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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你還知道找我有福同享的份上,明天請你吃中午飯?!?/br>“毛病。”他笑了一聲,“不找你找誰?”我高興得簡直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出了一手的汗。孟先生又是這世上最可愛的人了!上樓上得太急,差點摔個狗啃屎,還好沒摔到實處,不然那可就太難看了。我絕不承認(rèn)出門前那一番顧影自憐正像準(zhǔn)備開屏的孔雀。剛拐過二樓的樓梯轉(zhuǎn)角,我就聽見點兒聲響,像是有人在粗聲粗氣地吵架。不過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爬到四樓,打頭一望,心心念念的那扇門虛掩著,露出一條明晃晃的縫,跟著泄出一線咆哮,重物“哐當(dāng)”砸在地上。“給我滾!”我應(yīng)該掉頭就走,但身體仿佛被別的什么人牽縱著,兩步跳上了最后四級臺階,一把推開大門:“孟潛聲!”客廳里的兩個人同時回過頭來,在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兩張一模一樣的盛怒的臉。但其中年輕的那張在下一刻立刻變成了我熟悉的模樣,浮出驚訝的神色,張了張嘴,但沒喊出什么話。反倒是我嚇了一跳,因為孟叔叔朝我邁了一步。他瞇起眼睛審視我。我和他有兩年多沒見了,他沒見老,只是臉色沉得更厲害,從骨子里滲出青黑,又在暴怒的當(dāng)口,更顯出扭曲得不似活人的可怖。孟先生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上倒扣著一個玻璃煙灰缸。這玩意兒大概有些年頭了,比老頭兒的眼珠更渾濁,卻毫發(fā)無傷,大剌剌地趴在地上。屋子里的空氣一下子鉆進(jìn)了全身的血管,我聽不見自己的心跳,只覺得出不了氣,整塊頭皮下都一跳一跳地刺痛,似乎里面的神經(jīng)和細(xì)胞正瘋癲癲地橫沖直撞。孟叔叔的視線攫住我,一指門外:“你出去。”我朝孟潛聲看去,他往門口走去,經(jīng)過我身邊時伸手拽了一把,扶著鞋柜低頭換鞋。“老子讓你走了嗎!啊?翻了天了!”不知道是屋子太小還是步子太大,他幾乎一步就邁到了孟先生身后,巴掌高高揚起——“別打他!”孟叔叔的巴掌突兀地停在了臉邊上。——我的臉邊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搶身擋在了孟潛聲跟前,還大聲嗆了孟叔叔一句。聲音應(yīng)當(dāng)不小,因為我這會兒覺得嗓子被砂紙磨過似的疼,想咳嗽,但我硬忍住了,憋出了一點眼淚,熏得眼角發(fā)酸。三個人都愣住了,后來回想那場面大約是有點滑稽的,簡直像戲劇里等待掌聲的停頓。到底是孟先生聰明,第一個回過神來,突然拉起我奪門而出,孟叔叔下意識撲過來,微微發(fā)黃的眼白里血絲如絡(luò),要說像什么,應(yīng)該像破了殼煮的茶葉蛋。一跑起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兩條腿軟綿綿的,又被孟叔叔那一撲嚇得不輕,幾乎連滾帶爬地被拖下樓梯,孟先生果真不給喘一口氣的功夫,如避洪水猛獸,只顧往前逃命,樓梯拐角我收不住力道,一頭撞在他后頸子上,他反手一摟,拖著我半個身子下到了底樓。那個姿勢很難描述,甚至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我們倆究竟是怎么保持的平衡,總之我們纏成一團(tuán)沖到單元樓外面,大樹背后乘涼的婆婆們不約而同地探出上半個身體,像樹上長出的老邁妖怪,憊懶的目光不久又調(diào)轉(zhuǎn)開去,和身體一同消失在樹干背后。冷不防孟先生一松手,我膝蓋一軟,差點給他行個五體投地的大禮,他又趕緊伸手往前一帶,我一腦袋撞在他胸骨上。那瘋狂的心跳順著我的頭蓋骨沖進(jìn)腦子,我仿佛成了那長著鯨魚頭的鐘杵,不要命地撞在千鈞重的蒲牢沉鐘上。把自己震聾了才好。把自己撞碎了才好呢。我彎腰扶著膝蓋大喘了兩口氣,抹了一把太陽xue,癢得很,實際上那兒根本沒有汗水,只是錯覺。孟先生將我拎直,他也喘得厲害,臉色在陰涼底下白得近乎發(fā)青,兩只眼睛亮得像吃人的怪。“我要離家出走了?!彼f。我肋骨底下翻江倒海地疼,罵人聲音都哆嗦:“你瘋了?”他笑得很高興,仿佛有天大的喜事:“我爸之前說讓我去當(dāng)兵,我瞞著給退了?!?/br>我一下子說不話來。他抓著我一只手,也不要我應(yīng),自顧自地說:“你看,你不是要念政大?我要是讀經(jīng)貿(mào),我們又挨在一起,是不是很好?”他猛地看向我,我嚇得下意識一縮手,他用力一握,我沒拽回來。這種目光我簡直見不得,臉上躥地?zé)饋砹恕?/br>我預(yù)感他要說什么要我命的話了。他又輕輕拉了一下我的手:“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我直接跳起來,去捂他的嘴:“別說了!”他順勢把我另一只手也抓住:“你算不算在追我?”我連同歸于盡的心都有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然后他就說了一句話。“我好像有點知道你那種感覺了。剛才你擋在我前面,我突然很想親你一下。”作者有話說:關(guān)于蒲牢和鯨魚:傳說龍九子之一的蒲牢膽小善叫,“蒲牢素畏鯨,鯨魚擊蒲牢,輒大鳴。凡鐘欲令聲大者,故作蒲牢于上?! ∷宰仓邽轹L魚?!?/br>第24章突然的寂靜里,風(fēng)中吹來一陣鐵門甩上的震響,嚇得我們一縮脖子,拔腿就跑。穿過小區(qū)后門,來到街上,不短不長的一條路,停下來時,我跟孟先生竟然都有些出不了氣,喘氣一聲踩著一聲。原本在臉上沸滾的血一股腦兒又被擠回心臟里,因為還餓著肚子,又被嚇得腎上腺素狂飆,現(xiàn)在我只覺得四肢無力,全身發(fā)虛。最暈的還是腦袋,那種感覺好比許愿說“我要天上的星星”,結(jié)果星星真從天上墜下來,當(dāng)場砸了個暈頭轉(zhuǎn)向。我用力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孟先生正盯著我看,好像八百年沒見過活人,我不由得屏息凝氣,生怕眨眼的聲音嚇到他。他兀自端詳了一陣,突然笑出一口白牙。我莫名其妙:“你笑什么?”他笑夠了,抬起眼皮:“你不準(zhǔn)備說點什么?”我別開視線,盯著他背后不遠(yuǎn)處的一棵老榕樹:“對哦,應(yīng)該讓你感謝我的救命之恩?!?/br>他說:“我不是說那個?!?/br>今天的陽光太亮了,眼睛酸得厲害,我忍不住又眨了眨:“那你說的是什么?”孟先生笑容一淡,伸手扭過我的胳膊:“我是說剛才我——”說到這里,突兀的一陣停頓,他的聲音陡然一輕,大噪的蟬聲趁機(jī)喧賓奪主,“你跟我裝傻?”他一面說話,那無意識垂下的兩彎睫毛卻在輕快地顫動,鼻梁上淡淡的陰影跟著振翅欲飛。正午的空氣波紋蕩漾,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