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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司徒姮的本意,上課時鐘薈該隨侍左右紅袖添香,隨時給她斟茶倒水,不過因她臉上涂了黃粉,又將眉毛畫得一邊高一邊低,常山長公主深覺在眼前晃蕩有些傷眼,加上忙著看鐘蔚顧不上她,便放她去園子里頑了。 鐘薈小時候頑劣得很,常在下人眼皮底下到處鉆,對鐘府的地形又了若指掌,接連避過幾撥鐘家仆人的耳目,被內書房外的閽人攔下盤問也不慌,只說是新來附讀的蘇公子的家仆,奉主人之命來給鐘老太爺傳話,入了鐘氏的家學與鐘熹便有師徒名分,鐘家的下人雖覺這新學生冒失了些,卻也不好阻攔,盤問一番,又驗過她所持的蘇晢的名刺,便將她放了進去。 這么輕而易舉就得逞,鐘薈忍不住得意地彎起嘴角。 上回來是幾個月之前,那時院中的梧桐還是一樹碧玉,亭亭如蓋,如今已經是黃葉飄零的深秋景象,這株梧桐樹自她年幼時就在了,看著十分親切,鐘薈忍不住上前伸手摩挲了一下樹干,才收回手,便聽到竹簾掀動的聲響。 她回身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緋綾袍的年輕人從門里走出來,鐘薈一愣,隨即恨不得找個洞鉆起來,這不是衛琇么! 第102章 算起來鐘薈已經有三四年沒見過衛琇了,說來也奇怪,小時候她難得出一回門,仿佛到哪兒都能見到他,而年歲漸長,四時八節出外游玩的時候逐漸多了,偏偏九六城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次也沒遇見過。 如今她已經很難將眼前這個身姿修長挺拔的男子與記憶中的少年郎聯系起來了,眉目依稀能看出小時候的影子,只是眉宇間的稚氣已蕩然無存。 如今的衛琇鋒芒畢露,仿佛一把出鞘的寶劍,一舉手一投足,不經意間俱是風華。 鐘薈突然就覺得無法逼視,臉頰微微有些發燙,又怕叫他認出來還得費勁解釋,連忙低下頭,仿佛突然對自己的鞋尖生出無邊的興趣。 衛琇從她身邊經過時腳步似乎微微頓了頓,一陣風吹來,他的衣袂翩然欲飛,幾乎拂到她臉上,不過只一瞬便若無其事地與她擦肩而過了。 鐘薈松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模樣也和小時候大相徑庭了,又打扮成這樣,衛十一郎那樣粗枝大葉的性子如何能認得出來?不由暗笑自己杯弓蛇影,根本是杞人之憂,便把這意外的邂逅拋諸腦后,邁著輕快雀躍的腳步朝祖父的書房走去。 鐘熹年輕時便是放誕的名士做派,單看這書房的陳設便知他與嚴苛古板沾不上邊。這里的窗戶開得比一般房舍大,窗前沒有栽竹木花卉,日光毫無阻擋地透過素白輕容紗照進屋里,溫暖又敞亮。 鐘薈走進去的時候,祖父正背對著她斜斜歪在窗邊竹榻上,一手托腮,一手握著一卷東南地理志,正讀得出神——她一個人時坐沒坐相躺沒躺相的毛病,根子就在這里了。 鐘薈促狹之心陡起,也不出聲,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背后,猛然將書卷從她阿翁手里抽了出來,不等他惱火,甜甜叫了聲阿翁。 祖孫相認之后只見過寥寥數回,鐘熹驀地聽到這聲音還覺得有些陌生,愣怔了片刻才明白過來,既驚且喜,連忙坐起身道:“是阿毛來啦!”又忍不住埋怨,“隔了這么久才來看阿翁,真是沒良心!噫!都說女大十八變,人家都是越變越漂亮,你怎么倒比上回丑了?” 鐘熹總是躺著看書,年輕時眼神就不太好,如今年紀大了更是遠近都看不分明,能看出孫女的變化也是難為他了。 小娘子哪個喜歡聽人說自己丑的,鐘薈當即不太樂意,拿手指蹭了蹭臉上的黃粉給祖父看:“是畫上去的呀,喏!” 鐘熹打量了一眼她身上的僮仆裝束問道:“這回想的什么法子?能待久一些么?” 鐘薈毫不猶豫地將常山長公主賣了個底掉,只將她看上鐘蔚那一節隱去。鐘熹對這位長公主的不著調有所耳聞,他自己也不是個墨守陳規的人,有些想法可以稱得上驚世駭俗,并不覺得女子就得囿于方寸后宅天地,一生相夫教子。 他對常山長公主女扮男裝一事沒什么看法,若有所思地道:“她投的文我看了,學問底子有些淺,你阿兄的意思原是不打算收的,不過我看她行文灑脫風流,且時有奇思妙論,足見高情勝趣與開闊胸襟,故而破格將她錄取。” 鐘薈心道您還真是誤會太深,司徒姮能看上鐘蔚這種人,情趣大約高不到哪兒去,胸襟倒是比江海還寬廣,不過這話就不必對她阿翁講了。 “那個……”鐘薈又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問道,“阿耶阿娘最近有寄書信給我么?” 鐘熹笑道:“怎么沒有?阿翁一封封都替你收著呢!”一邊說一邊彎腰從案下拖出個大竹笥,笑瞇瞇地打開,只見里面十來只鯉魚匣摞得整整齊齊。 鐘薈心虛地取出一只——那匣子大約是定制的,比一般匣子厚得多,不大像鯉魚,倒有點像河豚。她解開縛住盒子的彩絲帶,從案上取了未開鋒的小銀刀剔去封蠟,將鯉魚分成兩半,從魚肚子里取出兩封帛紙信箋來。 她先展開比較薄的那封,果然是她阿耶的字跡,信中照例給她描摹了一番番禺的風物地貌和人情:最近去了哪里游山玩水,又品嘗到什么北方從未見過的蔬果,聲情并茂地講述了樹上剛采摘下的荔枝多么可口,末了叮囑她好好孝順姜家長輩,若有機會便過鐘府陪陪阿翁,替他們盡盡孝。 鐘薈將她阿耶的書信來回讀了兩遍,依著原來的折痕悉心疊好收回匣子里,這才戰戰兢兢地展開另一封——鐘夫人沒有鐘禪的好脾氣,她的信從頭到尾就一個主旨,引經據典換著花樣數落她,洶涌的怒氣從她那力透紙背的行草中噴薄欲出。好容易讀到紙尾落款,鐘薈仿佛挨了幾十個耳光。 她的如意算盤打得挺好,阿耶阿娘既然一時半會兒在廣州回不來,先讓阿翁作個中人,寫封書信把她的事告知,待回京時想必也消氣了。 鐘熹一向寵這孫女,打也打過了,想她已經得了教訓,便修書一封將這離奇的事與兒子說了。 鐘禪收到信一讀,心道壞了,老爺子該不會思念兒孫太切,空虛寂寞服上寒食散了吧?叫來鐘夫人一合計,越發覺得就是這么回事,趕緊寫了兩封信,一封給父親,滿紙的養生之道,旁敲側擊地痛陳寒食散的危害,另一封給兒子鐘蔚,將他痛罵一頓,又勒令他看緊祖父。 鐘熹哭笑不得,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