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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得及細想,此時才恍然大悟,他實在是太平靜了,說起已故家人的種種,臉上竟沒有顯出一絲悲意,即使通透豁達如她阿翁,在摯愛辭世時也曾一反常態(tài)的陰郁暴躁,甚至屢屢遷怒身邊的人。 鐘薈難以想象一夕家破人亡有多痛,更無法想象一個舞勺之年的少年郎如何將足以壓垮任何人的痛楚壓抑在心底。她望著他挺拔而略顯單薄的背影,只感到莫可名狀的孤獨。 *** 他們在日暮時分走出了那片林子,前方果然是一條清淺的溪澗,他們便繼續(xù)順著流水往下游走,可惜運氣仿佛拋棄了他們,目力所及之處莫說村落,連半間茅屋草廬的蹤影都無。 山中的夜色來得比預料中更快,簡直叫人措不及防,流霞迅速褪成了泛黃紙箋般的顏色,重云一瞬間暗了下來,山色從空青翻作暮紫,仿佛只在轉睫之間。金烏已墜,星月未升,似乎連宿鳥都叫這死寂的空山震懾住,不敢漏出一聲鳴叫。 三人起初還偶爾交談一兩句,到后來連說話的力氣都不剩了,拖著幾乎已經(jīng)喪失了知覺的雙腿前行,翻過一個山頭,卻發(fā)現(xiàn)面前又是一片黑黢黢的密林。 這一剎那的絕望難以言喻,一向缺心少肺的阿杏第一個忍不住崩潰了,毫無預兆“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鐘薈有氣無力地撫了撫哭得快背過氣去的阿杏,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她也很想哭,只是連哭的氣力都沒了。 “眼看著天黑了,今夜只能在林中暫歇,等天亮再啟程,連累二位露宿山林中,是衛(wèi)某之過。”衛(wèi)琇抱歉道。 阿杏叫他這么一說倒不好意思再哭了,趕緊用衣袖胡亂往臉上抹了兩把道:“怎么好怨衛(wèi)公子呢?” 打定了主意幕天席地過一夜,三人反而安心了些,走進林子里找了塊平整的空地落腳,從周圍收集了些枯枝,阿杏從包袱中取出火石、火絨和取燈等物生了個火堆,又拿出鹿脯和干面餅分給兩人,衛(wèi)秀道了謝,取出帕子墊著撕下一半,將剩下的一半收好,他們不知還要在野外耗上多少時日,林間雖有獐兔,他卻沒有弓矢,何況帶著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還要躲避官兵追捕,實在不方便狩獵,只得能省一點是一點了。 這時月亮升了起來,清暉灑落人間,將遠山近樹描摹勾勒得分明,天幕低垂,點綴寥寥數(shù)顆寒星,如黑釉碗底落了幾片銀屑。阿杏將落在樹底下的枯朽松針和柏葉歸攏起來,又把包袱皮展開鋪于其上,充作二娘子今夜的臨時臥榻。鐘薈用狐裘將自己裹緊躺了下來,只覺地氣陰寒傾人,后背硌得生疼,實在稱不上舒適,然而經(jīng)過一天的艱難跋涉,身體早已疲憊不堪,腦海中一個個紛亂的念頭閃過,還未來得及捕捉,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衛(wèi)琇和阿杏商定了輪流守夜,阿杏守前半夜,衛(wèi)琇便靠著棵松樹閉目養(yǎng)神。 不到半個時辰,衛(wèi)十一郎的耳邊傳來一陣如雷的鼾聲,他并未睡著,睜開眼睛一看,只見阿杏已經(jīng)歪倒在火堆旁酣睡了過去。 他又把目光轉向蜷縮成一團的姜二娘,她已經(jīng)離那落葉鋪就的‘床鋪’有好幾尺遠了,大約是因為冷不斷往火堆旁湊,就衛(wèi)琇看著她這當兒又翻了個身,離火堆更近了,火光將她的臉龐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幾乎燒著她的眉毛。 衛(wèi)琇忍不住皺了皺眉,若非他睡不著,恐怕這小娘子早晚滾進火堆里去。他不滿地掃了一眼睡得昏天黑地的阿杏,心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人自己不著調,難怪找的奴婢也不靠譜。 他不能見死不救任由這小娘子把自己烤了,無可奈何地將她往遠離火堆的方向推了推,然而姜二娘穩(wěn)如磐石,輕易推她不動,衛(wèi)琇嘆了口氣,只得彎下腰拽著她兩條胳膊往外拖。 待要將手抽回時,姜二娘卻翻了個身,順勢將他一條胳膊摟在懷里,含糊地叫了聲阿娘。衛(wèi)琇借著火光看到她雙眉緊蹙,眼睫蝶翅似地顫動,似乎睡得很不安穩(wěn),不敢貿貿然把手抽出去,只得就勢箕坐在地上,盼著她換個睡姿讓他解脫出來。 可姜二娘似乎并沒有把胳膊還給他的意思,又喚了幾聲阿娘,似乎還說了聲別的,不巧阿杏正巧打了個響徹云霄的鼾,把姜二娘的胡話蓋住了。過了許久,她大約終于覺得這姿勢有些別扭,放開衛(wèi)琇的胳膊轉而將狐裘的一角緊緊抱在懷里。 衛(wèi)琇如釋重負,站起身往火堆里填了一把柴。他感到眼眶酸脹,渾身的骨頭都在隱隱作痛,卻是毫無睡意,他害怕睡著以后會出現(xiàn)在他夢中的東西。 就在這時候,遠處的樹叢里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衛(wèi)琇警覺地將短刀從刀鞘中□□緊緊握在手中,極慢地站起身,動了動因久坐有些發(fā)麻的雙腿。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十步開外,兩只碧綠的眼睛浮現(xiàn)在夜色中。 是狼。 狼緩緩地從藏身的樹叢中走了出來,一瞬不瞬地打量著獵物,它通體瑩白,在月光下如冰雪般皎潔。 衛(wèi)琇想起他阿翁的臥房里鋪著一張雪白的狼皮,是他阿翁當年在邊疆領兵時獵得的,他領著一隊精兵將為患牧民的狼群剿殺干凈,親手一箭射穿了頭狼的眼睛。 那年他阿翁十九歲。 衛(wèi)琇將刀換到左手,冷冷地盯著那頭孤狼,慢慢向它逼近。 狼本已沉下后腿蓄勢待發(fā),似是突然覺察到了危險,謹慎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人一狼四目相對相持了許久,那頭狼終于還是轉身走了。 第83章 姜悔跨坐在馬背上,口中塞著麻布,雙手被緊緊縛住,生著雙狐貍眼的內侍手握韁繩坐在他身后,揚鞭策馬往洛京城飛馳而去。姜悔自曉事以來便知道自己是個見不得光的婢生子,這輩子大約無緣仕途,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屈辱的姿態(tài)走進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宮城。 一行人抵達萬春宮時已近未時,晴空如洗,不見片云,顯陽殿重檐巍峨,丹陛在陽光下灼爍耀目,姜悔被那內侍押著拾級而上,仿佛行走在云霞之上,視線盡頭是朵朵金色仰蓮——那是涂了金的柱礎。盡管前途未卜心中忐忑,這恢弘的景象仍然令姜悔的呼吸一窒。 殿中自檀木橫梁上垂下一道道帷幔,一重織錦,一重輕紗,深深淺淺的緋色,重帷深處是一座明黃的紗帳,姜悔一步步往前走著,仿佛越過一朵牡丹的層層花瓣,往花蕊中走去。 紗帳低低挽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