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終結章(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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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過午飯,明蘭坐著軟轎將侯府四處巡了一遍。 春季原是萬物繁茂之時,庭院中本絢爛如錦緞般的花叢一夜寥落,多在黑夜中被奪命亂奔的腳步踐踏成泥。光潔鋪就的青石板雖已拿水沖洗多遍,卻有幾處依舊隱見暗紅沉疴,蔻香苑尤甚,屋里屋外都死過人,幾個膽小的丫鬟哭著不敢進去,明蘭也不好強逼,籌算著給蓉姐兒挪地方另住,原處地段本就有些偏,性翻了另作他用。 最慘烈的還在另處。 近半尺厚的朱漆大門緩緩搖開,帶著滲人的金鐵咯吱聲,順著向外延伸的青石臺階緩緩看下去,門外滿地盡是斑駁血跡,粘著人皮毛發的滾油已冷卻凝結成焦黑塊狀,縱是死尸和殘肢已拾掇干凈,仍舊是濃紫腥臭得駭人。 地上丟著數根杯口粗的樹干,也不知是賊人從哪家砍來的,門面上的黃銅大釘居然被撞落一大半,橫七豎八的散落到處都是,門房的劉管事在旁喃喃著‘虧得當年沒鍍金拾齊后熔了還能用’云云。 明蘭想笑,但笑不出來。 回到嘉禧居,悶悶的挨著炕褥,望著逐漸微黃泛金的天際出神。 晚飯前,屠老大從外頭回來,隔著簾在廊下就給明蘭跪下了,他臉色難看,活像剛被戴了綠帽,憋得慌卻又說不出,“……那韓果然不干凈!俺管束不嚴,請夫人責罰。” 他領著幾個護衛去韓家一頓翻找,赫然尋出兩張新過戶的地契另黃金一兩——氣得屠虎直想一股腦將人砍成rou醬。 明蘭微驚:“虎爺動手了?”韓雖是投身來的,其家眷卻都屬良籍。 “這倒不曾!”屠老大懊喪道,“只把人先看了起來,這當口不宜發落,回頭再算賬。” 明蘭疲憊的點點頭:“這就好。該打該殺,等侯爺回來再拿主意。” 像她這樣崇尚和平懶散生活方式的人,卻要被迫不斷處理這類事,真是厭倦了。又安撫了屠老大幾句,反正這位臥底明顯沒成功,也不必過分懊惱,以后防微杜漸就是了。 到了第日上,戒嚴雖還未解,但氣氛明顯松動,好些心急難耐的人家已偷偷遣小廝互通消息了。最先來信的是英國公府,再次詢問一切平安否,還道明蘭若缺人手東西,無論是侍衛大夫還是傷藥湯劑,盡管問她去要——張夫人還笑言,前夜英國公府白戒備了一夜,早先預備的物事一點兒沒用著。 明蘭心中感動,難怪這幾十年來,張夫人在京城貴眷圈中始終是數一數二的人物,觀其行事,確有氣魄。沒過多久,這位有氣魄人物的閨女也來了信;短短一封便箋卻是筆跡暴躁,怒氣連連。 前日夜里國舅府也不平,卻實實在在是單純的劫財——“愚姐徒耗光陰近廿載,自負張門虛名,薄有積威,應無有敢捋虎須之輩,實未料到竟有前夜之劫”! 張氏真是長見識了,從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有蟊賊膽肥到敢欺上她的門來!郁悶了半天才想到,這家原來姓沈,不姓張。