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月光雪山(5)
當年。 陳清禾和晏飛這對冤家狹路相逢時,干了一架狠的。晏飛這人壞水多,先把聲勢鬧大,等圍觀的人一聚起來,他就裝弱勢,故意送上去讓陳清禾打。 霍歆父母對陳清禾的印象本就岌岌可危,這一下,是直接判了死刑。 沒戲了。 陳清禾是個烈性子,他可以為霍歆受委屈,但這份兒委屈也只能是霍歆給的。 別的人,想都別想。 陳清禾血氣方剛,是個有脾氣的爺們兒,躁勁兒上頭,那也是需要冷靜降溫的人。 他回了建民旅館,退了房,到隔壁街上重新開了一間,然后悶頭睡大覺。 睡不著,可煩。 閉上眼,一會是小薔薇的臉,一會又是晏飛囂張的模樣。 睜開眼,又都成了一片茫然。 陳清禾想到沒多久前,何正那小戰士跟自己閑聊。 在隊里,他倆關系最好,何正來自遠地方,家里窮,一畝三分地留給子子孫孫,他算是走出來的,雖然到的這地兒也不比家里好。 陳清禾拿他當弟弟,沒什么太多隱瞞,何正知道他和霍歆的事。 “哥,你喜歡霍歆姐什么?” “真。” “那她喜歡你啥?” “爺們兒。” “哈哈。”何正可樂了,“霍歆姐是沈陽人,離你那遠嗎?” “南邊北邊,當然遠。” 何正一聽,瞪大眼,“哥,你要當上門女婿了啊!” “去你的。”陳清禾笑著說:“我娶得起她。” “霍歆姐真好。”何正撓撓頭,指頭上都是凍出來的凍瘡。他說:“我們在這里不知道要待多久,她還愿意等你,挺好的。” 野戰隊不比一般,臨時受命那是經常的事,指不定哪天就差遣去荒無人煙的大森林里搞野外生存。少則十天半月不見人,多則兩個月沒通信。 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何正憧憬了一下,“以后我也要找個霍歆姐這樣的老婆。” 陳清禾踹了他一腳,“行啊,改天我問問她,看家里還有沒有堂妹表妹。” 何正淳樸,陳清禾語氣稍一正經,他就緊張地退縮了。 “哥,你鬧我呢!” 陳清禾敞懷大笑,伸手就是一招擒拿,“你小子,還臉紅了。” 雖然是番閑談,但何正有些意思還是在理。 一個沈陽,一個上海,遠著呢。 一個隨時待命出生入死,一個活在多姿多彩的世界里。未知多著呢。 現在又出現霍歆她哥哥這檔子事,所有過往的擔憂和障礙,悉數冒了出來,跟荊棘刺似的,扎得人渾身疼。 而手機里,霍歆這姑娘,給他打電話發短信,陳清禾接了一個,通后,誰都沒說話,最后是霍歆小聲的啜泣,問他:“你干嘛打我哥啊?” 說真的,這話也是無意識、不知情下,條件反射一樣的反應。 但在陳清禾聽來,就覺得霍歆是站在她哥那一邊的。 可不是么,親兄妹,他算個老幾啊。 于是,好不容易緩和點兒的心,又一下子燥起來了。 后面的交談不太愉快,霍歆說到底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也兇了陳清禾幾句狠話。 不歡而散。 到了晚上十一點,陳清禾收到一條霍歆“主動”求和的短信。 短信內容也確實讓人無法不原諒。 [陳清禾你個混蛋,你是不是相當不負責任的男人?] 這句倒是很霍歆。 情侶間哪有不吵架的,這事兒確實突然,陳清禾也沒法一時接受。 他剛準備回復。 霍歆的短信又來了。 [大的你不要,小的你也不要了嗎?] 陳清禾當場頭皮一炸。 把這條信息來回看了五六遍。 小的? 是他想的那個小的嗎? 像是踩準了他的心理節奏,手機一震。 [你出來好不好嘛,我已經跟我爸媽坦白了,你來跟我一起面對呀。] 陳清禾就覺得,不能讓小薔薇受這份委屈,于是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沈陽冰冷的夜啊,他拔足狂奔,攔了輛出租車。 “去細河八北街!” 那頭剛發完短信的手機微燙。 晏飛將信息全部刪除,悄無聲息地放回了桌上繼續充電。 然后走出霍歆的房間,打了個電話。 “人都到齊了嗎?” 陳清禾趕過去,迎接他的是一頓棍棒。 這可是晏飛的地盤兒,真正的仗勢欺人。