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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聲熙攘的街面,此時已是安安靜靜無人喧嘩。不一會兒,車馬轔轔之聲由遠及近,顧少白探出頭去,伸長了脖頸往外瞧。參差錯落的一行人蜿蜒而來,文臣坐轎,武將騎馬,人雖不少,卻并不喧囂。轎桿顫微微的咯吱聲、馬掛鑾鈴兒叮當、蹄聲得得踏著青石板在悠靜的長街上格外清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駕寬綽的四輪馬車,兩匹黑色的高頭大馬并轡而行,暗紅的楠木車廂,被桐油漆刷得亮光閃閃,廂門緊閉,鐵木車轅上坐著一個膀大腰圓的黑衣大漢,既像車夫又像武士,鑲金嵌寶的窗牖被一簾淡藍色的縐紗遮擋。顧少白當然認得出,這并非普通縐紗,而是產自他的故鄉璋城的鮫綃蠶紗。專供皇廷,用以制作窗紗,既遮陽保溫,又不阻光線,此物最大的特點便是由內而外,可清晰視物,由外而內則什么都看不到。顧少白道,“行云,那是沂親王的馬車么?”莫冉也探頭看了看,“沒錯。”顧少白從鼻子眼里“哼”了一下,冷聲道,“這慕清灃的排場可真夠大的。”莫冉猛地回過頭來,“少白,你膽兒忒肥了,敢直呼沂親王的名諱,不要命了。”顧少白睨了他一眼,眉梢一挑,“你去告發我啊!”莫冉嘿嘿笑了兩聲,“我可舍不得……”。不出他們所料,馬車廂里坐著的正是當今天子嫡親叔父的獨子——二十四歲的沂親王慕清灃。初春的煦暖陽光隔著鮫綃紗透進車廂,未減絲毫明媚。裊裊青煙自車廂一角的越窯褐釉香薰爐里飄出,若有似無的清香隨著馬車顛簸,絲絲縷縷地在他鼻尖處縈繞。見過慕清灃的人,都說這位年輕的王爺真是英俊!劍眉星目,高鼻薄唇,臉龐輪廓分明,五官冷峻銳利,再加上他身量頗高,寬肩膀窄腰身,往哪兒一站,都是臨風玉樹。只是,這位王爺不怎么愛笑,除了那位年輕的皇帝,他和誰都不怎么親近,待人接物雖然有禮有節,卻總給人疏離冷淡之感。于是,大臣們紛紛猜測,或許正是因為他從不拉幫派,也不結交朋黨,皇帝才會如此重用于他。當然,沂親王并非靠獻媚討好才得圣心,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四年前,一舉平定南疆月桅國叛亂,又帶兵東去肅清邊境禍患,期間大小戰役數十起,從無敗績。如今,大胤朝迎來了海宴河清的清平盛世,皇帝也再不舍得這位幼年好友繼續在邊境喝風吃灰,半年前,硬是把他調回京城,美其名曰,頤養天年。哼,慕清灃唇角一勾,有二十四歲就頤養天年的王爺么?他不笑的時候,兩粒眸子漆黑深遂,像深不見底的兩汪深潭,烏沉沉的,沒有溫度,所有情緒都壓在眼底。可是,唇角隨便那么一撇,便立如春風化雨,眼角眉梢冰消雪融,立刻令人賞心悅目起來。所以,他不笑,他是王爺,他得有威嚴。香霧在寬敞的車廂里越積越多,慕清灃皺了皺眉,覺得氣悶,揭開香爐的蓋子,拈起桌上一盞茶倒了進去,澆滅了價值百金的零陵百合香。想起上朝之前,與皇帝的簡短談話,還是覺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阿灃”,私下里,皇帝一直用幼時稱呼喚他,“‘三司會審’的結果,大理寺已呈報上來了”,他遞給他一封折子。