話說,哪怕她老現下兵敗的名頭滿天飛,英國公府方圓里之內,依舊沒有敢開業的扒手。 信中道,沒有內鬼招不來外賊,就其根底,卻是鄒家在外頭招搖露財惹來的麻煩。 “鄒家在外頭做了什么?”明蘭問道。 來報信的小廝說話也是一臉晦氣:“……鄒家那群黑心肝的,說國舅爺在外頭重傷,若有個好歹,世轉眼就要襲位了,娘舅大石頭,到時候,還不得事事請教著!夫死從,看姓張的還挺得起來?唉,審問出來后,我們夫人也是氣的不行……” 酒肆胡言,卻叫有心的地痞匪類留了心,著意灌酒結交一番后,套出了沈家內宅的虛實,當下,便趁京城變亂,黑夜中打著鄒家的名號騙開沈府后門,摸進去后一番砍殺搶掠。 虧得張氏早有戒備,聞訊后忙領著護衛們趕去殺賊,尋常蟊賊如何敵得過英國公府練出來的勇丁,未待幾時,已是殺的殺,擒的擒。 張氏積了一肚的窩囊氣——話說那些準備原是為了更嚴肅更大型的政治迫害的好不好! 當下,便以貼身軟弓親自射傷數名賊人,其中兩個勇悍的賊人被擒后見一屋婦孺,猶自狂妄,滿嘴污言穢語的嚇唬。張氏怒,二話不說,刷刷數劍削下那兩賊的耳朵,甩在地上喂了黑獒——當時滿場肅穆,沈府眾人敢出聲。 那小廝說的一臉自豪,明蘭心中直叫乖乖。 至此后,沈府上下見了張氏都繞著走;張氏其后數十年的日也過得有派頭,妾侍不敢頂嘴,繼女不敢啰嗦,若說因禍得福也未可知,這且按下不提。 除此外,段家,鐘家,以及耿家的女眷尚未從宮中回家,個中情由仍不得而知;去薄家和伏家的小廝終于有了回信,俱是在途中遭襲,困于民戶,直至戒嚴松動才趕忙回來報,均道這兩家一概無恙——尤其是薄家,一家女眷早早隨著薄最新222。0㎡老夫人去了鄉下。 盛府來信最厚,長楓執筆,洋洋灑灑十幾頁,明蘭耐著性讀完,忍不住吐槽‘哥威武’。其實經過很簡單,那日盛老爹照常上下班,吃了一碗飯半只燒雞后開始檢查長楓的功課,剛訓到‘這回秋闈若還不中就要……’,狠話還沒放出,外頭開始大亂。 京城戒嚴,盛老爹不得已待業兩日,至今無法復工——官的情形大多如此;只能說,相比上回逆王作亂,重災區轉移了。 簡單一封家書,大事沒有,小事基本也沒有,卻是通篇辭藻華麗,押韻講究,光是感嘆時局不穩就一氣用了個典故,連廚上大娘不能上街采買新鮮菜果,都要吟一句‘凌霄生亂灶君嘆’的自編體打油詩。 團哥兒原本眼睛睜著滾圓烏溜,怎么哄也不肯睡覺,結果明蘭將信念給兒聽,方讀了一頁半,小胖就耷拉下腦袋,昏昏欲睡。 “得了,不指望你讀書了,以后還是跟著你老練胸口碎大石罷。”明蘭很認命的摸摸兒胖乎乎的小胳膊腿,小肚皮一起一伏,已然睡著了。 鄭家的消息姍姍來遲,直至掌燈時分方才得信——卻是比國舅府遭賊的消息更糟糕。 那小廝哽咽道:“……我家老爺前日去了,今兒上午,老夫人也……也沒了。” 日內,連接兩老都病故了?! 明蘭驚得非同小可:“這是怎么說的。好端端的,怎么說沒就沒了……?”她有心想問個究竟,可鄭大夫人治家嚴厲,那小廝只是搖頭,多一個字也不肯說。 “……這些年來,老爺和老夫人始終沒斷了病……大夫人叫小的傳話,說眼下她和二夫人都騰不開手,待得了空,再與顧侯夫人細細分說。” 