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蔥蘢,花朵濃麗。久未露面的紈绔季遠之忽然趕進宮來,雨水尚未干透的園子內一派清涼之氣,季千銘不冷不熱地問道:“遠之何事如此著急?” 季遠之恭敬俯首:“是那個一直查不出來歷的刺客,終于有眉目了。” 涼亭內氣氛一時凝住,言玉蹙眉看著眼前多了幾分穩重的少年紈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當年季千銘一直去會這個從弟,并不是全無道理的。 “是哪一家的刺客?”季千銘微沉深目,黑發肅顏,他近日愈發有了帝王的模樣,威儀自生。 “是,昀清長公主的人。”季遠之沉聲緩緩道。 看季千銘突變深沉的神情,約莫也是一件內情復雜的結。此時季千銘的身后,言玉忽然睜圓雙目,是從未見過的震驚模樣,季千銘未看見,俯首的季遠之也未看見。 長公主,便是過世的先帝長女,也不知是何樣的女子,竟教一向清淡的季千銘也有些糾結。 這一日的消息之后,宮內似乎沒有任何變化。既未能得見這位公主,也不清楚季千銘是否對她有所動作,倒是與言玉的日子流水般愈加從容起來。 我常常疑心他們如此平淡的相處是如何有后來的蒼白結局,也曾無聊地問過連止,是否人間男女的愛情真實情況其實是平淡似水的,轉念一想連止又是如何能知呢,我們都只是在漫長時光里寂寂度過的夜妖而已。正準備一笑而過,卻聽得連止道:“豈止人間男女,大凡情愛之事,約莫三界都逃不過此。無論最初如何熱烈激蕩,最終都會似這般平淡相伴。” 一瞬間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生出,似乎除了我倆,這虛幻的周圍萬物俱已消失。我瞪眼看著眼前人,俊美又冷然的側臉與細膩豐富的言語之反差,一時讓我愣在一處。注意到我這直接又崇拜的目光,連止微紅了臉,不自然地咳了一聲,解釋道:“這是聽玄冥宮的鬼使講的,她大約、大約是看多了孽鏡。”我下意識地點頭贊同,仍然止不住心中對他的欽佩,果然,見多才能識廣。 連止言之有理,但是據我們所見,季千銘與言玉似乎并未經過那“熱烈激蕩”的時候,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兩者應當都未點破,也不知是互相明白了幾分,更不知這分別如何到來。 當然也未想到,變故來得如此突然。 夜妖,夜為黑夜,妖為異端,從這稱呼來看,夜總是一個有些神秘的字。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恩怨纏綿皆發生在無盡的夜中,一如言玉之殤。 王宮是集人間所有繁華莊重之所,入夜之后寂靜得深沉。回廊下燃著的宮燈結了燈花,侍衛們有序地腳步聲靜靜地敲打著夜空。 此時我并未想到為何季千銘的記憶里會留下這樣一個平靜的夜,我只是拉著連止躍到了宮內的高樓上。我們都是夜妖,對夜有一種特別的感情。有風從身旁吹過,黑色的袖角飛起,印證著空氣流動的痕跡。 遠處的宮殿亮起火光時,我也只是想許是哪一處走水了,并未過多關心。直到火勢蔓延開去,左右的宮殿接連燃起。而當火開始蔓延,便勢不可當。宮內一時成火海。 我趕回季千銘的寢殿,大火吞噬著精致的殿臺樓閣,有慌亂的侍女從各個殿內沖出,卻被不知何處射來的箭穿透顫抖的身體。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寢殿也早已被火舌吞噬。從四周舉箭待命的弓箭手數量來看,似乎還未有人從里面出來。眾人靜靜地看著火光中無拘無束燒著的宮殿,終于有人忍不住上前,謹慎地查看了四周,而后退回去對隱在黑夜中的人耳語。一聲令下,百箭齊發。 月終于從云層后面出現,月輝灑落在滿地殘垣上,黑夜退去,女子的身形也完全顯現。并不是十分華麗的宮裝,容顏姣麗,倒是氣度不凡。 我正暗自揣度,忽聽連止道:“長公主。”我回頭看他,他仍舊盯著月下的那一抹影子,解釋道:“季千銘始遇刺時,我進了王宮,見過這位公主。”便是我托他去打聽的那一事,也是季遠之所說的來歷不明的刺客的主人。 無物可燒,大火自然便滅了。少頃有兩個黑衣人上前查探廢墟,磚墻失落之間,并未有尸首出現。卻不見那位長公主有何氣惱怨毒的表情,只冷冷一笑道:“若是如此輕易便殞身,也不配做帝家子孫。”聲音也是冷冷的,不似冷月,似冰雪。 黑衣人迅速地分散出去,誰都知道,若不快點找到逃掉的人,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 因著夜色正濃,月光便也顯得十分明亮,照得廣闊祭臺如鋪了一層白雪。當長公主的人馬趕到時,季千銘正等在那里。之所以說是等,是因為他那一如常態的神情十分明顯。 先是昀清笑道:“未曾想到,陛下竟選在此處作了結。”我聽著這笑意,遂仔細地瞧了下那公主的臉,并不是虛假的笑。 那邊的季千銘未著冕服,只披了平素的黑袍,襯著身后黑堂堂的大殿,從容之外,多了許多凝重。言玉站在他身后,看不清神情。 季千銘淡聲道:“清姐何以至此?” 昀清又笑道:“陛下怎會不明白?” 季千銘直直地看著她,黑眸中流轉著未知的情緒:“清姐不后悔么?” 昀清只笑著,并不回他。而后素手一揮,身后無數的黑衣人奮勇而上,這情形,真是像極了初春那會。 兩方人馬廝殺得十分混亂,我平靜地站在一旁。前一刻還揮著劍的人下一刻便倒下,連猙獰的表情尚且來不及收回,滿地的尸身上繚繞青煙,魂魄掙體而出,卻并未有一個是怨魂,這便是忠誠。 侍衛們漸呈頹勢,而黑衣人仍在不斷涌來。月色下,昀清始終保持著笑:“陛下不該疏于防范。” 季千銘被一隊侍衛護在中間,所有的情緒皆已斂去,傳來的聲音空空蕩蕩:“若是疏于防范,便不會在此了。”話聲落,原本在黑夜中如死寂一般的大殿“哄”地出現無數侍衛,或持劍,或持弓。迎面的黑衣人措手不及,接連倒下,這趨勢,更是與之前相似,只不過那時候只有言玉一人。 昀清終于收了笑,聲音仍是冷傲:“陛下果真與往日不同了。” 不多時,黑衣人全數伏誅,只留昀清一人。仍不見她有何慌亂之色,甚至理了理裙裾,又恢復了笑意:“陛下既已知我今日所為,為何不提前阻止呢?為何允我燒了這許多宮殿?” 季千銘不語。兩廂寂靜。 利刃穿透夜空的聲音尤為明顯,快速地讓人無法逃脫。卻快不過一顆保護他的心。 似乎是下意識地轉身,言玉的笑容有些勉強,季千銘扶住她有些顫抖的身體,問道:“傷到哪了?” 言玉搖頭,伸出手,食指與中指間夾了一片薄薄的柳刃,銀光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