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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給旁人,唬得蘇氏趕緊將姜大娘抱到了自己房里,猶放不下心,夫婦倆一商量,馬表叔趕著騾子拉的板車連夜行了二十里路,將妻兒和那金貴的姜家女娃娃送到了丈母娘家。蘇氏帶著兩個孩子在娘家躲了三個多月,那蔡氏總算痊愈了。 鄉下孩童到姜大娘那歲數早該離乳了,乳母蔡氏的奶水也在養病期間沒了,這乳母便形同虛設。 蘇氏在阿年之后生過個女兒,沒滿周歲便夭折了,那幾個月已將姜大娘當成了自己的孩兒,無論如何舍不得放手了。那蔡氏本來就是個怠惰jian猾的,自當了大娘子的乳母沒一夜整覺睡,白日里還要叫蘇氏支使著做些曬谷之類的雜活,正苦不堪言呢,巴不得將這麻煩脫手,兩人一拍即合,都心照不宣地“忘了”與曾氏派來的下人提一嘴。 蔡氏這些年在濟源過得如魚得水,雖說日子比城里清苦些,吃食沒那么精細,可自從姜大娘脫了手活兒就極輕省了。 蘇氏不是正經主人,凡事都睜只眼閉只眼,她閑得沒事便與村里的婦人賭賭錢,嚼嚼舌頭根子,還給自己找了倆新相好,比那臭腳的車夫漢子體貼小意百倍,還會為了她爭風吃醋,那滋味別提有多美了。 誰想那曾氏吃錯了什么藥,竟要把姜大娘接回去。 “奴婢這......”蔡氏訕訕道,“奴婢該死,奴婢怕夫人cao心憂慮,故意報喜不報憂,夫人責罰奴婢吧......”一邊說一邊扇起自己巴掌來,倒也舍得下本,沒幾下臉頰就高高腫起一片。 邱嬤嬤趕緊上來拉住她的手,對曾氏勸到:“夫人,大娘子剛回來,不好立時三刻地發落她房里的下人,叫人看了說不過去。” 曾氏如何不知道,只不過咽不下這口氣罷了,煩躁地朝那蔡氏揮揮手道:“少給我在這兒裝相,今日且饒過你,回去該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趕緊滾!” 邱嬤嬤見那蔡氏捂著臉頰退遠了,方才對曾氏道:“夫人,您把那年小郎君留下有何打算?” “婆母不是待見那一家子么?”曾氏嘴角嘲諷道,“他們表兄妹幾個好多年沒來往了,情分淡了如何是好,我是替他們著想?!?/br> “二娘子......”邱嬤嬤眉心一跳。 “我原想著那丫頭雖然笨頭笨腦,勝在夠聽話,想替她尋一門好親事,”曾氏冷哼一聲道,“誰知她近來越發不聽話了,罷了,不能用便換一個,一抬嫁妝打發了,看她在濟源那淺灘里能撲騰出什么風浪來。” *** 鐘薈的小院子里多了個大娘子,似乎連那樹梢頭的桃花都開得更絢爛了些。 姜明霜被送去濟源的時候帶了一個嬤嬤兩個婢子,可一到濟源才發現馬表叔家的小院就那么三兩間屋。表叔表嬸沒料到一個小女娃排場竟跟宮里娘娘一般大,也是傻了眼,思來想去打算將主屋騰出來,帶著四歲的兒子阿年去豬圈旁的茅屋應付些時日。送大娘子一行前去的管事仆役看著不成話,只得將那兩個婢子帶了回去。過了兩三年,新屋子總算蓋起來了,可蘇氏一合計,大娘子也不鬧人,越大越省心,兩張口經年累月的得叫姜家多費多少米糧啊,便沒有開口要人。 回了姜府,大娘子身邊沒個伺候人就說不過去了,可各院的下人數目都是定了的,一時半會兒去采買人也來不及,鐘薈便叫手腳麻利又愛說愛笑的白環餅先去伺候,曾氏這賢后母又從自己院子里撥了個十三四歲名喚阿翠的婢子過來。 阿棗和細環餅等下人一開始還五十步笑百步地擠眉弄眼暗暗取笑大娘子的滿口鄉音,不過相處了短短幾日之后便喜歡上了這爽朗又實在的小娘子。 鐘薈原本覺得自己假扮孩童算得上游刃有余,尤其是克服了最初的自我唾棄后,如今向老太太撒起嬌來可謂得心應手??梢娏舜竽镒硬胖溃饺绽锛侔绯鰜淼奶煺鏌o邪簡直慘不忍睹,得虧姜老太太牙口好才能克化得下去。 姜家上下都為大娘子的回歸感到由衷的歡喜,連阿花都被一把谷子輕易攻陷——要知道鐘薈才離開短短三日,這白眼雞就故態復萌,一見她就撲騰上來啄個不住。 怏怏不樂的大約只有如意院那幾位和大娘子本人了。 姜明霜自記事起就沒離開過濟源,也就是上一年四月初八去縣城金佛寺看五色香湯浴佛。前陣子聽說姜家要接她回來,她連想都未及細想,先著慌起來,直到表嬸和表兄答應送她回京,這才生出些許期待。然而這期待與她阿年表兄沒什么不同,只是想著能坐上有木頭車廂的牛車出遠門便沒來由地開心。 自打定下出發的日子,商議旅途細節便成了表兄妹倆每日最重要的事。 他們將道聽途說的京城見聞和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糅在一塊兒,七手八腳搓成個有鼻子有眼的白日夢——百戲是一定要看的,年表兄想看跳丸弄劍,姜大娘則想騎大象,他們因此還吵了一架,最后這做表兄的讓了表妹,抱憾得半夜沒睡著。 姜大娘提議抽一日坐飛鳧游洛水,年表哥建言順便去爬一爬邙山,這一順便就把中間的洛京城順沒了。菩提寺那棵傳說中的五色神木也是不容錯過的,最好還能摘幾片葉子帶回來送人,聽說沒月沒星的黑天里朝著樹根尿一泡能保夏日不生痱子,這使命就落到了年表哥肩上。還有東鄰的阿豹說的那個放兩年都不會壞,舔一口就管飽的裹蒸,雖說不知哪里能買到,但必定得去嘗嘗。 “去京城”是鄉間孩童遙不可及的美夢,要是誰能去上一趟,回去準能夸耀一年,姜大娘心馳神往的時候幾乎忘了,她這一去就不會再回濟源了。 初入姜府時姜明霜叫那煊赫富貴震懾了一下,見到那些邃宇綺窗、蘭室羅幕也暗暗乍舌,不過并未如曾氏所愿生出嫉妒之心來,甚至連艷羨都幾近于無,這些雕梁畫棟、飛檐翹角、奇花異木,于她而言更像是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做夢的時候固然覺得新奇有趣,可畢竟是與她真實的世界毫無瓜葛的東西,誰也不愿在夢境里待一輩子啊。 誰都覺得她刑克親人而被送去濟源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能回來是否極泰來,連視她為親女的表嬸說不定都是如此想的,盡管臨別時她眼淚淌得把衣襟都沾濕了,可還是真心實意地笑著。 他們自行其是地把她送走,又莫名其妙地將她接回,誰都沒問過她本人的意見。 整個姜家大約只有鐘薈能體會她這名不正言不順的思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