明蘭見那小廝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卻依舊措辭得當,規矩半點不亂,心下佩服鄭大夫人的本事,叫綠枝抓了把銅錢賞他后,叫人送了出去。 崔mama目送人影消失在門口,才道:“夫人,這事兒不對呀,前幾日咱們送釀了一冬的果酒去鄭家,鄭老爺和老夫人不還好好的么。老話說,細細扁擔彎彎挑,這,這……”連續‘這’了幾遍,也說不出下來。 明蘭明白她的意思,越是多年纏綿病榻的老人家,越是少有急刻亡故,從病危到斷氣,多要拖上兩日,兩老前幾日還沒什么事,就此猝然過世,實在奇怪。 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明蘭只恨自己想象力貧瘠,抱著枕頭困惑了一夜,結果次日一早,就有人上門給她解惑來了。 劉夫人穿著件半舊的赭石色暗金絲盤紋妝花褙,頭上勒了條一指寬的暗紅色細絨抹額,正中鑲有一顆大珠,臉上抹著粉,鬢邊插著小紅花,活像新社會翻身致富的劉姥姥。 彼時明蘭正在用早飯,順嘴就招呼了一句,誰知劉夫人張口就說好,執起筷就吃。 她似是心緒甚喜,邊吃還邊夸:“妹家里吃的就是考究,嘖嘖,這糯米羹熬得香喲……里頭都擱了些啥呀,哎喲喂,妹生得俊,家里這油果炸得也俊……” 明蘭對這個比喻感到絕望,扯動嘴角干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先前傳下來的食譜。”鐘鳴鼎食之家,連廚娘的手藝都是代代相傳的,哪家不有幾道壓門面的獨門菜,“jiejie若喜歡,趕明兒我使人抄幾份送去。” “別介別介。”劉夫人連忙擺手,咧嘴笑道,“說實在的,家里老小都不慣京城的吃食,年前特特從蜀中請了個廚過來。我就那么一說,妹別往心里去……打小,老人就說,去人家家里,一定要多夸夸。”又自說自話的絮叨了半天。 明蘭張了張嘴,又閉上。 劉夫人也非一味嘮叨,吃完飯,抹嘴凈手,不待明蘭發問,她已十分自覺地說起來意:“昨兒半夜他爹回來,喲喲喂,身上都是血……哎喲,這個不說了,怕嚇著妹……他爹吩咐了我好些話。叫我今兒來說個明白,好叫妹寬心,別愁壞了身……嗯,這個……從哪兒說起呢?我說妹,你最想先問啥呀。” 當然是顧廷煒死了沒侯府安全了沒夫人那老妖婆完蛋了沒啊啊啊——可惜不行!這是古代,她是朝廷欽封的一誥命夫人! 明蘭活活把話憋死在嗓眼里,干笑幾聲,道:“自然是皇上皇后現下安好否?我們做臣的,最惦記的就是這個了。” 劉夫人仿佛十分感動,“妹果然忠君愛國。” 感動完,為表示自己的政治覺悟也不遑多讓,她開始給皇帝唱贊歌。 “……那群跳梁小丑,平日鬼祟行事,暗中勾連,還當自己多高明呢,殊不知當咱們皇上乃曠古……那個……不多見的明君,添上星宿下凡,對這些早就瞧得明明的。不過看在先帝的份上,想給圣德后和睿王母留些情面,誰知……” 明蘭忍著被酸倒的牙,插嘴道:“當真與圣德后睿王有關?” “可不是?妹以為,是哪個吃了雄心豹膽的,敢假傳圣旨騙大臣家眷進宮。”劉夫人抹抹干燥的眼眶,好像鄉下哭喪隊的主唱,“哎喲喂,我們皇上呀,那是多厚道的天,那圣德后,一不是皇上親媽,二沒有晉位過皇后,為著先帝爺的一句話,我們皇上是晨昏定省,千依順,二十四孝,體貼入微呀……” 明蘭深深認為后個成語恕不合適,不過眼見人家情緒正爆發,不好提醒。 “……把人捧著供著,卻還不知足,非要謀了圣上的皇位才罷休!還有那容妃,真真一伙的狼心狗肺喲……虧得鄭大將軍赤膽忠心,不然咱們皇上豈非糟了暗算……” 接下來,劉夫人足說了大半個時辰——其中一半是歌功頌德,小桃換了兩壺茶水,綠枝添了次點心,才堪堪將此次變亂的經過說了個大概。 其實照明蘭判斷,圣德后那伙人固然居心叵測,然眾人森森熱愛的,忠孝雙全的,敬天愛民的皇帝大人,也未必純潔無辜如小羊羔。 這幾年來,隨著帝派勢力壯大(張沈顧鄭段劉等),皇帝行事愈見凌厲,不遺余力的削弱圣德后一系人馬。官重臣中,要么是以姚閣老為首的死忠皇帝派,要么是像已致仕的鄒閣老那樣和稀泥裝傻派。 當年在先帝榻前顧命的幾位老臣中,那些死命鼓吹皇帝要孝順圣德后的,早在這幾年里,不知不覺地被架空或是‘被告老’了。 至于四及以下的……睿王畢竟年幼,到底要說他有多正統也不見得,青壯閣臣中就沒幾個愿蹚這爭位的渾水。 眼見今上的帝位愈來愈穩固,膝下幾位皇也漸漸大了,圣德后一系急得跟貓撓心似的,另一方面,皇帝每每見了聰明靈秀的睿王,也跟喉頭里卡著根刺般不舒服。 圣德后一系想動手,但沒尋著好機會,不敢動;皇帝明知他們有不軌之心,但不能主動出擊,怕招個不奉養妃母不照拂侄的惡名。 兩派如此僵住了——好比明社會中,兩國都想開片,但誰也不愿背負挑起戰爭的爛名聲,所以就不斷互相挑逗,求神拜佛希望對方趕緊開槍。 到了去年,皇帝自覺具備了壓倒性的優勢,開始耐不住了。 于是,他布了個一箭n雕的局。 猶記得數年前,羯奴趁新帝繼位之際,大肆南下劫掠,最后雖被打退,但仍舊占去數座西北邊鎮。皇帝厲兵秣馬數年,終于齊整大軍討伐,找回這口氣——這是只鳥。 大軍西進,京城空虛,絕妙的謀反‘好機會’,不軌之徒蠢蠢欲動,恰能引蛇出洞——這是第二只鳥。 圣德后出身西北望族,數十年來其家族在地方盤根錯節,姻親遍地,動輒把持西北軍政(積傳遞張顧大軍兵敗消息的,就是這幫人)。皇帝暗中吩咐薄老將軍,征敵次之,主為剿平地方;倘若圣德后按捺不住了最好,倘若對方忍了下來,那就趁機一舉去了這個西北大患——這是第只鳥。 據說,還有幾只別的小鳥,但劉夫人說不清,明蘭自也猜不到。 “皇上也忒險了,大軍盡出,倘有個萬一……這,這可怎么好……?”押得大,固然贏得多,可若賭神菩薩不保佑,卻也容易連底褲都lose掉。 “咱們皇上是什么人?那是真龍天下凡……”劉夫人再熱情謳歌了一遍皇帝的英明神武,才道出真相——皇帝早密旨鄭大將軍為間,與劉正杰里外呼應,可定大局。 京城的兵權分,一為劉正杰的禁軍,二為鄭大將軍與另一武將共執的詔衛,為五城兵馬司。要造反,至少得策反中其一。 人馬中,除了鄭大將軍外,其余幾個指揮使俱是皇帝親自拔擢的寒門武將,當同為世家弟的睿王親信去游說時,鄭大將軍假作答允,預備待事發后一舉成擒,好人贓并獲。 應該說,鄭大將軍的任務完成得很好——通常老成持重的人裝起相來,更有說服力,事情進行到這里,還是十分順利。 不過沒曾料到,不光皇帝知道安插細作進敵營,對方也知道,還一下安了倆。 