數年前軍校的一幕仿佛重新演繹,只不過這一次,陳清禾沒那么容易好過了。 “我讓你丫狂!在學校不是很威風嗎?啊?” “當了幾年兵還是個破班長,丟不丟人啊你!” “就你,喜歡我妹?想得美!你爺爺是司令員怎么了?我就不告訴我爸媽!” 陳清禾抱頭,忍著如雨下的拳打腳踢,鼻腔里有了血腥味。 他一雙眼睛,狠狠瞪著晏飛,說了兩個字,“垃圾。” “草!”晏飛抓著他的衣領往墻上推,呵聲笑道,“你還挺好上鉤兒啊!” 陳清禾冷了眼,“你什么意思?” “我妹勾勾手,你就乖乖來了,怎么?你是狗嗎?” 晏飛欣賞著陳清禾的表情,更來勁了,“不信?我讓你丫心服口服!” 他一抬下巴,邊上的人就過來按住陳清禾。 晏飛退了兩步,摸出手機,慢條斯理地撥號碼。 長嘟音,每一聲都像是凌遲。 “喂?”那頭接了。小薔薇。 “歆兒,謝了啊。” “沒事。哥,人到了嗎?” “到了,好著呢。” “嗯,那就好。” 霍歆聲音聽起來懶散無力,在陳清禾聽來,就是一早就知曉的淡定和無所謂。 不用長篇大論,幾個字的對話,就能揣摩出前因后果了。 陳清禾閉上了眼睛,后來挨打的時候,連手都懶得還。 凌晨兩點,他佝著背,一身傷地游蕩回了旅館。 再后來,他和霍歆分手。 而在霍歆看來,陳清禾是莫名其妙單方面分的手。 兩個人都恨著對方呢,這么多年了,一想起,就是一條跨不夠的鴻溝。 一支煙燃盡。 陳清禾捻熄煙頭,關上車窗,回過頭。“我說完了。” 霍歆懵著的神情,半天兒都沒緩過來。 陳清禾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心底也焦躁著,不知如何是好。 他剛準備再抽一根煙。 后座的霍歆,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陳清禾摸煙的動作停頓,“霍歆?” “那些信息不是我發的。我哥讓我幫他去接兩個同學,他說他在加班開會走不開。我想著沒多遠,就開車去了,從我們家附近送回學校,來回也就二十分鐘。” 陳清禾腦子白了片刻,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聲音。 而后座的霍歆,哭聲漸小,扒著椅背,踩著墊子,竟直接跨到了他身上。 她兩條腿張開,T恤往上堆起,雪白的大腿上還有剛才歡愛留下的痕印。 霍歆摟住陳清禾的脖頸,和他腦門抵腦門。 一顆余淚順著眼角往下,凝在了鼻尖上。一抖,淚落,在陳清禾的嘴唇上暈開。 陳清禾下意識地抿了抿。 是苦的。 霍歆神色哀戚地望著他,嘴一癟,又哭了出來。 嗚咽斷續,一時也聽不清說的是什么。 陳清禾環著她的腰,手心一下一下安撫她,低喃,“乖啊,小薔薇。” “我們不該是這樣的。”霍歆抱緊了他,“陳清禾,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陳清禾沒說話,但那掌心像是要燒出火來。 霍歆是個性格直爽的女人,從她對陳清禾的一命之恩念念不忘起,這一切就像是注定一般。 眼眶的淚水沸騰,霍歆小聲問:“你還要我嗎?” 陳清禾薄唇緊抿。 “你還要我嗎?”她的勇氣永遠這么明艷,第一遍要不到結果,那就第二遍,第三遍,千千萬萬遍。 這一次的等待沒有太久。 陳清禾把她一推,狂風暴雨一般,掠奪著她的吻。 那股勁兒,是憋了太久的,終得以釋放的。 這在酒店門口,來往人多,霍歆到底羞澀了,舌頭被他卷著,含糊地抗議,“停下來啊,好多人會看的。” 陳清禾威脅她,“不親?不親我就不要你了。” 霍歆一聽,麻溜地把舌頭主動伸進他嘴里。 “唔……” ——— 那年分手后,霍歆在電視臺工作了兩年,姑娘大了,家里就開始為姻緣cao心了。 父母職位顯眼,家庭條件擺在那兒,介紹的對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男士。 霍歆這人教養好,明艷艷跟朵花兒似的,別人說話,她禮貌地聽,那認真勁,看著就像個小太陽,招人喜愛。 有很多男士對她表示過好感,開著超跑滿沈陽城的追她,父母也開始明著催促。