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

    衛(wèi)琇覺得渾身發(fā)燙，不知是水太熱還是什么別的緣故，一下子難耐起來，他便站起身，撩起搭在一旁的吳綿粗略地擦了擦，以素白的絲綿寬袍將自己一裹，趿了木屐走入臥房，濕發(fā)披散在肩頭，很快將中衣濡濕了，他一無所覺地躺在臥榻上，只覺得一顆心起起伏伏，此一時無端地下落，彼一時又無端地躍起，叫他一刻也不得安寧。

    終究是躺不住，他坐起身，無意中瞥見掛在墻上那張東漢桐木琴，琴是好琴，三年前他以萬金購得，卻不如原先那張無名蜀僧斫的無名琴趁手，那琴也像往昔一樣，回想起來平淡無奇，卻在那一夜的大火中化為灰燼，再也追不回來了。

    衛(wèi)琇隨手拿起素帕將琴上積的灰拂拭干凈，然后披上氅衣，抱了琴走到院子里。

    秋氣肅殺，月色并不好，一彎淡淡新月如鉤，時不時隱在輕云背后，然而一想到此時也許有個人正望著同樣的月色，便從心底生出暖意來。

    衛(wèi)琇去姜家求過兩次親，姜家人拒絕的時候他其實(shí)松了一口氣，求娶固然是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他卻很清楚自己并非良配——他的前路吉兇未卜，卻必定腥風(fēng)血雨，而他希望她一生輕松順?biāo)欤砩嫌蟹N讓他懷念的熟悉感覺，仿佛來自那個他回不去的昨天。

    衛(wèi)琇心不在焉地挑了挑琴弦，斷斷續(xù)續(xù)的琴音不知不覺中漸成一曲。

    第104章

    鐘蔚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謊稱有要事，吩咐學(xué)生們將方才講的篇目再從頭到尾讀一遍,尤其是某些根基淺薄的弟子,更要以勤補(bǔ)拙，免得他日出去貽笑大方丟了先生的臉面。

    說完朝常山長公主扔了個“日后再同你會帳”的眼神,趾高氣昂地踱到門口，冷不丁一回頭，見學(xué)生們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埋首于卷中，心道孺子可教,微微有些得意——能遇到他這樣博覽洽聞、才氣縱橫的座師，又如此傾囊相授誨人不倦，也是他們的造化了。

    鐘蔚出了門，果然見meimei在那兒鬼鬼祟祟探頭探腦，伸出兩根手指拎起她的袖子一臉嫌棄地將她拽到一邊：“你是跟著誰來的？”

    meimei能死而復(fù)生,鐘蔚自然是高興的,可是高興完了心里又難免疙疙瘩瘩，畢竟換了別人家小娘子的皮囊，又生得那樣美艷,心里雖知道是自己姊妹,相處起來總是有些束手束腳的別扭。

    此時她裝扮成書僮，臉上也抹得慘不忍睹，倒比正常裝束顯得可親些，一時手癢，故態(tài)復(fù)萌地揪了揪她的發(fā)髻，第一回覺得meimei換了殼子也有好處，比如頭發(fā)的手感就比原先好多了。

    鐘薈本來就沒打算瞞著他，把常山長公主女扮男裝投文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只隱去她的真實(shí)動機(jī)不提。鐘蔚本來對這個劣跡斑斑的長公主就沒什么好感，不過他看不順眼的東西多了去了，人家貪花好色是人家的志向，畢竟與他井水不犯河水。

    眼下居然犯到他弟子頭上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鐘蔚挑挑眉忿然道，“料我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呢！”

    “哦？”鐘薈興味盎然地道，“愿聞其詳？”

    “去去去一邊兒去，小孩子家家問那么多做什么，”鐘蔚心里一直把meimei當(dāng)孩童，這種污糟事兒怎么好跟個小娘子說，越發(fā)怨那沒事找事的長公主，沒好氣地道。“你也是的，耶娘阿兄一日不盯著你便和這種人混到一處去了，莫非近墨者黑的道理都不懂？”