變亂那日上午,皇帝照常下朝后,忽得一個倒栽蔥,就此暈迷不醒,圣安后和皇后六神無主,只知啼哭;宮中亂作一團,圣德后趁機發難。 “是容妃下的手?!”明蘭聽得眼如銅鈴,“皇上多寵愛她呀!”帝后的夫妻情分本來還不錯,為了她,皇后不知鬧過幾次別扭了。 劉夫人恨恨道:“就是這狐媚!”天底下的小老婆都不是好人。; “他爹說,是圣德后誆容妃,說除大皇和二皇,容妃之最年長;等皇帝駕崩后——呸呸,可不是我說皇帝駕崩的,是他爹說的,咳咳咳,也不是他爹說的,是圣德后說的——把謀害皇帝的罪名往皇后母身上一推,皇就能登大寶了!” “這種鬼話容妃也信?!”明蘭覺得匪夷所思,往日進宮覲見,她還覺得容妃智商蠻高的呀,“圣德后好好的自己有孫,干嘛要立容妃之為帝呀!” 劉夫人大聲譏諷:“那種以色……以色,呃,伺候男人的狐媚有什么腦了,圣德后連哄帶騙,說反正睿王也不是她親孫,只逢年過節見個幾面,情分薄的很。倒是皇時常在她跟前孝敬,很是喜歡……再說了,容妃不是跟皇后不對付么,等大皇即位,還能有她們母的好果吃?” 明蘭默然。皇后雖然寬厚,卻不是個會做戲扮賢惠的人,容妃生性高傲,出身又高,這些年來圣寵不斷,兼之皇出息,風頭直逼前頭兩位皇;后妃之間常是針尖對麥芒,一言不合,有時還要后去說合。 恐懼和貪念,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誘餌。 “那現下呢?龍體可安康了。”明蘭心知皇帝此刻定然無恙,仍抑制不住后怕。 劉夫人雙手合十,對著頭上連連拜了幾下:“哎喲,我的佛祖哦……虧得咱們皇上洪福齊天,因前兒徹夜批折,那日早上就有些不得勁,素日愛吃的酥茶酪只用了兩口……真是老天有眼了……” 她早暗中把容妃的十八代祖宗連同祖宗的姘頭一齊罵了個遍,皇帝若倒下,似顧段之流的武將興許還有活,可她男人這般做內衛密探起家的,十有**兇多吉少。 明蘭也默默朝虛空拜了幾拜——皇帝若有個好歹,顧廷燁就是連羯奴單于的七舅老爺都活捉了,怕也是禍福難料。 不單內宮,圣德后一系于旁處也下足功夫,竟策反了五城兵馬司的副總指揮使騰安國。 明蘭眨眨眼,眼前浮現一位年近五十,目光陰仄的漢,她疑惑道:“我記得這位騰指揮使……不是潛邸出來的人么……” 劉夫人啐了一口,不屑道:“正是這人!說起來,他跟皇上比旁人都早,沒什么本事吧,卻愛擺老資歷。那年圣上十壽宴,笑稱他爹和國舅爺幾個為‘五虎’,他居然耍酒瘋!進京后,還埋怨圣上不夠重用呢!也就是咱們皇上厚道,不然,哪個理他!” 明蘭暗嘆不語。 沈顧段幾個各個青壯,目前還在不斷建功立業,騰安國本有怨念,眼看越發沒了出頭的機會,難免生出‘搏一搏’的念頭。 兩廂串通后,騰安國藉職權之便,陸續放了許多江湖打扮的反賊人馬進城;未幾,劉正杰察覺出不對來,前去責問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竇老西。 正當竇老西查出內情之時,卻于回家途中受刺身亡。為防劉正杰發覺,逆黨不得不立即發作,還一不做二不休的想連劉正杰一道除去。 如此一來,內有容妃,外有騰安國,剛‘叛變’的鄭大將軍傻眼了。 ——親,說好的里應外合,一網打盡呢。 