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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山不行,禿得都沒剩幾棵樹了,現在修了恐怕還是撐不過明年六月開始的雨季,泥石流會毀掉整個路段的。”老村長把掐滅在地上的煙用腳碾了碾,嘴角不自覺地往下耷拉:“積貧積弱,殺雞取卵,沒辦法……”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一口氣好像是從他這具皮囊的深處發出來的嘆息,還帶著讓人心顫的回音。沒辦法,大概是別人對這個小村莊最多的評價,可是所有人都有權力這么說,村長不能。他不可以沒辦法,他必須從荒蕪和困頓里面上下求索,為這個被世界遺棄的偏遠之地找出一個辦法來。留在寧川的青壯年勞力不多,年富力強的都出去打工謀生,剩下來的多多少少有點毛病,組織出來的修路隊乍一看過去像個老殘聯合會。村里也拿不出其他好處,只能給參加修路的人補貼中晚兩頓飯。村長沒讓修路這件事影響村里面小孩子的求學,依舊是雷打不動,要他們全員到齊了去聽紀知青講課。李顧在修路隊開工前一天罕見地跟老村長吵了起來,他看著養大自己的這個人為了規劃出一條可行的路線夜難成寐,為了一點石料來源跟人磨破嘴皮子,胸腔里小小的責任感一點點發熱膨脹,說什么也要參與進去。“管你們小孩子什么事,村里男人還沒死絕呢!你念你的書。”一句話撲滅小少年想要頂天立地的偉大夢想,李顧梗著脖子像只不服輸的小獸:“憑什么!隔壁村的邵力他爹都說了今年回來就帶他出去,我今年也十四,怎么不能干事了?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讓你來讓你們來,可你那么大年紀了,還有那么多的事兒,你都能來得了么?”老村長不屑地哼笑了一聲,走過來用手背敲敲李顧的胸脯,拍了兩下,譏諷道:“你年輕了不起,就這小身板扛得了幾袋東西?你現在多高,門都頂不到吧,想去挑就挑兩天啊,壓得你這輩子都矮人一個頭。高興不?”李顧被他氣得像個煮開了水的壺,騰騰往外冒著熱氣,“我才不可能長不高,倒是你!本來就快老得縮回去了還使勁兒逞強,你就等著挑不動那天吧。”本來想去領皇命為國效力,沒成想被嘲笑了一番,李顧覺得跟這老頭簡直沒辦法溝通,氣哼哼帶上門走了。沒兩步又倒了回來,把老村長的洗腳水端出去倒了,恭恭謹謹做著事情,鼻子卻是朝天仰著,不想跟這老東西多說一句話。村長就看著他把水倒了,把盆歸置好再帶上門。自己坐床上笑出聲來:“哼哼,小畜生倒是個好娃娃。”隔天村長帶著老殘聯合會浩浩蕩蕩去修路,李顧坐在課堂上怎么都提不起精神。他第一次有這種無力感,恨自己不夠強大,不夠有用。只能困在小小的一間破落教室里,聽老師把本該教授給小孩子的知識給他從頭說起。他想自己要是能像邵力的父親那樣就好了,能在外省當個小包工頭,逢年過節有余錢可以寄回家。他不得不承認,底心里面,他是羨慕邵力的,能夠出去打工,這是他們同輩里最有盼頭的人生。午飯時候他偷溜過去看修路隊的情況,天氣都這么涼了,一個個的汗水還從頭發芯里往外冒,順著裸露在外面的沾滿塵土的黝黑肌膚流下來。李顧看到老村長扒了兩碗干飯,走到避開人的角落里,撩起褲腿,慢慢揉起自己有點發腫的腳踝。眼淚幾乎就要從這少年人的眼里奪眶而出,李顧咒罵一聲,硬生生把那點不知來處的難過憋了回去。下午的課堂上,紀知青沒有看見李顧。當老村長在采石場看到李顧的時候,表情瞬間就冷了下來:“誰讓你來的,回去!”李顧梗著脖子:“我不回!我有力氣,來回一趟比你快多了,我就應該在這里!”不少正在干活的人都朝這里看過來,老村長也知道他犟起來是說不聽的,脫了鞋就要抽他。旁人都兩邊勸,讓李顧服個軟的有,讓老村長抬抬手放過小孩子的有,但都沒能阻止這兩人杠上。鞋板子沒把他打醒,老村長氣頭上抽了一根扁擔過來:“讓你逃課!讓你不讀書!小畜生才認了幾個字,就覺得自己能上天了,你他娘的將來想挑一輩子石料吧!”李顧被他打得狠了,更不愿服輸,疼了也不喊,生受了老村長的扁擔。旁觀的也看不下去了:“小孩子是好心來出勞動力的,耽誤個一兩天認字也沒啥。”“是啊是啊,天天讓我家娃念書,家里豬都沒人喂,村長要不就減點認字的時間嘛。”……話鉆進耳朵里,村長的扁擔頓了一下。就在大家以為這場鬧劇要結束的時候,他冷著聲在李顧膝彎敲了一把:“跪下。”周遭鴉雀無聲,只聽見竹扁擔打在rou體上的聲響,一下一聲,絲毫沒有緩和余地。以為不過是大人小孩之間置氣的人,漸漸也都表情嚴肅起來。李顧咬著牙,地上散落的石子戳破他的褲子,把膝蓋戳出了血。李顧一聲沒吭,周圍也沒人說話,天地間好像忽而安靜了下來,硬生生早出那么一點端肅的氣氛。不知過了多久,村長的扁擔才停下來,他也沒看圍觀的人,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大道理也講了,不聽就來硬的吧,小孩子必須念書,從我這里起,就是寧川的規矩。”一條李顧一睜眼,跟前看到的就是自己小板床上的大花枕巾,敢情自己壯烈犧牲一回去當了殺雞儆猴的那個雞,回來被擺成這么個造型。他覺得自己這個睡姿十分不雅,像一只多年癱瘓在床的老王八。于是努力動了動,想要翻個身來,這一翻身不得了,發現了兩件讓他很想立刻就義的事情。一件是紀寒星正捧著一本書端端正正坐在他床頭邊,聞聲朝他看了過來,明亮的眼睛盯得他無處遁形。第二件事,他此刻正光著屁股蛋子,原本被一頓竹板炒rou打得火辣辣的屁股應該是涂過了藥,風一吹過,涼颼颼的。李顧有點蛋疼。在見到紀寒星的驚訝和光屁股的屈辱夾擊之下,李顧垂死病中驚坐起,奮力想把自己翻轉過來,再不濟也想揪點被子上來蓋住他的光屁股蛋子。但他傷勢慘重,這一用力結果當然不會太好,一個失去平衡,屁股再次激烈地親吻了硬床,翻面失敗,只能毫無形象發出“嗷”的一聲呼痛。紀寒星十分冷靜地放下書走了過來,幫著這位已經生無可戀的李顧哥哥翻了個身,一雙漂亮的眼睛噙著刻意壓制的笑意。李顧繼續被擺成了一只屁股朝上的王八,巴巴盼望著小朋友把屁股上那點被子留給自己,能保全最后的尊嚴也好,結果還是被小孩毫不留情掀了下去:“剛剛兔子奶奶來的時候說不能蓋東西,李顧哥哥你別動了,就先這么趴一會兒吧,反正屋里還暖和。我再給你補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