但霍歆,就是不為所動。 相親,行,去。 結果,沒有。 霍母拿她沒了轍,“歆歆,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爸媽照著找,成么?” 霍歆窩在沙發上,盤腿磕著瓜子,笑嘻嘻地指著電視,“就他那樣的!” 電視里正在放一部港片電影,男主正是吳彥祖呢。 霍母哭笑不得,數落她幾句,都給她的笑臉給推了回來。 再后來,她回到自己臥室,門一關,人就頹了。 霍歆拉開抽屜,拿出最底層的一本中號相冊,打開,一頁頁,貼的全是那年在哈爾濱的軍旅照片。 陳清禾光著膀子在冰河里冬泳。 陳清禾渾身滾著光,在雪地里做引體向上。 陳清禾在門口執勤站崗,背脊挺直的模樣。 最后一張,是夜色里的延綿雪山,天上的月亮和它作著伴。 …… …… 花了十來分鐘,霍歆把她這幾年的生活交待完畢。 她躺在陳清禾懷里,指尖玩著他的胸口rou。 “我說完了,該你了。” 陳清禾嗯了聲,“我?” “有沒有交往女孩子?有沒有和女人睡覺?有沒有……” “沒有。”陳清禾直接打斷她,撂話,“單著呢。” “我不信。”霍歆佯裝生氣,但眉眼的顏色,是活潑欣喜的。 “呵呵。”陳清禾摸了摸她的臉,“為什么不信?我要真有人,剛才的第二炮還能打得那么猛?” 他的手不老實地往下滑,掐著某個點輕輕一掐,霍歆就化成了一灘水,賴在他懷里,老實了。 陳清禾問:“怎么會來上海?” “我從臺里辭職了,全國旅游到處散心呢。”霍歆欲蓋彌彰地補一句,“別多想啊,我可不是為你特意來的。” 陳清禾胸腔微震,笑的。 “你笑什么啊!”霍歆撐起身子,不滿意地說,“陳清禾,你就是一痞子。” “這就痞了?”陳清禾挑眉,“我飛揚跋扈的時候,你還沒見識過呢。” 兩人在極短的時間里,重溫舊夢了兩回。 回回醉生夢死,不舍抽身。 拉開酒店窗簾,城市已經夜幕降臨。 陳清禾帶著霍歆到了地方后,他那幫哥們兒早就來齊了。 包廂里熱鬧,酒瓶杯子全都滿上,歌也點了一長溜,氣氛燥得不行。 陳清禾攬著霍歆,大方介紹,“霍歆,我媳婦兒!” “我去,清禾,你什么時候有的媳婦啊?” “就剛剛,大門口撿的。”陳清禾笑道,把霍歆往自己懷里摟得更緊。 一片噓聲,“切!” 還有人說:“我走了,現在就去大門口,也撿一個試試。” 眾人哄笑,又慫恿,“清禾,喝酒!今兒你別想豎著回去!” “成啊,反正我有媳婦兒開車。”陳清禾從不廢話磨嘰,高興全都寫在臉上,擼起衣袖,端起啤酒,仰頭一口干完。 連著喝了三杯,陳清禾大氣不喘地把空杯晃了晃,“各位兄弟,以后我姑娘在街上橫沖直撞,還望大伙兒多照顧。” 都是爽快人,接二連三,“放心吧!必須的!” 一邊化身小白兔的霍歆,拉了拉陳清禾的胳膊,嗔怪道,“你才橫沖直撞呢,我又不是螃蟹。” “啊,對,說錯了,你不是螃蟹。”陳清禾低頭,氣息混著酒氣,撲進她耳朵,“你是母老虎,張牙舞爪,剛剛還把我背上撓的都是印兒呢。” 霍歆臉紅,這也幸虧是鬧騰的KTV,真是不害臊。 陳清禾這二話不說,直接帶人見兄弟的舉動,是打心眼地認定霍歆了。 兩人之間誤會了這么多年,浪費了這么多心意。 他不想再拖欠,也不想再錯過。 第二天,陳清禾就帶著霍歆回了大院。 起先他還瞞著,但當霍歆看到那熟悉的崗哨亭時,心里便已明白了九分。 都是混過大院的孩子王,這點架勢,心知肚明。 陳清禾開著他的G500,暢通無阻,特淡定地說:“我爸在東邊當書記,我媽是軍校教書的,他倆可以忽略不計,都趕不上我爺爺。” 霍歆眼珠子直轉悠,審視著他的側臉,然后狠狠往他右邊胳膊臂上一擰。 “哎呦我疼!好好好,我說。”陳清禾擰著眉頭,告訴她,“九月份的閱兵看了沒?” 霍歆僵硬地點了下頭。 “回去自個兒翻視頻,門樓上,從中間往右數第四個。”陳清禾還吹了聲口哨,“老帥的那個就是了。” 霍歆沉默地消化了這個信息,然后不解氣地又往他胳膊上一擰—— “陳清禾!” “在呢!媳婦兒!” “……” 陳清禾把霍歆帶回家,也算是見家長了。 陳自儼難得的,對孫子的做法表示贊同了一回。 