總算皇帝事先安排周到,加之鄭駿機警有謀,行事果敢,于要緊關頭反戈一擊,將圣德后與睿王母先行擒獲,再與劉正杰兵合一處,將失了主心骨的逆賊一舉擊潰。 “天老爺保佑,現下外頭總算平了!他爹今早已解了戒嚴。”劉夫人不忘替丈夫表表功,又道,“妹盡管放寬心,他爹說了,昨夜八里加急送到,英國公那大軍壓根沒事,還大破敵酋金帳呢!現下正趕著回京平亂。他爹說,這叫什么……什么敵……” “誘敵。”明蘭平靜道。不知為何,她似乎早就知道了。 劉夫人拍腿笑道:“對!就是誘敵。” 當初為使效果逼真,張顧大軍傳來冒進慘敗的消息時,皇帝明知這是預定的誘敵之計,卻只能憋著,板著張鍋貼臉,作‘龍顏慍怒’狀。 演技不錯,滿朝武都被瞞過了;也因如此,圣德后愈發放心得動作起來。 劉夫人見明蘭神色平靜,反有些擔心;她清楚記得頭回見到明蘭時,鮮果似的嬌嫩漂亮,孩般的無憂無慮。可如今呢?眼前的孕婦已是即將臨盆,血色不足,身形消瘦,眉頭間擰著一抹難言的疲憊。 “妹,你可別埋怨他大兄弟呀,這事兒,連他爹事先都不知道,可見皇上瞞得多嚴實了。他爹說,都是西北的那群臭官兒忙著報兵敗的信兒,不然,依著往例,隔那么老遠,哪那么快傳得滿城風雨,興許沒等妹聽說假信,大勝的喜報就來了呢。” 明蘭在袖中輕輕攤開手掌,掌心濕涼,她坐姿不動,微笑道:“這有甚么好怨的。總不成為著寬婆娘的心,叫男人把軍國大事的底細都先交代一番罷……jiejie,你還是與我說說咱侯府那夜遇襲之事罷。” “哎喲,瞧我這腦!”劉夫人笑著自拍腦門,然后壓低聲音,“妹,你料得不錯。那夜來害你們府的,還真是你們家爺!” 明蘭激張瞳孔,隨即歸于平靜,作出憂心的模樣:“jiejie這話當真?爺到底是顧家骨血,光是幾個奴才說瞧見,怎好將那么頂帽扣過去!” 劉夫人心中明白,打包票道:“他爹辦事,妹你放心。前日天沒亮,他爹不是遣人趕來了么,那伙賊人叫追上后,叮了桄榔一通亂打,有些逃出城去,有些被捉住……” “老叫當場捉住了?!”明蘭捂胸口驚呼。 劉夫人尷尬:“那倒沒有。” 明蘭微微失望,卻還安慰道:“那劉大人定有旁的斬獲了。” 劉夫人松口氣,趕緊道:“他爹審了幾堂,就都招了。賊人說,他們原是城外的山賊,倆月前受了這筆買賣。去接頭的是個老頭,而那夜領他們來這兒卻個年輕人,聽他們老大叫什么‘爺’的。有細細說了形貌,那年輕的可不是你家老么?他爹立馬領人把你家夫人的宅給圍了,你家老果然不在家,倒從地窖里捉出個姓魯的管事,拉出來一認,哈,正是那接頭的老頭!” 明蘭沉吟片刻,道:“那我們爺只是打家劫舍,不是謀反從逆咯?” “那可不見得。”劉夫人別有深意的笑了笑,“他爹說了,尋常打家劫舍,怎么就時辰算得這么準了,恰好皇宮那頭出了事,這頭你們老就來逼殺嫂嫂侄兒了。” 明蘭靜靜的看了劉夫人一會兒,心中透亮,低聲道:“多謝jiejie了,我都省的,侯爺和劉大人親如兄弟,果然沒托付錯人。” 劉夫人心道這個好沒白賣,笑吟吟的端茶碗喝起來。 其實,照劉正杰估計,顧廷煒交游廣闊,應該只是暗中知道了些謀反的皮毛,但并不曾入伙,本想等打聽清楚了確切日再行發作;誰知那日變生肘腋,圣德后一系猝行謀反,顧廷煒來不及周全布置,只好親自出馬,將山賊接進城來,并帶去夜襲侯府。 