    鐘薈本來還想發(fā)發(fā)慈悲提點(diǎn)他一二，教他這么平白無故數(shù)落一番，這點(diǎn)善念轉(zhuǎn)眼間煙消云散，只等著隔岸觀火。

    鐘蔚難得尋著機(jī)會重溫一下為人兄長的作威作福之樂，甚是得趣，不懷好意地道：“對了，下回給阿娘寫信時我得同她說說，阿兄的話你聽不進(jìn)去，阿娘說的話總能叫你長點(diǎn)心吧。”

    鐘薈一想到她阿娘頭皮有些發(fā)麻，不由縮了縮脖子，鐘夫人厭惡常山長公主是盡人皆知的事，若是叫她知道自己女兒投敵叛變，下一封信恐怕連那胖鯉魚匣都裝不下了。

    司徒姮怎么就偏偏看上了她兒子呢，想來這情路少不了一番波折坎坷，鐘薈暗暗嘆了口氣，少不得要她在中間斡旋斡旋了。

    鐘蔚見鐘薈神色凝重，以為她知錯了，稍覺欣慰，又揪了揪她的發(fā)髻叮囑道：“你若是誠心悔過反省，對那……長公主敬而遠(yuǎn)之，阿兄也不是非要告訴阿娘的。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你也不要四處閑晃了，索性也進(jìn)來一起聽，這些年課業(yè)荒廢了吧？”

    “哪里就荒廢了，一直在跟著夫子上課呢......”鐘薈嘟囔道。

    “嘁，姜家能請到什么好先生，莫不服氣，阿兄回頭考校考校你。”鐘蔚不屑地道，雖然他的話切中事實(shí)，可鐘薈還是有些不悅。

    鐘蔚將meimei數(shù)落了一頓，總算找回些當(dāng)年做兄長的感覺，神清氣爽地往回走，一邁進(jìn)茅茨堂邊看到常山長公主一手托腮，另一手拿著書閑閑晃著——顯是當(dāng)成了扇子，正笑嘻嘻地和鄰座的鐘蕓說話。

    鐘蔚心中警鐘大作，鐘蕓今年十五，排行第七，是三房嫡次子，生得面如冠玉，在一干學(xué)生中容止最為出眾，他可不相信這位長公主突然轉(zhuǎn)性一心向?qū)W，八成就是沖著七郎來的。

    常山長公主一抬頭，就見心上人咬牙切齒直勾勾地盯著她，一副要將她生吞活剝的兇狠模樣，司徒姮心里就像飲了蜜一樣甜，不由嬌羞地低下頭。

    鐘蔚一見她那粉面含春的妖嬈樣子，心里更認(rèn)定了她企圖染指小堂弟，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立即將她踢出去。

    不過鐘氏家族還沒有將學(xué)生踢出去的先例——這不等于承認(rèn)自己看走眼么？何況司徒姮雖屢屢生事，打的卻是探討學(xué)問的幌子，若是因此將她趕走，倒顯得他心胸狹隘容不下異見了，事關(guān)家族聲譽(yù)，還是得沉著冷靜從長計(jì)議。

    鐘蔚憂心忡忡，一堂課上得漫不經(jīng)心，倒有半堂課在望著常山長公主出神，生怕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暗渡陳倉將他們鐘家的好苗子勾歪了。

    常山長公主不意旗開得勝，第一天就收到如此成效，滿心喜悅抑制不住流露到臉上，時不時伸出纖纖玉指將上翹的嘴角往下壓，眼里卻是笑意流淌，顯得格外清亮，鐘蔚看了心驚rou跳，饒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位長公主生得著實(shí)可圈可點(diǎn)，恨不能在一無所覺的鐘七郎周圍筑起一道堤壩，將這紅顏禍水阻擋在外。

    鐘蔚從小有個毛病，心里一有事夜里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