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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錦繡裝作才看見他們,尤其是張舍,故意地,十分好笑地:“喲!”聲音拖得很長:“這不是——不是張侍郎家的張公子嗎?張公子,你可還好啊?怎么多日不見,越發(fā)看上去挫了一些兒,是遇見什么事了嗎?……”還顯得非常好心似的。 張氏父子的神情此刻已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一肚子的憋屈與窩火,暗沉著臉。尤其是張舍,眼瞅著面前這個令他愛恨交織、欲罷不能的妖精似的女人——張舍本想二話不說沖上前好好地扇她兩掌,以解多日憋了太久的心頭難消的恨意——可是,偏偏地,自個兒不爭氣,自打錦繡這個女人一出現(xiàn),甚至她的一挑眉,一眼神表情動作,都讓張舍又在不知不覺中,剛還硬氣的骨頭悲催地輕了二三兩。 盧信良道:“好了,張侍郎,張大公子——”他也拉過椅子,坐下,保持著歷來的端穩(wěn)與沉著。眼觀鼻、鼻觀心地,誰也不看——又或者是,像要急于處理掉眼前這個令他無比嫌煩的爛事兒——錦繡的那些風流桃花韻事兒。盧信良一邊也接了侍女奉來的茶,一邊眼皮也不抬地說:“在你們大清早來,口口聲聲地說本相的夫人——陳國公的長女,葉錦繡,婚前失德,和令郎有不干不凈牽扯之事——”他一頓,對著張侍郎,張舍的父親:“那么好了,現(xiàn)在,本相的夫人——本相也給她叫請出來了!本相想,你們有什么話不妨當面說個清楚,而天理公道自在人心——本相相信,凡是世間之事逃不過一個理字兒,諸位意下如何,嗯?” 這番話,自有一副霸氣十足、不怒自威的口吻在里面。 錦繡哼了一哼。 她的嘴角歪著點笑。若是不留意,誰也無法聽出她輕微哼聲中的不屑和嘲諷。 張氏父子這才手指著錦繡,義正言辭道:“是這樣的,盧相大人——” 然后,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錦繡過去如何如何的對張舍撩撥挑逗以及羞辱捉弄,統(tǒng)統(tǒng)地,仔細地,添油加醋,表情夸張地全盤而出—— 他們又說,并跪下來,撩了袍子:“首相大人,古人有云:‘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直道而事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尊夫子以前失格,給下官或是犬子一家?guī)淼膰乐赜绊懪c禍事以及羞辱,這已是非一字兩字來形容,所以,”一頓,吏部侍郎張大人、也就是張舍的父親,抬起了頭,望著盧信良,眼神鏗鏘有力:“所以,在下官一番懇請,萬望首相大人給犬子以及下官一家老小做主!首相大人!首相大人!——” 然后,又是哭,又是求,老淚縱橫,戲演得十足,越發(fā)對著盧信良三跪九叩,行起那潑皮流氓般大禮來。 原來,錦繡還未嫁給盧信良之前,也就是錦繡的第一任丈夫死后,還沒過兩年。錦繡,便縱橫馳騁于整個京師。名聲狼藉,沾花惹草。 一天,張侍郎的大公子張舍路過一條長街,見滿滿當當?shù)?,人群圍堵之中停放著一頂轎子。眾人都在指指點點。而那轎子,自然是錦繡的。金頂華蓋,奢麗之極。 張舍氣極,人騎在一匹馬上。路被擋,正要讓小廝去罵:“誰?這是誰家的轎子?——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人情?這么窄的一條街,擋別人的道兒好嗎?”噼里啪啦,就是一堆。 可是,小廝還沒罵完呢。一只手伸了出來。白玉般的瑩潤,豆腐般的細嫩。 有人把轎簾一挑,懶懶地,表情眼神,連帶整個動作都顯著十二萬分的狡黠和迷人:“喲!叫什么呢?叫什么?擋道了?擋道了自個兒不會先退退讓讓嗎?木頭樁子嗎?……啊喲喲,生氣了?老實說,今天姑娘我也挺生氣的……啊對……就是這個眼神,一個個看我不順眼,既想干掉我,又干不掉我,卻只能瞪著眼……” 是的,正是錦繡。 小廝傻眼了。 張舍更是傻眼了。 那天的錦繡方桃譬李、盡態(tài)極妍,穿一件兒玫瑰紫夾紗百蝶穿花大毛斗篷,金箔花鈿,脂膏香濃,月花煙描一般。美,當然是美的。而相對于“美”這個第一眼瞧去的初次印象外——分明之中,張舍看著她,卻有一種給他的說不出感覺。風情?勾魂?嬌媚?霸氣?……或許,這都不是。 她也噼里啪啦一堆,如珠鏈炮,口齒流利。 說完,簾子一放,轎子就走了。 張舍注視著她。 就那么注視著錦繡于人群之中漸行漸遠高高抬起的華蓋轎子,并晃晃悠悠,一下一下晃出他的視線。 后來,又過了許日。張舍再次見到錦繡。那是京城一家鼎鼎有名的昆腔梨園戲班,又名春臺劇院。 畫閣紅樓,鬢影衣香。錦繡手搖紈扇,人坐在最前排正中的一處藤蘿席位上。人影幢幢,燈影幢幢,臺上的青衣在唱:“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錦繡像是在合著那臺上的唱腔拍子,嘴兒彎著笑,眼眸微瞇,指尖于扇柄一敲一點,看起來非常舒適,非常享受。 “嗯咳,葉姑娘——” 是的,張舍又看見了她。 這個吏部侍郎家的長公子,這個有著妻室、也快三十的男人。 “嗯咳,葉姑娘——”他又說:“真是湊巧,咱們不想又在這里碰面了?!甭曇艉Γ首黠L流倜儻。 原來,張舍的那妻子吳氏,雖然也是官家之女,但人不美,臉上有雀斑,皮膚微黃,加之行動不便,現(xiàn)懷著身孕,偌大的肚子圓鼓鼓的,也快頂?shù)搅颂臁?/br> 張舍看他的這個糟糠之妻早不順眼——原先,還沒什么,最起碼還能極其不耐煩關心關心兩句,偶爾問問對方最近胃口如何,肚子的孩子可好……可是,自打見了錦繡,金頂華蓋轎子里的那個女人把簾子輕輕地、俏皮高傲地一挑……張舍便由此像轉了性。那個糟糠之妻吳氏——早已不是什么妻子了,她成了一團牛糞和狗屎,處處礙眼,處處帶刺兒。 錦繡笑,依舊搖著扇子,頭也不抬地,甚至眼皮也不拿來夾夾對方:“??!誰呀?叫得這么親熱?好像我認識你似的?” 是的,那時候的她,真的不認識這個男人。搭訕的太多,理不過來。 張舍顯得實在尷尬到極點。就這樣,兩個人中,他一言,而錦繡卻連鼻子哼都懶得哼上一聲,剛開始,極力搭訕討好、想要從錦繡那里撈點什么“好處”的張舍——本來只想放棄。因為,從錦繡目前的姿態(tài),以及后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