嚴格來說,顧廷煒只能算殺人放火,加害嫂侄,不算謀逆造反,罪不及父母孫——可是,干嘛分這么清呢,劉正杰是特務頭,又不是青天衙門。 再說了,以劉正杰的職責,事前既未察覺容妃娘家的異狀,也未探知騰安國叛變,雖說事后平叛有功,但到底有些失察,哪如來日顧廷燁的功勞大。 想到這里,劉夫人對明蘭愈發殷勤備至,有問必答。 “老……這會兒逃出城外去了吧……?”明蘭遲疑的發問。 劉夫人點點頭,“一同逃出去的還有好些逆賊,他爹說,都逃不遠的。何況,現下他家宅已叫看住了,唉,只可憐一家妻兒老小了……”做女人的,性命富貴哪由得自己。 明蘭心中冷笑,那老妖婆可算不得可憐,這件事恐怕她才是主謀禍首,顧廷煒不過是個跑腿的,可是朱氏……她是那么的希冀著未來…… 兩人對坐,為著不同緣由一起唏噓。 良久,明蘭隱隱記得似乎還有一事不明,“……哦,對了,昨兒鄭家來報,說他家老爺和老夫人都沒了,這……jiejie可知為何……?” 她也就一問,本不指望對方回答,誰知劉夫人長嘆一聲,苦笑道:“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了。變亂那日,外頭紛傳鄭大將軍謀反,說得有鼻有眼,家里瞞都瞞不住,鄭老爺素來忠直,氣得堵住一口痰,當場就去了!老夫人傷心了兩日,幾次哭暈過去,誰知昨兒一早,鄭大將軍趕回家說清緣由后,老夫人樂得發瘋,沒緩過氣來,也……跟著去了……” 明蘭半張著嘴,驚得不能自已。 老爹是活活氣死的,老娘是活活樂死的,乍悲乍喜,老人家還真受不住。此役,鄭大將軍痛失雙親,然而,卻徹底從皇帝心腹的姻親,完美過渡為皇帝的頂級心腹。 ——好好,好一條流血的仕途!搏的就是命! 劉夫人的來訪,猶如一場及時雨,既解了疑惑,又寬了心。 許是最近思慮過,明蘭渾身不得勁,腳面腫得像饅頭,臉上浮得像挨了兩耳光,脖凸起細細的青筋,活似被人卡住了喉嚨。 摸著她身上突起的骨頭,崔mama唉聲嘆氣——多少年辛苦喂養呀,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明蘭歉疚的撫著肚皮,記得懷團哥兒時,哪怕連道都走不動了,也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這回卻弄得這般……手掌貼著腹部,感受那穩健有力的胎動,慢吞吞的,卻很規律,好像八十歲的老爺爺在踱步。她笑了,“這孩,將來定是個慢性。” 崔mama沒有答話,她盯著明蘭的肚皮,掰著手指算日。 其實明蘭已至產期,可歷年有眼色的婆都說隆起沒下去,胎兒還未落入盆骨;請張醫來瞧后,道大約還要七八日,最多十日,十一二日也沒準——險些叫崔mama打出去——盡管他說的確是大實話。 (林醫曰:大夫這種生物,從來到世間那日起,每個毛孔都滴著醫術和口才。) 產期稍有延遲是正常現象,明蘭也不心急,只安安心心的歇息養胎,對崔mama的指令無有不從,努力恢復到吃吃睡睡的作息狀態。 外頭解開戒嚴后,各親朋陸續來探望明蘭,順帶瞻仰下那猶帶著暗紅血跡的大門和石階,頭一個上門的居然是盛老爹! 