慕清灃展開大略看了下,又雙手還回去,沒有開口,知道皇帝還有下言。“宇親王雖然罪大惡極,但畢竟也是朕和你的皇叔,父皇在世的時候最是顧念兄弟之情,朕如果就此賜死了他,恐父皇在天之靈不安……”慕清灃垂了目光,遮住眼底黯然,“一切聽憑皇上旨意”。皇帝頓了頓,又道,“朕知道,三年前,宇親王與老沂親王有些恩怨,時過境遷,阿灃你也莫太執著了,朕會下旨,加封你外祖肖衍為一等公如何?”慕清灃知道,皇帝不忍處死宇親王,是在變相地安慰自己,加封外祖,就意味著向天下宣告當年的“假藥案”與肖府無關。其實,當年“假藥案”確實無真憑實據是肖府所為,但畢竟死了個貴妃,先皇只是責令收監調查而已,誰料到肖衍年邁體弱,竟然在獄中病亡。接著,便是母妃病逝、父王薨逝,這一系列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卻正在南疆平叛,分身乏術,只在父親下葬的時候趕回來匆匆見了最后一面,轉身便又回了戰場。這叫他怎生不恨!父王一死,兩王制衡格局打破,宇親王一家獨大,讓他怎能不疑,當年之事是宇親王一手謀劃?果然,上朝之時,皇帝頒下旨意,將宇親王廢為庶人,闔家流放嶺外,終生不得歸!也加封了肖衍一等公。肖家與沂親王再沾親,也不過是平民百姓,一介商戶,居然能被皇帝親口加封,果然,又引得朝野議論紛紛,皇帝與沂親王還真是越發親厚了!慕清灃卷起紗簾,讓陽光直直射進來。他靠近小窗,深深吸了口氣,暖春三月的風帶著草木清香。活動了活動有些坐麻的腿腳,后背仰在車廂壁上,聽到周平在外面喚了一聲。“進來”。車廂門打開,周平拿著一個紙卷鉆了進來。他把紙卷雙手呈上,“王爺,請您過目”。慕清灃接了過來,輕輕打開,上面一張是人物小像,一個少年修長眉目,雋逸柔和,唇角上翹,勾出一個調皮的弧度,不知是不是畫師的畫功太好,把這少年的清秀出塵勾勒得活靈活現。“還真是個靈秀的人物”,慕清灃冷笑道。揭過這張小像,是一張寫滿字的白宣,把顧少白的生辰八字,各項喜好,日常起居等等事無巨細,一一陳列。慕清灃看了兩遍,輕輕折起,顧少白,就你了!莫怪本王狠心,顧家以經營藥堂起家,“假藥案”既是宇親王所為,中間少不了你們顧家的出謀劃策,外祖急怒交加而亡,無非是因為憂心肖家聲譽。你們顧氏不是也百年聲譽么,本王便要你們毀于一旦!真是心有靈犀!此時的顧少白正在做和慕清灃一樣的事情。“行云,你是說慕清灃都二十四了,還未娶親?”顧少白問莫冉,心里頗有些后悔,早知道會重生,不如晚死兩天,從周平那兒多套些話出來。“嗯,以前不知道為何沒娶,后來,他在外征戰兩年,東境戍守一年,沒功夫娶”,莫冉撓撓頭,“上個月,太后曾想把茵憐郡主指給他來著,卻被他婉拒了。”顧少白道,“茵憐郡主?漠北王的女兒?”莫冉點頭,“少白,你連這個都知道?”他豈能不知,顧家與漠北王有些交情,曾聽二哥說起過這位茵憐郡主,其性格與其封號“茵憐”二字截然相反,從小跟著父兄駐扎漠北鳳城,端的是颯爽風姿,英氣不凡。“她不是隨父兄住在鳳城么?回京了?”莫冉道,“半年多以前就回來了,漠北王常年駐守北境,茵憐郡主到了婚嫁年齡,皇上體恤,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