉看他,目光灼灼,卻出人意料地避而不答,反而意味不明道:“我以為表哥會先問我姬先生的事,或者會懷疑鬼隱前輩的身份。” 與葉箏剛好相反,她看起來與“瘋癲”二字沾不上一點邊,可清醒到了極致的眉目之間,卻盡是狂悖之色,讓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都仿佛化作了張狂的挑釁。 這樣的姜云舒,甚是反常,若是昔時幕山巔上的故人在場,或許會驚覺幾分魔祖衛云川的影子。 葉箏卻毫無所知,冷笑道:“既然是真假參半……如今天道半清半濁,自然談不上仁慈,我苦尋多年也未曾感受到雁函與姑姑他們的氣息,轉世之說也當為假,剩下的便只剩下‘還有相見之期’半句了。” 他垂下目光,神色幽幽,無數次的期盼與無數次的失望之后,曾預想的欣喜若狂早已磨滅成了波瀾不驚的平靜,但精致如天人的秀美容顏上還是不由自主地透出一絲深藏的溫柔:“云舒,此事我與你心同,這一線希望,我便是死,也絕不會讓任何人毀掉。” 姜云舒凝望他那一身鮮血與烈焰染就般的紅衣,靜靜頷首:“是。我亦如此。” 她迅速轉開視線:“我剛剛有了個想法。” 說是“剛剛”,也不盡然,最初的念頭產生于忘川冥想之時,只不過在片刻之前才臻于完善罷了。見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