明蘭嚇了一跳,盛紘也嚇了一大跳,自打小女兒進了壽安堂,都白白胖胖多少年了,乍然一副枯黃瘦弱的模樣,他忍不住道:“當初我就說,嫁武官多少不便,到底不如許給人的好,偏你娘樂得忘乎所以,一口就應了!” 明蘭呆呆道:“爹何時說過這話?”她怎么從沒聽說。 盛紘似乎意識到口誤,輕咳一聲,支吾道:“……當初……來給如蘭……咳咳,說親時……” 明蘭恍然——是顧廷燁當初來盛家行騙……哦不,提親時。 想著,又斜眼去瞄盛紘,心道您拉倒吧,其實您當時心里也樂得很,不過道行高深,比王氏含蓄罷了。 時光如箭,轉眼團哥兒已能打醬油了,盛老爹也兩鬢斑白,明蘭忽的全不記恨了,笑得露出兩顆白生生的牙齒,揮著小手絹送故作威嚴的盛老爹離去。 好罷,這個爹雖各種不靠譜,曾為了新家庭忘記嫡母,為了小忘記原配,后來又為了前程忘記‘真愛’……不過,也用了十幾年了,湊合得了。 上午送走爹,下午女兒就來了。 袁姐夫親自護送,尚未顯懷的華蘭婷婷裊裊的走進屋來,一見明蘭就紅了眼眶,扶著門框哀聲道:“你個不省心的小冤家,怎么這模樣了,若叫老瞧見,還不定多心疼呢!” 明蘭晃了晃,險些歪倒在炕上。這等嬌嗔啼哭的做派,長姐便是十幾歲時也不曾有過,;一時適應不良。 自打懷了這胎,華蘭忽多愁善感起來,見花謝就哽咽,見雛鳥離巢就含淚,風吹起幾篇落葉都要傷心一陣,偏袁姐夫如今很捧她臭腳,夫妻倆自得rou麻有趣。 “大姐夫不用外頭忙么?”明蘭疑惑。 華蘭撅著嘴:“我要來瞧你,他不放心,便跟上頭告了半日假。” “這檔口!京城里哪處不得用人,你……你……”明蘭痛心疾首,“你們就可勁兒的作吧!” 話說這回變亂,人人倒霉,袁姐夫卻時來運轉。 他在五城兵馬司中官職不低,卻未受收買,騰安國正考慮著是否該提前除去,誰知袁姐夫因惦記馬場生意,告假說要去口外,騰安國樂不可支的當即準假。 回家后,忽聞華蘭有孕,袁姐夫樂傻了,死活不肯離開,便躲在家中陪老婆,結果全程趕上京城動亂——領一幫小兄弟,猛然間殺出去,居然立下不小的功勞。 同樣運氣很好的還有墨蘭老公,作為父喪的丁憂人士,完全沒受到波及,還領著家丁幫鄰街人家打退了趁火打劫的蟊賊——永昌侯府的鄰居,非富即貴,梁晗一時贊譽不斷。 “這回后,五城兵馬司必得好好整頓一番。你姐夫說,四妹夫,怕有機會出頭了。”華蘭慢條斯理的剝開一枚粽葉蜜餞,“唉,若墨蘭懂事,好好過日,以后也不見得差了。” 嘮嗑畢,又叮囑明蘭好好養胎,發揮完長姐情懷的華蘭,心滿意足的回去了。 其后兩日,煊大,狄二,甚至康允兒也來探望,始終無人提及夫人;段鐘耿家女眷是一齊來的,每個都帶著大包小包鮑魚人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個勁的說明蘭于亂中且不忘她們,足見仁厚。 其中耿尤其激動,拉著明蘭連連道:“妹是可靠的,下回我一定全信妹的話,不然也不會吃那番苦頭!” 鐘假咳一聲,輕捅了她一胳膊:“哪里還有下回,以后就天下平了。” 耿自知失言,卻不肯服輸:“就你心眼多,我說的是旁的事,什么翻修宅邸呀,待人接物,以后都信妹的。” 見兩人這般,段夫人搖頭笑道:“你們倆呀,一道吃過那么大 ...