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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別了,”鐘薈連連擺手道,“我可沒有第二對松石耳環賞你,再舍幾回我這奩盒得空了。” “看不出來娘子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嫁妝了!”阿棗促狹地笑道。 “你這刁奴!我告訴老太太和夫人去!”鐘薈這些時日對他們葷素不忌的諢話已經習以為常了,一開始還免不了一驚一乍惱羞成怒,如今不但可以泰然處之,甚而同流合污也不在話下。 主仆幾人都是愛笑愛鬧的年紀,一回說一回笑,推推搡搡地便出門了。 *** 這還是鐘薈第一次來到后花園。 此園原名鳳麟,以崎嶇崢嶸、曲徑通幽著稱,園中本有不可勝數的修竹、老木、怪藤、丑樹。 不過這一任主人顯然無法欣賞“林木蕭森”的山情野性,自接手后便大刀闊斧地加以改造,先是將那些“看著就鬼里鬼氣”的高林巨樹、懸葛垂蘿盡數挖的挖砍的砍,接著將東北面耗費許多人力物力堆筑的土山削平,開辟成一片果園,劃作四四方方的小圃數個,栽植桃李梨杏栗棗等果木。 “這般看著才清爽齊整,結了果子家下分不完還能拿出去賣了趁幾個錢”——勤儉持家的姜老太太如是說。 原先的亭臺閣館早在永興中周詡為亂時便被付之一炬,如今的亭臺樓閣自然都是近年營造的。 俗話說“七分主人三分匠”,姜家能請得動的自然不是什么身懷絕技的匠作,不過姜老太太絲毫不受制于時俗,自有一套既天馬行空又格外實用的原則,涼臺燠館,風亭月榭一應俱全,乍一看居然頗有幾分大巧若拙的禪意。 出了院子往北,入了園子,循著青石小徑走二十來步,經過一座曲橋,便來到了瑯嬛閣。 瑯嬛閣四面環水,是座兩層的樓閣,上層藏書,下層便是秦夫子傳道授業的所在。 鐘薈到得很早,不過還有人比她更早,一走進屋子里,便看到一個身穿半舊雪青緞子夾袍的小小背影端坐在一張幾案前,身旁站著個穿青布衣裳的小書僮。 鐘薈正納悶是誰來得比她還早,便見那人急急忙忙站起來,也不知是生得笨拙還是跪坐久了腿麻,起身時磕著了幾案,擱在硯上的筆滾落下來,他下意識地去接,袍子下擺上便沾了幾點墨跡。 “二…二meimei見…見笑了。”那人好容易把筆重新擱回去,小心翼翼扶穩了,方才轉過身來,未開口先紅了臉,低著頭聲若蚊蚋地對鐘薈道。 鐘薈目力不錯,只打量了面前這個清秀的少年一眼,便注意到他的袍子洗得有些發白了,下擺短了一截,肩上還開了線,露出里頭的絲綿絮來。 府上管她叫meimei的除了她一母同胞的嫡兄姜曇生,便是庶兄姜悔了。關于她嫡兄的豐功偉績,鐘薈最近陸續聽了不少,一見這身著舊衣破衫,說話磕磕巴巴的少年,便知定然不是那人憎狗嫌的姜曇生。 “阿兄到得真早,”鐘薈笑瞇瞇地行了個禮,“有些日子不見,阿兄近來可好?” 姜悔本以為這脾氣古怪又冷傲的嫡妹會像往常一樣對他視而不見,不成想一本正經地與他說起話來,緊張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了,憋了半天把臉憋紅了,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愣是沒憋出一句像樣的話來。 鐘薈從沒見過有人能被一句寒暄活活憋死,心里納悶道:這是什么毛病?難道我看起來像會吃人的? 姜悔對旁人的目光尤為敏感,分辨出嫡妹眼中的一絲詫異來,挫敗像潮水一般把他的心高高卷起,又重重拋下,少年一顆敏感多思的心像破陶碗一樣碎成八瓣,側耳能聽到那哐啷當的一聲響。 這是嫡妹第一回朝他笑,他神仙座下仙童一般的meimei,主動問他“近來可好”,他卻連笑一笑,回一句:“很好”都做不到,更何況于情于理都該是他這做兄長的先關心下大病初愈的meimei。 乳母說得沒錯,他生來就是討債鬼,上不得臺盤的,不但害得父親孝期生子差點把官位都丟了,還連累姨母被發賣異鄉。 垂頭看到衣袍上的墨漬,一發自慚形穢起來。 鐘薈感覺她若是再不說些什么,這羞憤欲絕的少年就要刨個坑把自己埋了,雖十分莫名其妙,也只好看在他生得修眉俊眼的份上解個圍:“阿兄可用過早膳?阿杏你快把蒸餅取出來,我和阿兄一道吃。” 說罷也不待他回答,便自賣自夸起來:“這蒸餅是我院里獨有的,阿兄在別處再吃不到的,外邊看著尋常,內里卻是藏了乾坤的呢。” 姜悔受寵若驚,想就蒸餅和其它糕餅發表點什么意見,好顯得自己知情識趣又滿腹經綸,無奈舌頭似打了結一般。 鐘薈一見他為難的臉色便知道又來撒了,心道這小孩子家家心事怎么能那么重呢?趕緊塞了一雙包銀的烏木筷子到他手中,催促道:“阿兄趕緊趁熱嘗嘗。” 姜悔大約也意識到自己這樣扭扭捏捏的徒惹人厭煩,便不做聲了,默默地垂下眼,拈起筷子,夾起比銅錢稍大一圈的小蒸餅,小心翼翼送到嘴邊,近乎虔誠地咬了一口。 姜悔后來享用過無數山珍海味,卻都如過眼云煙,唯獨這口包了桂花糖紅豆餡的蒸餅的滋味,叫他不知不覺地記了一輩子。 咀嚼回味良久,抬頭望見嫡妹期待的眼睛,他覺得身上陡然一輕,好像自出生以來壓在他幼小的肩頭,難以名狀卻又讓他不堪重負的東西,都融化在那口又暖又甜的善意里了。 鐘薈眼看著那鄭重其事的架勢,幾乎要懷疑他吃的不是點心而是平地飛升的仙丹,剛想說點什么,便見那少年抬起臉來,眼睛里的神采令人忍俊不禁,又莫名有些動容。 “好吃,”他露出一個有些生疏的笑容,越發顯得俊秀了,“三meimei的蒸餅果然大有乾坤。” 說罷羞澀地抿抿嘴低下頭,似乎仍不習慣一下子說那么多話,卻也不像原先那樣拘謹了。 鐘薈心里偷樂起來,孩子就是孩子,就是得拿點心來哄,一哄一個準。 “阿兄喜歡便多吃幾個。”她有些得意,便大方地把綠琉璃碟往姜悔跟前推了推。 姜悔其實不愛吃點心,這餡于他而言太甜了些。然而這孩子心性比常人堅定,因著嫡妹盛情難卻,忍著惡心還是堅持不懈一個不剩地吃完了,直把自己齁得幾欲嘔吐,又不敢叫仆人倒水,以己度人,只怕傷了meimei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