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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難受就難受,別裝了。”“早哭過了。”關庭一撩新燙的頭發,“往后沒錢的日子還長著呢,趁今天還剩兩個,好歹把這年瀟灑完唄。”我說:“你要是有什么讓我幫忙——”“你也幫不上。”她嘻嘻哈哈地接過話,“你那專業的同學老師吟風弄月的不頂用,總不可能指望叫你爸當救世菩薩吧?”孟先生說:“你準備做什么?金融證券銀行投資之類的,我可以幫你介紹。”關庭雙手合十,乖乖鞠躬給他敬了個禮:“以后要仰仗小孟總多幫忙啦。”孟先生忍俊不禁:“小關總太見外了。”虧得關庭她爸及時止損,眼下雖還有些私人名義的債務,但賣房賣車之后,也剩得不多,總還不至于落到家徒四壁的慘淡境地,大約這也算某種程度上的破財消災。關庭說現在她名下沒有動產也沒有不動產,這事兒雖然是個沉重打擊,但她最擔心的是她爸邁不過心里那道坎。“活到我爸這年紀,錢早不叫錢了。比起社會地位,人際,名聲,錢又算個什么東西?掙錢容易,掙這些可費力氣。”關庭點了一支煙,纖長得像女人的手指,“他最近總待在家里,我叫他出去旅游散散心他也不肯。他老跟我說去公園釣魚,天天背著釣竿出門兒,結果那天我發現裝魚鉤的小盒子落在陽臺的柜子縫里。”“干了大半輩子說沒就沒了,哪兒有這么容易想開。你想想你高中跟賀曉川談了還不到一年,他轉學后那一個月你不都天天腫著眼泡來上學嗎?”“停停停——”關庭趕緊比個暫停,煙頭差點戳到我鼻子,成功截斷我的話頭,“不帶這樣揭人短處的啊。其實我最怕的是我爸心里記著我媽這事兒。他們倆這離婚官司打得我爸元氣大傷,我看那律師臉都要笑爛了,娶我媽根本不是娶女人,娶的是座大金山,他起碼少奮斗十五年,能直接退休養老了。要說我爸從來光明磊落嘛,這有點兒假,但他從來沒陰過我媽,我從前還老覺得我爸肯定背著我媽干壞事兒,倒沒想過臨到頭居然是我媽反過來捅一刀子。”我有點意外:“你爸談女朋友……也沒瞞著你媽?”“沒有啊,互相都知道。”關庭的煙燒了大半,直接按滅在煙灰缸里,“他們倆這夫妻早就名存實亡了,各住各的,偶爾有事兒才回家商量,平時家里就我跟保姆。我媽一個人也沒消停過,更別說后頭跟那律師好了。”果然家家念的經都各有千秋。畢業后我成了最游手好閑的那個,高興了就接兩份商務類的筆譯,權當打發時間,免得腦子閑廢了。關庭徹底見不著人影,酒約飯約一概推干凈,全身心投入到“重新扶起老關家的輝煌明天”的偉大事業里;孟先生更不用提,貿大的金融專業走到哪里都是香餑餑,即便只是個短期實習,也都忙得像把持國家發展命脈的經濟高參。除了他偶爾讓我坐過去,玩貓揉狗似的跟我鬧一會兒,我才能趁機把人帶上床。胡天胡地鬧完,我在被窩里半夢半醒地瞇回籠覺,孟先生還要爬起來寫報告,寫分析——鬼知道那些玩意兒是不是這么叫。他不樂意,非要把我也挖起來,我只好呵欠連天地坐在旁邊看。以前我們也這么干過,只不過角色調換了一下。我們當時的文學史老師考試鐘情考宋詩清詞,劃了一串背誦篇目,第二天早上要考試了,我還有四十多首詩詞沒背,坐在床上玩超級瑪麗。孟先生喊了幾次我都裝沒聽見,最后他干脆來提我耳朵——別看他現在一副風度翩翩衣冠楚楚的精英架子,當時也還是個兇性不改的野小子——他知道我最怕這個,我躲的時候手一抖,瑪麗直接從箱子上跳了下去,剛好是最后一條命,五彩斑斕的“GAMEOVER”在屏幕上大放異彩。“孟潛聲,看我不捶死你!”我氣得拽住衣領把他拖上床,舉起枕頭揍他。他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邊毫無誠意地道歉一邊抓我手里的枕頭。當然最后我也沒有揍成,孟先生這小子狡猾,知道關鍵時刻以色誘人——衣服脫干凈了,我突然想起詩沒背完,正準備趁這時候復習一遍下午背的篇目,王禹偁的名字還沒念完,就被孟先生捂住了嘴。事后孟先生說,沒見過有人在床上的時候背詩。我說你這話不對,yin詩就是這種時候念來助興的,就跟春宮圖一樣。手下敗將孟氏不吭聲了。第二天我被他搖醒,睜眼他第一句話就是“起來背詩”,嚇得我全身汗毛都打了個結巴。洗漱完發現才剛剛六點,一時間我不知道是鐘出了毛病還是眼睛出了毛病。孟先生泰然自若地翻著手里的投資學,說叫我起床的時候還不到六點。我堅信他這是為了昨晚的事情打擊報復,又想不到反擊的法子,所以一直到八點二十出門之前,我都對著那本投資學的封皮背詩。我恨宋詩。七月初,徐苗左手挽著馮艷玲,右手拎著唐宇才跑來旅游,順道看看我們。徐苗和馮艷玲都留在我們市,馮艷玲剛剛通過面試,在一家私人公司做人事,徐苗的大專去年就畢業了,現在搞銷售。唐宇才沒考上大學,托家里人的關系在廠里上班,但脾氣太沖,干了沒多久就和領導大吵一架辭職,爹媽氣得大罵不孝子。他干脆跑到外面,被一個哥們兒介紹去給一個私人老板打工。徐苗說自己趁這兩年努力攢錢買房,早點兒把馮艷玲娶進家門,省得夜長夢多,我們都起哄要喝他們的喜酒,臊得馮艷玲追著他捶,說你這沒出息的我才不嫁。我做東請他們吃飯,就連一個多月不見蹤影的關庭都匆匆趕過來,一伙人鬧到夜里很晚才散。孟先生和關庭都忙,領著他們四處轉的任務就落到了我頭上。在市里轉了兩天,晚上七點多鐘,我們逛完民國某個名人的花園別墅出來,這里離商區的酒吧街不遠,我提議去酒吧街吃飯。酒吧街上除了特色各異的酒吧,還有不少西餐廳,俄國菜,法國菜,意大利菜,西班牙菜,五花八門,許多都是民國時候就開起來的,故而在本地很有名氣,既老牌又地道。幾個人里只有馮艷玲一個姑娘,我問她想吃什么,她說想嘗嘗法國菜。透過那家法國菜餐廳明凈的玻璃窗戶,可以看見穿長裙的女人坐在一架三角鋼琴前彈琴。唐宇才和馮艷玲走前面,兩人嘰嘰咕咕地討論在公園里買的玩偶,唐宇才嫌棄馮艷玲挑的不好看,馮艷玲說唐宇才給他女朋友選的橙色犀牛才真丑。徐苗跟我落后兩步,悄悄拉住我。“要不咱們換家館子吃吧。”“為什么?馮艷玲不是說想吃這家嗎?這兒的西餐還不錯,也算特色,你們難得來一次,嘗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