霍歆乖巧,在長輩面前不卑不亢,嘴兒又甜,還不亂打聽,老人眼睛尖,看得出,這是個苗子正的好丫頭。 陳清禾能被這樣一個姑娘收留,也算是他積德了。 吃完晚飯,又陪陳母聊了會天,到了八點,陳清禾送她回去。 而屋里,幾個長輩閑坐沙發,陳自儼突然說了句: “這丫頭,是霍奇那小子家的姑娘。” 陳母回憶了一番,隱約記得有這么個名字,“爸,這是不是您以前的部下?” 陳自儼哼了聲,“也是個石頭,又臭又頑固。” 陳母大概知道父親的意思,她試探地問:“就算在意家庭條件,也無可厚非。但我們家清禾,配他們家也是綽綽有余的啊。” 陳自儼哼了一聲,“霍奇知道個屁!” 陳清禾在哈爾濱當兵的那幾年,可是被上頭招呼過的,隱瞞了一切家庭出身,那地方寒苦,到底是基層,沒太多機會接觸到上面。 陳自儼有意磨練他,壓著一切機會,往死里整。 陳清禾這小班長當得還有滋有味,但霍家可不了解真相,加上晏飛在里頭攪局,對素未謀面的陳清禾印象不佳,也是理所當然了。 陳母慈眉淺皺,很擔心。 剛才晚飯時,陳清禾說了,三天后,去沈陽拜訪霍歆的父母。 陳自儼手一揮,起身去書房,邊走邊說:“甭cao心了,電話我來打。” ——— 路上。 陳清禾送霍歆回他單位分配的公寓。 電臺悠悠放著薩克斯純音樂,霍歆看了他好幾眼,始終不敢確認,問:“你真的要去見我爸媽啊?” 陳清禾嗯了一聲,專心開車。 “你。”霍歆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臉,“不怕嗎?” 陳清禾嗤笑出了聲兒,紅燈前把車停穩,回頭看著她,“怕啥?怕你父母把我攆出來?還是怕你那混賬哥哥再把我揍一頓?” 霍歆低著頭,小聲,“揍不到了,他外派出國了,至少三年不會回來呢。” 陳清禾輕狂揚眉,“那更好,教我兒子學武術,那混賬回來,就不勞我親自動手,讓我兒子出手。” 霍歆知道他受的委屈,靜靜地聽著,也不反駁。 陳清禾睨了她一眼,嘖了一聲,“這么乖,還真不太習慣了。” 霍歆沒忍住,笑了,嘴角彎著。 陳清禾手伸過來,將她握住。 “小薔薇。” “嗯?”霍歆側過頭,和他對視。 陳清禾的眼睛在明暗交替的車里,顯得尤為清亮。 他說:“我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那個陳清禾了。我成熟了,懂事兒了,知道輕重了。” 霍歆癡癡問:“什么輕重啊?” 陳清禾默了兩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我都萬事以你為重。” 霍歆鼻子一酸,“陳清禾你討厭,非把人惹哭才開心是吧?” 陳清禾看著她,“你會去面對你的父母,會用行動去感化,我會多一點耐心,少一點脾氣,我知道的,娶老婆很不容易的——小薔薇,我會對你好的。” 這回,霍歆的眼淚是真真正正地流下來了。 陳清禾咽了咽喉嚨,隔著座位中間,伸手抱住了她。 “你是小狐貍精,第一次見面就勾引了我。” “哪有啊。”霍歆哽著聲音,郁悶地抬起頭,“第一次是在車里,我什么都沒做啊。” “你給我看了你的屁股,又圓又翹,白的跟雪似的。”陳清禾帶她一塊回憶,喃喃道:“我不騙你啊,我當時……就起反應了。” 霍歆捶他,“你變態啊。” 陳清禾捉著她的拳頭,放嘴邊輕輕地親,“當時就想,把你壓在草垛里,這樣舔你的水蜜桃。” “不許說了!” “怎么不讓說啊,你老公的心路歷程,你得多聽聽。” “我不聽,不好聽,你聲音巨難聽。” “胡說,我這就叫給你聽。啊,嗯,嗯~~” “陳清禾!” “叫老公干嘛?” “你混蛋。” “那你就是混蛋的老婆。” “今晚你別想要了。” “沒事兒,我不要,但我能讓你求著我要。” “打死你。” “哎哎哎,別動,我開著車呢。哎?媳婦兒,不說話了?生氣了?” “哼。” “霍美人兒。” “哼。” “小狐貍。” “哼。” “小薔薇。” “……干嘛?” “我愛你。特別愛你。” “唔……” ———月光雪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